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沿着鐵道線一路疾馳,中途停靠了一站就到了市區。我跟隨着熙熙攘攘的旅客下了車,走出車站,來到站前廣場。剛想掏出手機給小金打電話,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我,我趕緊回頭一看,原來是小金。我心說這小子怎麼比曹操還快,看來他是擔心我一個人在廣場上乾等的滋味不好受,於是提前過來等我。
“喂,過來!”小金站在馬路邊一邊向我招手,一邊摘下摩托車頭盔,身後還跟着一箇中年男人,也是騎着一輛摩托車。
我趕緊扛着行李走了過去。走到他倆跟前,放下行李,掏出煙盒,一人給了他倆一支香菸。
“不是說一點多就到了嗎?”小金點燃香菸,抽了一口,擡頭看着我。
我趕緊解釋說:“今天火車晚點。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沒事,我們也剛到。好了,把行李捆到老宋的摩托車上吧。”
那個叫老宋的中年人擡腿從摩托車上下來,走過來幫我吧行李捆上,然後騎着摩托車走了。小金扔掉了半截香菸,跨上摩托車,然後彎腰從龍頭上取下一頂施工用的安全帽遞給我。“戴上它,一會兒讓交警看到了又要罰款。”
我趕緊接過安全帽戴好,爬上了小金的摩托車。
小金載着我跟隨老宋的摩托車出了市區,拐進一條鄉村公路。騎行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鄉村公路走到了盡頭,取而代之的是坑坑窪窪泥濘不堪的簡易公路,不但路況差,而且一路上坡,坡度也比較大。用了將近兩個多小時才翻過前面的大山,過了山口又是一路下坡。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總算到了工地。小金幫我把行李包從老宋的摩托車上解下來放進了工棚裡,兩人來到工棚旁邊的廚房裡。
廚房裡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正在竈臺前做飯,看到我們進來了,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兒,衝我們笑了笑說:“你們還真夠快的,要我估計啊不到太陽落山是到不了的。”說完,趕緊跑到自己的住處找來香菸和酒桶,給了每個人一支菸,然後就要找杯子倒酒。
小金連忙擺了擺手說:“小王,酒就不喝了。我來跟你介紹一下······”
“嘿嘿,”小王憨厚地笑了笑,“不用介紹了,我知道他是誰。”
“是嗎?”
“怎麼不是啊,這可是我們村委會出了名的天才,一個星期只上兩天學,考試照樣拿第一······”
小王擱那兒這麼一吹牛,我感到有些無地自容,趕緊衝他擺了擺手,“別說了,王老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說出來別人會笑話的啊,不提這茬,咱聊點別的。”
“哎呀,這有什麼,我說的是事實,十里八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好吧,不提過去的事,不提。小李啊,大家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以後您就別叫我王老闆了,我也不是什麼老闆,看得起哥哥的話大家就以兄弟相稱。”
“好好好,就叫你王大哥,好吧。”
“可以,你叫什麼都行。”
幾個人正相談甚歡,突然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的走來進來,樣子看起來吊兒郎當的,披着一件外套,一進來就去搬酒桶,找了個搪瓷碗倒了半碗白酒。也不客氣一下,自己端起來就喝了。
“死羅羅,你是八輩子沒喝過酒是不是?懂不懂喝酒的規矩啊你?”小王張口就罵開了。
那人瞟了小王一眼,用一口結結巴巴的本地方言說:“你······是老闆······你都不給人家······倒酒······”
小王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繼續往竈膛裡添柴火。
“王大哥,咱們工地上現在還有多少人啊?”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哦,”小王回頭衝我笑了笑說,“加上你一共三個人。”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隧道工程,兩三個人怎麼幹得了?“三個人?這怎麼幹得了呢?”
“兄弟,你放心,我們三個人只負責出渣,另外有一個開拖拉機的,確切地說是四個人。”
“哦。”我開始有點懷疑這工程還能不能幹下去了,以往在別的隧道工地少說也得有六七十號工人,這裡加上我就三四個人,這哪叫幹工程啊?
小金看我一臉失望,趕緊解釋說:“沒事,反正你幹一個班有一個班的工資,其他的你就別管了。”
“可是照這樣乾沒有進度啊,沒有進度就沒有錢,王大哥沒有錢,我們去哪裡拿工資去?”
小王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要擔心這些,只要你盡力幹了,說到天上也不能少你一分工錢。”
爲頭的都已經這樣說了,我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得親自參與幹了才知道能不能賺錢,再說我現在剛來,不嘗試一下就走怎麼能行。於是我暫時定下心來,決定幹一段時間再說。
吃過晚飯後,小王安排我和另外一個人換上工作服和雨鞋跟着拖拉機進了隧道,他自己收拾好鍋碗瓢盆隨後就來。我跟着那個衣冠不整的傢伙走進隧道一看,立馬傻眼了,這是一個斜井,坡度接近十七度,一個不留神摔倒了就會一直滾到斷面上。我心想這能幹嗎這,上下都成問題,在底下怎麼幹活?呆着滿腹的疑問,我還是跟着那個叫羅羅的人嚇到了斷面上。
“喲,又來人了。”拖拉機駕駛員笑着說,“羅羅,這回你們的隊伍壯大了,要幹快一點,不要死摸死摸的。”
拖拉機駕駛員是個大高個,看樣子大概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聽口音是個本地人,說起話來總是笑眯眯的。
羅羅也沒出聲,慢條斯理地從車斗裡拿下鋤頭簸箕等工具。我趕緊爬上車斗幫着他拿工具。
幹了大概三個多小時,我忍不住問駕駛員:“叔叔,我們要趕到幾點鐘才能下班啊?”
“幾點鐘?”駕駛員回過頭來,笑着說,“嘿嘿,幾點鐘?照羅羅這種死樣子趕到明天中午也下不了班。小王沒有跟你說嗎?每出完一次爆破炸出的荒渣才能算一個班!你們就慢慢幹吧,還早着呢。”駕駛員說完,回頭趴在方向盤上睡覺去了。
又一車渣子裝滿了,我走過去推了推駕駛員,駕駛員擡頭看了看我,笑着說:“滿了?”
“是的,趕緊把車開出去吧。”
駕駛員指了指邊牆上掛着的礦用內線電話,“你打個電話,叫他們把車拉出去。”
我趕緊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大聲喊道:“拉!”叫了一遍沒反應,我又連叫了三遍。這下總算有反應了,隨着鋼絲繩一點點繃緊,拖拉機開始慢慢向上移動着。
“你貼在邊牆上,不要下去!”駕駛員大聲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旦鋼絲繩突然斷裂,拖拉機就會迅速下滑,如果躲閃不及小命就掛了。可是邊牆與車身之間的距離不足八十公分,如果鋼絲繩真的斷裂了,斷面上工作的人無論如何都閃不開啊,這不明擺着是安全隱患嗎?可是沒辦法,這種情況只要老闆能夠改變得了,我們打工的只有聽天由命的份。
過了大概十幾分鍾,拖拉機回來了,小王也隨車下到了工作斷面上。三個人裝滿了一車渣子,然後出去吃宵夜。吃完夜宵,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返回斷面幹活。
果然不出駕駛員所料,這個班一直幹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多才把所有渣子清理乾淨。小王一出隧道口就罵開了:“什麼狗屁炮工,超挖了這麼多!不行,得找他們理論理論。”
“就······是嘛,這種······炮工······水平太差······”羅羅結結巴巴地附和道。
我剛來,什麼也不懂,對於這種事情到底是誰的責任我不敢隨便亂講,於是就聽着他們說。走到捲揚機房的時候,小王走過去關掉了所有照明電源,然後對我說:“小李,你跟羅羅回去先自己做飯。我得打電話叫炮工過來好好理論理論,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老闆要浪費材料,我們要多出憨力,這樣下去早晚要被他們炮工害死!”
“好吧,說話的時候注意點,不要傷了和氣,最好是找老闆。”
“對,先找老闆。就這樣,你們先回去做飯,做熟了就吃,不要等我,酒桶在廚房隔壁我的住處,想喝酒自己拿出來喝。吃完飯趕緊洗澡睡覺。”
我和羅羅兩個人回到廚房,打了盆清水洗了把臉,然後開始生火做飯。我們把飯做好的時候,小王也回來了,非得要喝點酒解辛苦,於是大家就喝。駕駛員不喝酒,一邊吃飯一邊陪着小王瞎吹牛。小王似乎還不解氣,一邊喝酒一邊不停地咒罵着小金和另外一個炮工。
“什麼狗屎技術,不是欠挖就是超挖······”
駕駛員笑着說:“這個很正常的,畢竟是斜井,角度不好掌握,稍有偏差就炸多掉了。”
“少數一兩車倒沒什麼,這個無法避免,可是你看這個班,足足多出了十四五車,害我們至少多幹了半個班!”
“好了,先吃飯吧。再幹一個班看看嘛。”
小王點了點頭,喝乾了碗裡的酒,開始盛飯。
吃過午飯後,小王負責洗碗,我和羅羅各自洗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