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着我吃下了小半碗蘋果粒之後,媽媽才放下了碗,出門找護士借輪椅去了。
我依舊看着窗外,看到窗外的花園裡有很漂亮的花,奼紫嫣紅,很是燦爛。
那是什麼花?會有很香的香氣嗎?好燦爛,好漂亮。
“噠……噠噠……噠……”
房間外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棍子點着地面,正在一點點靠近我的房間。我收回目光,轉頭看向門口,被媽媽關上的門又被打開了,從門開啓的縫隙間,伸進來一根紅白相間的棍子。
緊接着,門被徹底推開,進來的人繼續拿這根棍子點着地,試探着前方的未知,一步一步慢慢向我走來。
他穿着與我一樣的病號服,寬大的衣服讓本就瘦小的少年更顯得孱弱,他好白,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頭髮是白色的,稍長劉海下,有白色的紗布遮住了他的眼睛,而他的膚色,竟也和這白色的紗布相差無幾,白的很不正常。
他踩着一雙拖鞋,就連腳趾也白得不正常。他一步一步走來,伴隨着導盲棍敲打地面試探情況的“噠噠”聲,腳踩拖鞋走路時的“踏踏”聲,從門口徑直走到了門正對着的牆邊。
導盲棍試探到了牆壁,他知道了那是房間的盡頭,繼續用棍子試探着地面轉過了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我走來。
我看着他,眨着眼睛,看到他險些被媽媽放在牀邊的椅子絆倒,想呼喚“小心”卻說不出聲音。
他撞到了椅子,向前撲倒,經驗十足地伸手撐在了椅子邊緣,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而後他伸出了手,試探摸索了一會兒,手終於觸到了牀的邊緣。
就在他想要在牀邊坐下的時候,我總算是發出了聲音:“有……有人……”
“嚇!”白髮的小小少年被嚇了一跳,一把舉起了棍子,做足了要打人的架勢,驚慌問道:“你是誰!爲什麼在我牀上!”
我撇撇嘴,有幾分無語,但是看在他眼睛不好的份上,不與他計較了,好心又努力說道:“這裡……是我的房間,你……走錯了……”
白髮的小少年愣了愣,接着就是有幾分尷尬地聳了聳肩,笑了兩聲,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不好意思,我又走錯房間了,你不要介意。”
他說着就摸着牀邊轉身打算離去,我看着他快要被寬長的袖子隱沒的手緊緊握着導盲棍,纖細蒼白,剛纔說話的語氣卻是經歷了許多次的平靜,一時間,覺得他很可憐。
他看不見這個世界,只能靠着導盲棍來摸索,而導盲棍沒有觸及的障礙,也許就會讓他狠狠摔上一跤。他的皮膚也是那樣白,白得不是正常的模樣。
“你……迷路了嗎?”我努力吸了兩口氣才說出聲音,不等他回答,先一步邀請道,“要不要……先待在這裡,我媽媽……一會兒就回來了,讓她送你回房間。”
“好呀!”小少年很快就答應了,摸着牀邊順理成章地坐了下來,面朝着我的方向,嘴角揚起和善的微笑,“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我叫天瞳,很高興認識你!”
“天……瞳?”我重複了一遍,不知道爲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陌生的少年介紹自己,可是這個名字,卻又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帶着疑惑的重複讓天瞳也疑惑地歪了歪頭,他問道:“嗯……怎麼了嗎?”
我意識到這樣不太禮貌,趕緊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到,連忙回道:“沒……沒什麼……你的名字,好獨特呀!很好聽!”
“嘿嘿!”天瞳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可是這份笑聲卻沒有那麼真實,只是爲了笑而笑的。就在我擔心着是不是我的不禮貌惹他不愉快了,天瞳卻先說了起來:“這個瞳,是代表眼睛的那個瞳哦!我能看的到的……總有一天會的。”
他最後一句話,明顯是說完之後補充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信心。但他只是傷感了一小會兒,又打起了精神,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正要回答,卻愣住了,我並不記得我自己叫什麼了,從昨晚醒來,就已經把所有的過去都忘記了。
有關於名字的事,腦中空空。
而面對天瞳的期待,我只好實話實說了:“我不記得我自己叫什麼了……爸爸媽媽說,我腦子裡長了點東西,我忘記了過去的經歷,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我記得媽媽叫我……小念。”
“小念……”天瞳也重複了一遍我的名字,語氣中帶着與我不同的琢磨,我笑笑緩解尷尬:“我待會兒問問媽媽好了!”
“是很好聽的名字。”天瞳又笑了起來,溫和的聲音給了我鼓勵,他向我伸出了手,“既然我們已經相互知道對方的名字,我們就是朋友了,對吧?”
我看着他精準地伸到了我面前的手,愕然發現他的臉也是正對着我,沒有偏向任何一個角度,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紗布後面,透過這層層阻礙,盯着我看。
莫名的,我的後背劃過一陣寒涼,但還是把手伸了出去,放在了天瞳的手心裡。
暖暖的,很真實的觸感,卻又有一點說不上來的不一樣。
“嗯,我們是朋友了。”我忽略了這些詭異的不適,只當是自己身上的“病”帶來的奇怪感覺。而我也發覺了,在遇到了天瞳之後,我的力氣恢復了一些,說話的時候,再也不用費那麼大的力氣了。
媽媽回來了,後面跟着護士。媽媽一進屋就看到了坐在牀邊的天瞳,表情一愣,趕緊向我走來,還沒等她開口問,在發覺天瞳的目盲之後,她也是驚愕,而護士姐姐已經喊了起來:“又是你!你怎麼一直走錯病房?你這樣亂跑我們會很頭疼的!好好待在自己的病房裡不好嗎?”
聽護士的語氣,天瞳跑出病房並且迷路走錯房間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面對着護士姐姐的氣憤,天瞳很好脾氣地笑着,但是這份笑依舊是那樣的虛假,他從牀邊滑下,兩腳穩穩落地,握着導盲棍笑道:“我下次一定不亂跑了,姐姐送我回病房好嗎?”
伸手不打笑臉人,護士姐姐拿他沒辦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擺手道:“你先等着,我看完蘇唸的情況再解決你的問題。”
“原來你叫蘇念,這個名字,真有意思。”天瞳回頭對我說着,依舊是準確地面向了我的臉,話語依舊是有幾分捉摸不透的詭異。
我扯扯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護士姐姐將我檢查了一番,聽了聽我的心跳,拿着手電筒照了照我的眼睛,把我晃得眼花了好一會兒,她才起身點點頭:“蘇唸的情況不錯,不過要想出門的話,還是帶着氧氣包吧!我去向醫生請示,家屬再跟我來一趟,天瞳你也跟上來,我帶你回你自己病房。”
“小念,媽媽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呆着呀!”媽媽摸了摸我的頭,很開心很欣慰,眼看着眼角又有淚花沁出,她連忙轉身摸眼角,跟上了護士。
護士姐姐有幾分嫌棄地托起天瞳的手臂,扶着他正要離開,我想了想,開口問道:“天瞳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天瞳搖了搖頭,依舊是笑着,笑容親和:“不了,我走路不方便,哥哥也不在這裡,不能爲我推輪椅。而且我的皮膚不能長時間曬到太陽,對不起啊,阿念,等我好了,我再陪你一起出去玩!這是我和你的約定哦!”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天瞳的皮膚的確蒼白得不太正常,他說得也沒錯,他的狀態根本不能出去閒逛。
可是,他連一個能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都沒有,那樣……有點可憐誒……
還有天瞳那一聲“阿念”,似乎……又是似乎……記憶之中,有誰這麼叫過我……
我陷入了困惑之中,腦子裡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根本什麼也沒想,一片空白。就連媽媽離開前跟我說話我都沒聽清楚,而等我再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抱着一個充滿了氧氣的大大氧氣包,坐在輪椅上,被媽媽推着向前,走進了電梯裡。
電梯門關上,我也擡起了頭,媽媽連忙湊到了我的身側,彎腰急切問道:“小念?你醒過來了?你發了好久的呆,快把媽媽嚇壞了!”
我搖了搖頭,對着她揚起了微笑:“媽媽,我沒事。”
“那我們多逛會兒?曬曬太陽也好,就算你剛纔發呆了,媽媽也要帶你下去的,別怪媽媽太狠心呀!”媽媽說得焦急又擔心,我感受到了她強烈的擔憂,趕忙安撫道:“我纔不會怪媽媽的!我也想盡快恢復,記起爸爸媽媽,然後我們一起回家。媽媽,等會兒進了花園裡,我可不可以採幾朵花?我想送給天瞳,天瞳好可憐的樣子,他不能出門,不能像我一樣曬太陽,但我想,至少讓他可以聞到外面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