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個上午，傷口的刺痛減輕了不少。午飯時間到了，大哥叫我趕緊起來吃飯，於是我趕緊翻身坐起，匆匆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朝着食堂方向走。大哥拿着自己的碗筷向前走了一段，發現我沒跟來，於是趕緊回來扶我走。“不用了，大哥，我自己能走。”我強忍着疼痛，加快了腳步，我不想讓別人看出我行動不便，一旦工友們看到我連走路都困難，今天晚上說什麼也不會讓我去上班的，我也好想等到傷養好了再接着上班，可是一想起工頭那種鄙視的眼神我就不敢休息，這傢伙他摳門啊，連最基本的勞保都不給我們提供，我要是在他這兒白吃白喝他指不定的怎麼說我呢。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堅持，我不想被他瞧不起，不想被他開除。這是我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我必須珍惜它，就算再苦再累也要堅持。
吃過午飯，我跟大哥繼續回工棚睡覺。這個下午我倒是睡得挺香的，連大哥的呼嚕聲都沒聽到，一直睡到太陽落山才醒來。吃晚飯的時候，工頭交給我一雙嶄新的雨鞋，“小李啊，這是今天給你買的，還有塑膠手套三雙，一共三十五塊錢。”我一聽，立馬傻眼了，三十五塊？大哥一個班的工資就十三塊錢，我這小屁孩他能給多少啊，給我十塊我就感謝他半輩子了，唉，三四天的工資又沒了，我才上了一個班呢。要是工頭不高興把我給開了，我還得跟我父母要錢來賠給他。於是我就這麼愣着不敢從他手裡接過雨鞋和手套，可是不穿雨鞋，不帶手套根本幹不了活啊。正當我感到爲難的時候，大哥端着飯碗走了過來，“小李啊，拿着吧。幹活沒有這些東西根本不行。”聽大哥這麼一說，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趕緊從工頭手裡接過雨鞋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
吃過晚飯，天也快黑了。工頭把我跟大哥叫到他的臥室門口，那兒已經有三四個工友在等着分工了。工頭衝我們笑了笑說：“弟兄們，從今天晚上開始，你們要辛苦一下了。一橫道進去一百五十米處嚴重塌方，今天干了一個下午才清理乾淨，公司要求我們立馬進行混凝土澆築。這樣吧，因爲是搶險工程，也不跟大家算工時了，按照每米多少錢給你們算。你們就儘量趕，不能休息，估計最多四十個小時就能完工。”
“什麼時候的事，今早我們下班出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本地人用方言問道。
“大概中午十二點左右吧，幸好今早下班的時候大家都走鐵道，沒有傷到人。好了別問那麼多了。”工頭朝着我們六個人看了一圈，然後說：“彭三、老楊還有老孫你們三個人負責立模板，其他人給你們遞材料。對了，第一步只能搞到起拱線，拱頂部分一邊澆灌一邊裝模板。去吧，材料都叫裝載機給你們運到位了。”
“走吧，找工具去。”大哥說完轉身朝着材料倉庫走去，我趕緊也跟了過去。我當時不知道我跟過去能做什麼，反正這裡的人我只跟大哥比較熟，覺得跟着他肯定沒錯。於是我就跟着大哥來到材料倉庫，老楊、老孫也跟着進了倉庫，大家開始忙着找工具，什麼釘錘啊、扣件啊，七七八八找了一大堆。大哥和老孫還有老楊帶上自己的工具就走了，扔給我一包扣件，我趕緊把扣件往肩上一跨，追了出去。
來到塌方段一看，掉落的石塊果然已經搞乾淨了，但是畢竟是機器搞的，要進行立模還必須進一步清理整平才行。另外兩名工友帶了鐵鍬鋤頭的傢伙式，我們每人拿了一件，開始清理底板。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是清理搞平了。於是我們接着弄模板，大傢伙七手八腳地從距離塌方段四十米開外的地方吧支撐模板的架子運過來，然後大哥、老楊和老孫開始立架子，立架子的時候每一邊需要兩個人，老孫和老楊估計是老搭檔了，他們兩人互相配合，很快就幹開了。大哥這邊沒人，我呢，也沒幹過這活，只好跟着另外兩名工友幫運模板。
我剛走到距離塌方段不到十米的地方，大哥突然把我叫住了。“小李，回來！”於是我趕緊往回走，大哥正一個人扶着一根長約一米五六的工字鋼，根本無法放手去拿別的東西，“快過來，扶住工字鋼。”我趕緊跑過去，按照大哥的吩咐把工字鋼扶正，大哥和老孫從材料堆裡翻出一根拱架，一人扛住一端，走到兩根工字鋼中間的位置，他們兩人一起用力把拱架擡高。我趕緊用一隻手扶住工字鋼，另一隻手接住大哥扛着的這一端。拱架放穩妥之後，老孫和大哥各持一把扳手，將螺桿穿在了拱架與工字鋼的連接處，然後用力擰緊。這個時候我和老楊還不能放手，只要有一邊稍稍傾斜，整個支撐架就會倒向另一邊，這是十分危險的，一旦被支撐架砸到人，重傷住院這是沒得泡的。於是我只好咬牙頂着，雙手的力量不夠，就把胸脯和肚子也緊緊地貼在工字鋼上面。大哥和老孫也不敢怠慢，一人提起一塊三十多公斤重的鋼模板，放在了支撐架背後。多年以後，我做了模板工，這才知道我們那時的施工程序是錯誤的，應該是先拼模板，再立支撐架，可是細細回想一下，我們那時也是沒辦法，我一個半大孩子肯定是不懂，大哥他們估計是懂的，大概是特殊情況特殊應對吧。
一邊一塊模板固定好之後，大哥和老孫又找來鐵絲，從模板下面穿過去，然後牢牢地固定在工字鋼上面。這下，兩個支撐架之間完全連接在一起了。“放手吧。”大哥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子。我試着慢慢鬆手，支撐架果然穩穩當當地站立在原地紋絲不動，這纔敢完全鬆手。接下來，大哥和老孫又往第一塊模板的上面繼續添加模板，我跟老楊就在一旁給他們遞扣件和工具什麼的，一直添加到了起拱線，我們纔開始拼接下一組支撐架。一口氣裝了十一組支撐架，全部模板均已安裝至起拱線，大傢伙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會抽菸麼？”大哥從衣袋裡掏出煙盒，遞給我一支菸，我搖了搖頭。於是大哥把煙給了老孫，也給其他人一人發了一根。大夥一邊抽菸，一邊聊天。老楊邊抽菸邊看我，我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反正他就一直在盯着我看。看了大該一兩分鐘，老楊問我：“小夥子，你是不是李家灣一隊那個李一明家的孩子？”我笑了笑說：“是啊，李一明示我爹，你們認識嗎？”老楊嘿嘿一笑，露出了兩排整齊的被煙燻得發黃的牙齒，“不光是認識，我跟你爹還是老同學呢。我聽說你考上了重點高中，爲什麼不去接着唸書？幹很辛苦啊，沒有前途的。”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實說吧，擔心被別人瞧不起，家裡窮的連溫飽都成問題哪有錢供我繼續唸書，自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貧窮是一種恥辱，有些沒道德的同學就曾經笑話過我。我支支吾吾地回答老楊：“讀書不好玩，還是打工掙錢實在。”這不是我的心裡話，我連做夢都盼着念大學，離開這個貧窮落後的山溝溝，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我上初中時的理想是成爲一名科學家，讓科幻小說裡的這個機器那個飛船統統成爲現實，然而那一年的九月份，我的夢想徹底破滅了，於是只好面對現實。“哎呀，”老楊的臉刷地沉了下來，“你是沒吃過苦頭，你看着吧，不超過一個星期，你就會想回學校唸書去的。”我笑了笑，不再說話。“就是嘛，像你這個年齡段正是好好讀書的時候，出來打什麼工啊？回去唸書吧。”老孫也跟着插嘴道。我心說你們以爲我想出來打工啊，這不是家庭條件給逼的嗎？可是我什麼也不能說，說多了也是白說，沒人能夠改變我的命運，眼下只有打工掙錢，除此之外沒有辦法。
“小李啊，能跟我說說你爲什麼不去上高中嗎？”大哥好像聽出了點名堂，於是關切地問道。
我勉強笑了笑說：“真的大哥，讀書無聊死了，還是跟你們在一起好玩。”
老楊指了指我，對大哥說：“彭三啊，你別看這孩子瘦瘦小小的，讀書最厲害了。他每個星期最多隻上三天課，學習成績照樣拿第一，唉，這麼好的苗子放在這裡真的是糟蹋了······”
“唉······”大哥輕嘆了口氣，我想他知道我沒能繼續唸書的原因，因爲他頭一天剛剛去過我家，家裡一貧如洗。老楊呢，他既然認識我父親，那我家裡的情況他肯定也知道，只是想找些話題打發無聊罷了。他們也許只是這麼隨便問問，可是對於我來說，那就是在揭我的傷疤。當父親告訴我家裡實在無力供我上重點高中的時候，我彷彿覺得天塌下來一樣，兩眼一抹黑，除了自己的淚水我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在那一刻彷彿全都消失了，擺在我面前的是無盡的迷茫。那一天，我哭得昏天黑地，母親也跟着哭了，父親的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轉······多年以後，我漸漸明白，這就是命，老天註定我只能當農民，我就是一個農民。
大哥手中的煙在一點點燒盡，我不知道那時他在想什麼。
“彭三，現在幾點了？”老楊掐滅了手中的菸頭，擡頭望着大哥。大哥從衣袋裡掏出石英錶看了看時間，“快一點了，我們回去吃宵夜吧，吃完以後回來接着幹。”說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着洞口走去。我和其他幾名工友跟着也出了隧道。
吃過宵夜，大傢伙休息了一會兒，接着返回隧道。路過一個單獨搭建的工棚旁邊，聽到那個工棚裡傳出一陣陣女孩子的尖叫聲，聽那聲音，這女的好像是很痛苦的樣子，聲音一聲比一聲大，我心想，這是哪家的媳婦，不會是胃疼或者是的了什麼疾病吧？於是就想走過去敲門，大哥趕緊一把把我拉過來。“趕緊走啊，你想幹什麼啊？”我看到大哥的臉色微微有點紅，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我知道大哥不讓我去敲門肯定有他的道理，於是趕緊朝着隧道口方向走，邊走邊說：“大哥，那女的是不是得了什麼疾病啊，哭得這麼悲慘。”大哥嘿嘿一樂，“你不會是真傻吧？人家在幹那個呢？”我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臉上一陣陣發熱，估計臉是紅的無法形容了，心說自己咋那麼傻呀，連這個都不懂。其實那個時候的我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雖然明白男女之間那點事，可也算不上真明白。
“嘿嘿······”工友們都笑了，一個個把目光投向我這個笨蛋。我趕緊低着頭，加快腳步往隧道走。後面的老楊一邊走一邊說：“那個江西人可真夠牛逼的，老成那個樣子了，還找個小姑娘來陪睡······”
“你以爲他能找到什麼好貨啊？剛纔在**的那個女的就是隧道那一頭那個村子裡的，十六七歲就跟着那些外地人鬼混，不知道被人家上過多少回了。”說話的是另外一名工友，聽口音也是本地人。其實那天晚上一起上班的人幾乎都是本地人，只有大哥是另外一個縣來的，大家在一起幹活都不講普通話，只有跟公司領導和外省來的師傅們纔會講普通話，說得也是相當的不標準，反正沒我說得好。
老孫大笑道：“哈哈，這年頭的女人就是這個鬼樣子了，誰有錢跟誰，錢也掙了，自己也舒服了，哈哈哈······”
我就那麼走着，聽他們拿那女的開玩笑，一句沒插嘴。我是一個自視清高的人，從來都是這樣，對於那些雞零狗碎的骯髒是從來不插嘴，因爲我認爲那樣會貶低自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