一臉好幾個班都是超挖，我們三個人與兩個炮工的矛盾愈演愈烈，差點就動武了，最後還是老闆蘇世文出面調停才作罷。我是炮工小金找來的人，自然不會跟着瞎起鬨，只能勸雙方都冷靜分析原因，以便加以改進。事實上我也只能如此。
這天下午，工地上來了個外鄉人，說話聽起來有點像少數民族。這傢伙看起來三十四五歲，行爲舉止有些鬼鬼祟祟的，一開始我們都以爲是社會上的閒散人員，後來才知道他是跟家裡吵架跑出來的。小王走過去問他：“阿表，有事嗎？”
這人用一口聽起來十分別扭的西南方言回答說：“我是來找活做的，你們誰是老闆？“
“他是我們的頭兒，你跟他談吧。”我指了指小王。
小王從衣袋裡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香菸遞給他。這人搖了搖頭說：“不會。”小王自己點上了，然後取出兩支給了我和羅羅一人一支。“說吧，你會做什麼？”
“我以前是模板工，其實做什麼都行。”
“好吧，我們這裡是這樣子的，每兩個人一班，出完一排炮炸出來的渣子算是一個班，伙食由我提供，每個班五十塊錢。你看吧，能幹的話就留下，正好我這裡缺人手。”
這人點了點頭說：“可以，但是我啥都沒帶，你得先去幫我買套行李，到時候從工資裡面扣錢。”
小王擺了擺手，“不用買了，你暫時跟我湊合着睡吧。”
“好吧。”
幾個人來到廚房，七手八腳開始做飯。吃過晚飯後，小王安排我跟新來的那個工人一起去上班，讓羅羅留下來休息。開始我對此很不理解，我這人有個脾氣，不喜歡主動和陌生人說話，要我跟個陌生人在一起幹活我擔心會悶死掉，於是便跟小王說：“要不我休息，明天再上班。”
小王疑惑地望着我，“爲什麼啊？”
“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呆在一塊。”
“原來是這樣啊，一回生二回熟，沒事的。咱們三個人當中就你幹活最厲害，我是想讓你去帶他幹一個班，如果不行的話過幾天找到足夠的人手就把他換掉。”
“哦哦。好吧”
我領着新來的那個工人進了隧道，駕駛員早已把拖拉機放到了斷面位置。於是我們就開幹，這人幹活還是比較可以的，雖然挺着個大油肚但是幹起活來臉不紅氣不喘。中途休息的時候，我們閒談了一陣，雙方互相報了姓名，他告訴我他叫李新春，聊得還算可以。
幹了將近一個星期，我偷偷丈量了一下進尺，結合小王告訴我的單價大概估算了一下生產效益。這一算，着實嚇了我一跳，每個班幹下來，除去三個人的工資和伙食費，小王只有二三十塊錢了。我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雖說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可再怎麼樣他做個小老闆也得有錢賺呀，照這樣下去，非得把他家裡的老底都給倒貼在這兒呢······”思來想去，我決定跟小王擺開了談談，不行就散夥，反正也就上了六七天班，怎麼着也得問老闆要。
這天晚上，小王安排新來的李新春跟羅羅去上班，要我陪他去附近村子裡串門。我也沒多想，去就去吧，我又是不是沒再外面混過。去了之後，主人家倒是挺客氣的，老爺子吩咐他媳婦炒菜，自己陪着我們喝酒。喝了一陣子，我突然覺得頭有點暈，於是索性裝醉，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小王看我醉了，趕緊出來扶我。走到村口的時候，我小聲對他說：“你覺得這段時間是賺錢還是虧損？”
小王皺了皺眉頭，“當然是虧損的啊，我看你這人實在，老老實實給你報的單價。你算一算不就知道了。”
“要我說，你剛來幹了十天，我們呢只幹了一個星期，照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呀。俗話說河裡有水溝裡纔有水，你都倒貼了到時候我們上哪裡拿工資？”
“那你說咋辦？”
“趕緊打電話聯繫別的工地，現在散夥，你最多虧兩千塊錢，繼續幹久了可就不是這個數了。這回我既然遇上了你，我就決定跟你幹一個冬天，老李他肯定也會跟我們走的。”
“這個我也在考慮，聯繫了好幾個老闆都說沒辦法，要不然我也想退了。好了，工資的事你不用擔心，好好幹，趕到年底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工資給你們。”
既然小王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能說什麼呢？打工人到哪兒都是出賣勞動力，不如再幹一段時間再說吧。
就這樣又堅持了半個月。這段時間，工地上的人員變動很大，小金和搭檔還有徒弟一起退出不幹了，小王又幫老闆從老家找來一個比較熟練的炮工。這下超挖現象有了明顯改觀，我們的上班時間也大大縮短了，可是對於小王來說，依然沒能扭虧爲盈，僅僅只是保住了他自己的工資。小金的退出，令我感到十分擔心。此時正是秋末冬初，小金辭掉了工地上的活兒，成天幫着他岳父家收包穀，另外一個炮工據說去了別的工地。我再也坐不住了，於是決定去找小金商量對策。
這天晚上，拖拉機駕駛員的兒子過來替他開車，他正好閒了下來。我跟他平時關係處的還可以，每逢父子倆爭吵都是我從中勸阻，而且基本上每個班都在一起共事，一來二去也就混熟了。於是我就想請他帶我去村裡找小金。我收拾洗漱一番，換上一套乾淨衣服，來到隧道口找駕駛員老蔣，跟他說明了意圖。老蔣爽快地答應了。
老蔣帶着我來到了小金的岳父家，他們一家剛好正在看電視，看到我們來了，很客氣地請我們到客廳坐下。小金是個酒鬼，我偶爾也喝兩杯，我這一登門拜訪，少不了又要陪他喝酒。兩人邊和邊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酒過三巡之後，開始步入正題。
我從衣袋裡掏出煙盒，給屋裡凡是會抽菸的上了一巡煙，然後回到酒桌前。小金掏出打火機把煙點上，然後問我：“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找我玩了？到這裡都一個月了，你也不來找我，我還以爲你有什麼想法呢。”
“別提了，前段時間你們跟小王鬧得不可開交，我這也是爲了避嫌嘛。”
“你呀，事事追求完美，累不累啊？咱們是朋友，是兄弟，還避嫌呢。說吧，今晚找我有什麼事？”
我把香菸拿到桌下，一邊抖菸灰一邊說：“金哥，我現在很擔心幹到最後拿不到工資啊。你看王玉民一直都是虧損，到時候大過年的我還等着拿錢回家買年貨，要是拿不到工資你說我咋辦？”
“這個倒是個問題，但是你放心，哥哥既然敢叫你來就一定會幫你拿到工資的。”小金詭異地瞟了瞟屋裡的其他人，然後壓低聲音對我說，“沒事，王玉民他就是個花子老闆，你想指望他拿錢很難那。辦法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你把欠條給我，我去問蘇老闆要，別人我管不着，他要是敢拖欠你工資我就找人收拾他，看他給不給？”
老蔣突然起身，彎腰拿起凳子朝酒桌走來，然後在我對面坐下。“小李，你能不能找到人？”老蔣笑着問我。
我猶豫了一下說，“應該可以吧，不過我不敢打包票，只能說盡量找。怎麼？你聯繫上合適的工地了？”
“老蔣的意思是讓你回去找幾個人，他認識的一個老闆介紹了一處工地要我們過去搞。”小金突然插話。
“是的，但是現在連圖紙都沒出來。可能還要十幾天才能開工，隨你，現在你就回去找人也行。”
小金搖了搖頭，“不要。你先在這兒跟王玉民幹一段時間再說，現在回去還不是閒着，麥苗都漲到幾寸深了。工資你不要怕，走的時候就問王玉民要，他如果說沒錢，你就叫他打個欠條給你，要他摁上手印。到了年底回來，我拿着欠條去問蘇老闆給你要就是了。”
“好吧，先這樣吧。”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十點了，於是便對老蔣說，“蔣師傅，咱也該回去了，晚了讓王玉民知道了就不好辦了。”
老蔣呵呵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個到不怕，他要是問起來，我就跟他說是帶你來村子裡看姑娘，保證他沒二話說。”
“那也該回去了，別耽誤叔叔阿姨和嫂子他們一家休息。”
“好吧。”老蔣站了起來，朝着門外走去，我也跟着出了門。小金一直把我們送到村口，才返回他岳父家去了。
回到工地上，王玉民已經睡了，只有搞測量的那個老頭子還在看電視。老蔣去老頭子那屋看電視了，我獨自回到冰冷的工棚裡睡了。這一夜，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心裡矛盾得很。繼續留在這裡吧，又擔心到了過年拿不到工資，跟着小金和老蔣去另一個工地呢，又覺得對不住小王·····小王虧損已成定局，照這樣的單價天王老子也不可能扭轉敗局了，以其留在這裡給他陪葬，不如趁早離開······可是咱們是同鄉呀，以後要是遇見了怎麼面對人家······思來想去，我把心一橫：“不管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同鄉怎麼了？眼看血汗錢都沒着落了，我還顧得了什麼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