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了，我拖着箱子走下站臺。出站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阿秀打電話，告訴她我回來了。
“喂，阿秀啊，我回來了。”
“哦，那太好了，還去嗎？”
“怎麼不去啊，你不是讓我回來接你嗎？”
“都快過年了，等過完年再說吧。”
“那好吧，你最近還好吧？”
“還好，你呢？”
“我也很好。”
“好了，你那是外地卡，話費很貴，先不多說了。這樣吧，再過三天鎮上趕集，當面說吧，好不好？”
我一想也是啊，長途加漫遊，話費傷不起啊。“好吧，不見不散。”
“嗯嗯。”
那一刻，我是又喜又憂，能聽到阿秀的聲音我當然很高興，可是見到她之後該怎麼說呢？告訴她我這一年下來就攢了一個月工資？我實在放不下那點可憐的自尊。唉······管不了那麼多了，先瞞着她吧。不管怎麼說，這一年的春節我不用再孤孤單單的漂泊在他鄉，至少家裡還有我的父母，無論我掙沒掙到錢，二老都是盼着我回家。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多少好受了一些。
故鄉還是老樣子，清澈的小河邊，是綠油油的麥田，兩岸的白楊樹落光了葉子。除了村委所在地的集市上建起了幾棟小洋樓，其他一切依舊。從車站走出百十來米之後，水泥路走完了，剩下的路全是土路，箱子無法繼續拖行，我只好扛着它繼續走。
回到家裡，太陽已經落山了。父親趕緊忙着生火做飯，母親一見面就跟我嘮叨開了，嘮的都是我離家這一年多家裡發生的事以及村裡發生的事。母親告訴我，在我離開家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村裡先後有兩位老人去世，小河對面寨子裡也有三個人離世。或許母親只是想告訴我我倆開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暗示什麼，然而聽完母親的講述，我忍不住一陣陣心酸，既是爲逝者感到哀痛也在爲以後的日子感到擔憂，父親年近花甲，母親又體弱多病，而我又不能時時刻刻陪在他們身邊。我一無所有，還得繼續奮鬥，可是上天留給我和二老的時間還有多少？每每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就忍不住一陣陣劇痛。
鎮上趕集的日子到了，天還沒亮我就起來梳洗打扮，然後步行到村委會附近的集市趕車。整個村委會就那麼幾部車，而且很早就出車了。那天我還算幸運，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最後一趟車。來到鎮上，集市還是一片冷清，鄉下趕集的人通常十二點纔到，商販們也都要等到趕集的人來得差不多才開始擺攤賣貨。我沿着街道走了一圈也沒看到自己中意的東西，經過這一年多的城市生活，我的消費觀念也跟以前大不同了，有了品牌意識，懂得了時尚，集市上的地攤貨看着沒有購買的慾望，於是轉了一圈啥也沒買。這時候，肚子也餓了，於是就到小吃店吃了點東西。
中午十二點多的時候，我正在集市上漫無目的的瞎轉，電話突然響了。我掏出手機一看，是阿秀的號碼，於是趕緊接通。
“喂，你來了沒有？”
“我剛到，你呢？”
“我都等你好半天了，你怎麼纔來啊？你在哪個位置？”
“我在十字街口，你呢？”
“你等着，我過來找你。”
“算了，你不要過來了，還是我過去找你吧。”
“爲什麼啊？”
“我媽也來了，我不想讓她知道，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信用社門口，你趕緊過來。”
“好吧，先掛了。”
我就在信用社門口等，等了半個多小時仍舊沒見到阿秀的蹤影，信用社的保安一直盯着我，那眼神就像防賊似的，搞得我渾身上下不自在，於是我就站起來準備離開。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了阿秀的身影，她走在擁擠的人流當中，不時朝着街道兩旁張望。我趕緊鑽進擁擠的人流，左拐右拐，好不容易纔擠到她跟前。
“秀，你來了？”
阿秀衝我微微一笑，啥也沒說。我趕緊走到她身旁，想牽她的手，又怕被別人看到，就跟做賊似的，試了幾次，我終於鼓起勇氣拉着她的手，她也沒掙扎。兩人緊緊挨着擠過擁擠的人流，來到信用社旁邊的一個巷道里。
“放開，你手勁太大，也不怕弄疼我啊？”
“嘿嘿，”我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拉着阿秀的手，於是趕緊鬆開。“沒弄疼你吧？”
阿秀微微一笑，“沒事，我哪有那麼嬌氣啊。”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俊俏的臉龐，突然有一種想要吻她的衝動，阿秀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這種衝動，臉色微微一紅，低下了頭。我們就這麼沉默着，我始終沒敢吻她，說實話，這巷道里也不是什麼清靜之地，要是讓路人看到了那可就不雅觀了。畢竟這是農村，人們思想比較保守。最終還是阿秀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去了有快一年了吧？”
“是快一年了，這段時間來你家提親的人一定很多吧？”
阿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是啊，都快煩死了。我早就想出去打工去了，可是我爸和我媽死活不讓。”
“呵呵，我還得感謝他們把你留在家裡啊，要不然的話，我這次回來恐怕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怎麼可能啊？”
“怎麼不可能啊，你想想外面那麼多帥哥，如果沒人管着你的話，說不定早跑了。”
“喲，你就對我一點都不相信？”阿秀擡起頭，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照你這麼說，你出去了一年，肯定在那邊找了好幾個了，是不是？”
“沒有，誰會看得上我這種大山裡的土包子啊？”
“好了，不跟你瞎扯了，一會兒被我媽看到了又要捱罵。”
“怕什麼啊，你又不是未成年，你有權爲自己的事情做主你明白嗎？”
“唉，難啊。前段時間來了個男的，是我姑媽帶來的，我已經叫我爸把東西送回去了，可是人家就是臉皮厚，剛退了沒幾天又來了。我爸也不好生氣，都是親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擺脫了。”
阿秀這麼一說，我心裡不由得一陣陣慌亂。“那你媽是什麼態度？”
“老樣子，對誰都一樣。”
“你直接拒絕就好了，親戚又怎樣？很多時候，電話裡也說不清楚，這次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我就說說我的想法吧，我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明白，雖然我給不了你榮華富貴，但是我能決不會讓你吃苦受累，更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我還年輕，我可以奮鬥，別人有的東西我們將來都會有的，請你相信我好嗎？”
“我相信你，要不然我也不會叫你回來接我。”
“這就好，不管你姑媽說什麼，你都不要答應她，正月初五過後我們就走，離開這個山溝溝。”
“這樣好是好，可是我以後怎麼面對我父母啊？”
“別想那麼多了，他們都還年輕，也不需要你照顧他們。等咱倆結婚以後，再回來看他們，以後咱倆對他們好點就行了。”
“好吧，你讓我好好想想。”
“好吧。”
“那我先走了，待會兒我媽又到處找我。”
“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嗯。”
阿秀轉身走出巷子，消失在了茫茫人海。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心在隱隱作痛。我原以爲我們還會再見面，甚至可能在一起生活，沒想到次見面竟然是最後一次。
分別以後，我和阿秀照例每晚聊到深夜，就連大年三十也沒中斷。大年初四的晚上，我陪着妹妹和妹夫聊了會兒家常，然後就偷偷跑出去給阿秀打電話。電話剛一接通，阿秀就先開口說話了：“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哎呀我的媽呀，我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後根。
“爲什麼啊，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又說不去了？我車票都定了你知道嗎？”
“那怎麼辦？那天咱倆在巷子裡說話的時候被我媽看到了，她知道我會跟你跑了所以這段時間哪兒都不讓我去，就連走親戚都不讓，你說我怎麼辦？”
“唉······怎麼會這樣呢？她也太過分了，這都什麼年代了。要不今晚你就偷偷跑出來吧，帶上身份證，其他啥也不用帶。”
“算了，如果我跟你走了，我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後我怎麼辦？”
我仔細一想也是啊，這種農村婦女沒什麼見識，心胸又比較狹隘，萬一她一時想不通自尋短見那怎麼辦？那我豈不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十里八鄉的人還說我拐走了媳婦逼死了丈母孃？算了，我就這命，還是出家得了。
“那我怎麼辦？”
“嗚嗚······”
阿秀哭了，抽泣着半晌沒說出話來。我轉念一想，事情都走到這個份上了，不如索性照着農村的規矩來走，我親自上門去他家提起吧。
“你別哭了······好嗎？”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滑落下來，滑過臉頰，落在了鍵盤上。“我後天就找人上你家提親吧······”
“他們肯定會拒絕的。”
“我不管，一次不行就兩次，爲了你我寧願被他們罵。”
“好吧，你想來就來吧。我先回去了，那個男的還有我姑媽都在。”
“嗯嗯，好吧。”
我擦了擦眼角殘存的淚水，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地走進院子。妹妹和妹夫已經睡了，只有父親還在等我。進屋之後，我把手機桌上一放，低頭看着父親。
“後天晚上我要相親，你覺得帶點什麼好？”
父親擡頭看了看我，“你要去哪裡？”
“對門山背後那個寨子，姑娘我認識。”
“那好吧，你早該活動活動了。”
“知道了，我先睡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臥室。這一夜，我徹夜未眠，往事像潮水般在我腦海中翻來覆去。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跟阿秀很快就要徹底結束了。
初六那天下午，我叫上寨子裡的一位叔叔跟我一起來到阿秀家，阿秀的父母倒也十分客氣。說明了來意之後，阿秀的母親仍舊是老調重彈，還是堅持哥哥不結婚，妹妹不出嫁的原則。我知道這都是藉口，都是山前山後，附近方圓幾裡的寨子裡誰傢什麼情況大夥都是清楚的，阿秀都已經二十二歲了，這在農村已經算是剩女了，她還抱着老一套這可能嗎？但是不管怎麼說，人家還是客客氣氣地招待了我和媒人。吃過晚飯後，我把帶去的禮品往桌上一放，跟阿秀打了聲招呼然後就跟着媒人離開了。
這一天下午，我剛從別家串門回來，看到阿秀的爸爸在正堂和父親交談。我一看就明白了，肯定是來退禮的，當時心就涼了。幸好我早已料到了結果，有思想準備。進屋之後，我笑着給兩位長輩遞煙遞水。阿秀的爸爸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笑着說：“小李，不好意思了。情況是這樣的，阿秀的哥哥到現在都沒找着對象，我們想再等幾年。”
“別說不好意思，我能理解你們做父母的心情。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家吧，先喝兩杯再說。”我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打開櫃子，從裡面取出酒桶和杯子，滿上了兩杯酒。“來，邊喝邊聊。”
父親滴酒不沾，就坐在旁邊陪着我們。我和阿秀的爸爸先是聊了些家常，酒過三巡之後，他無意中吐露了真言：“······現在我也是頭疼得很啊，她姑媽帶着一個小夥子來了好幾次了，剛把東西送回去，沒過幾天又來了。又是自己的親姐姐，也不好發火。據她姑媽所說，那一家條件還不錯，蓋起了兩層洋樓，還有一輛解放輕卡······”
“那還算是比較富裕的了啊。”我心裡窩着一肚子火，可是也只好勉強賠笑，“在我們這種山溝溝裡，能買得起車的沒幾戶人家啊。”
阿秀的爸爸意識到失言了，趕緊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不要多想。就算他有錢財萬貫，我們也不會同意，現在她哥哥還沒有找着對象。”
我心說好傢伙，你還不是那個意思啊？多虧了這兩杯燒酒，要不我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好了，現在總算明白了，不就是嫌貧愛富嗎？我認命！
我舉起酒杯，喝乾了剩下的酒。然後跟我父親說：“爹，你陪我叔叔聊會兒，我還有點事，先出去了。”
“你要去哪裡啊？天都快黑了。”
我沒有理會父親的話，轉身出了院子，來到寨子背後的一塊空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