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睛，看着手裡的書本，愣住。
這是一本活動故事書，在我眼前呈現的頁面正是天堂的景象，蔚藍的天空透徹純淨，潔白的雲海鋪滿了下半頁面，Q版的天使們有着小巧的羽翼和明亮的金髮，卻沒有五官。我正在撥弄着書本下方的機關，讓天使們在湛藍純淨的天空中橫向滑動，有神聖的樂聲從書中傳出，似乎是裡面藏了個八音盒。
“阿瑟夫，別玩那本書了，神父馬上要上課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略顯蒼老，我放下了書，回過頭，見到了一個年老的修女。
我原本是半跪在椅子上，當即從跳了下來，應道：“好的，姆媽。”
這不是我的聲音，我瞬間明白過來，這一次，我終於進入了阿瑟夫的記憶之中，成爲了阿瑟夫，來經歷他所經歷的一切。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進入了他的記憶，但這樣很好，如果能弄清楚阿瑟夫之前經歷過什麼，那就可以想辦法化解他的怨念，將夏苒顏救出來了。
不知道這段經歷需要多久才能看完，我又有幾分擔心，會不會是阿瑟夫的怨靈想通過這份記憶拖延時間？來獲取徹底擦除夏苒顏身上符文的機會。
在靈體的記憶幻境內部，我是身不由己的，我無法輕易更改現下發生的事。既然如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跟着老修女來到教堂，周圍有好多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我以旁觀者的身份親自經歷着阿瑟夫經歷的一切，揮手和那些少年們打着招呼，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阿瑟夫是個很好學的孩子，認真聽着神父的授課，可我對神學一點興趣也沒有，分明是聽得快睡着的課程，卻因爲阿瑟夫很精神，我也被迫頭腦清醒地聽完了一整節完全聽不懂的課。這份感覺……難以用言語描繪。
我只知道，當下課鈴響，阿瑟夫和小夥伴們快快樂樂地跑出去玩的時候，我幾乎是如同附身靈一樣，毫無掙扎意願地隨他亂蹦亂跳去了。
當腳上傳來水的冰涼觸感，我才從渾渾噩噩中驚醒，迎面一個少年向我潑了一捧水，我伸手去擋，還是被潑了個透心涼，一屁股坐在了水中。
“西利亞！”我聽着阿瑟夫的聲音氣惱地喊着那個少年的名字，嘴巴里一股鹹鹹澀澀的海水味道。
果然！阿瑟夫生活的地方，是在海邊！
我的一個猜想被印證，那個漂流瓶，很大可能就是阿瑟夫投出的。
名爲西利亞的棕發少年做了個鬼臉跑遠了，我飛快爬起，抄起一捧溼透的沙子追向西利亞，對着他的後背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沙子精準地砸在西利亞的後背中心，看着西利亞狼狽地摔倒在淺灘，所有的少年都哈哈大笑起來。
“嘿！阿瑟夫，看這裡！”有個聲音在呼喚阿瑟夫的名字，我就這麼轉頭過去，還沒看清楚叫我的是誰，眼前一黑，臉上扒了個什麼東西，蓋住了我半張臉。
又是一片少年輕快的笑聲，我好不容易把臉上的東西扒了下來，是一隻已經死掉的海星，當即反手扔了出去，也不知道扔在了誰身上。
少年們打打鬧鬧，一點也不在意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溼了，歡聲笑語在海灘上盤旋，充滿了活力。
不知道是誰慫恿的，讓阿瑟夫和另一個叫昆塔的長得又高又壯的少年比摔跤。看着面前昆塔結實的身板和寬厚的肩膀，我無語是誰想的餿主意，已經準備好和阿瑟夫一起承受被摔進海里的痛楚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阿瑟夫的身體看着瘦胳膊瘦腿，一點也打不過那個大高個的樣子，可他憑藉着身體靈活的優勢，在昆塔的大手推來以前跑到了昆塔身後，而後蓄力一推，順勢把來不及停手的昆塔推進了水中。
其餘的少年一擁而上，對着阿瑟夫勾肩搭背，誇讚着各種話，我附在阿瑟夫身上跟他一起被這麼多人擠着，少年們推推搡搡間，就這麼一屁股坐進了水裡。
“疼疼疼！”阿瑟夫的聲音大喊着，我與他感同身受，同樣覺得屁股被什麼硬物硌到了，疼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站起身之後，我看到了一個小巧的玻璃瓶埋藏在淺灘的沙子下。
看到瓶子的模樣，我只覺得頭皮發麻。
是那個被阿瑟夫帶在身上的玻璃瓶，是那個我和夏苒顏一起撿到的漂流瓶，現在，它靜靜地躺在淺灘的沙子裡，反射着烈日的光芒。橡木塞子封緊了瓶口，瓶子裡，裝了一卷牛皮紙。
少年們七手八腳地把漂流瓶挖了出來，七手八腳地把瓶塞拔了出來，倒出了沒有沾到一滴水的牛皮紙，擁在一起走到了岸邊，去觀賞牛皮紙上的內容。
又是沒有見過的文字，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幹一樣，阿瑟夫作爲少年中最受歡迎的人，我有幸藉着他在最前面的優勢，完完整整地看到了漂流瓶裡拿出來的內容。
除了這張看不懂文字的紙張，還有一卷小巧的畫作，用牛皮紙封着，現在被阿瑟夫拆了開來，攤在了大家面前。
畫作只有巴掌大小，描繪着藍天、海洋和沙灘，星星點點的貝殼點綴在沙灘上，還有一隻指甲大小的粉色海星。
畫作看着很稚嫩，但是天空的藍色和教堂裡那本書中的天空顏色、以及天堂幻境中天空的顏色一模一樣，透徹而純淨。所有的少年，在看到這幅畫作時都發出了一聲驚歎。
陰影自上方投下，是昆塔過來了，他藉着身高優勢將頭湊近幾分，擠得我覺得阿瑟夫的肚子都要被壓扁了，後面的少年在哀求：“昆塔昆塔，別擠了快被你擠扁了！”
“那好像……是天堂的顏色。”昆塔厚重的聲音感嘆道。
“沒錯！”我聽到阿瑟夫的聲音在歡快地說道，充滿了希望，“天堂是真的存在的！這一定是天使送給我們的漂流瓶！”
這個少年，一直相信着天堂的存在。他對神學的熱愛，對神明的虔誠，還有對天堂的期許，讓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個少年會變成殺人噬命的怨靈！絕對無法相信！
我感覺到阿瑟夫的身體在掙扎，想要離開少年們的擁擠，聽到他喊道：“讓一下！大家讓一下，我要去寫信，我要給天使回信！要是天使看到了我的回信，我就可以和天使做朋友了！”
他一說，所有的少年都鬧騰起來，紛紛喊着要給天使回信，都想和天使做好朋友。阿瑟夫一時半會兒還出不去，伸長了手高舉着不讓其他少年把紙搶走。
少年的哄哄鬧鬧間，我還聽到了遠處傳來了什麼聲音，可是這是阿瑟夫的記憶，我附在阿瑟夫身上經歷他經歷的一切，根本沒辦法去提醒阿瑟夫注意那邊的聲音。阿瑟夫一個勁地躲着大家的爭搶，忽然間，昆塔壓了下來。
我還以爲是昆塔藉着個子高的優勢來搶奪阿瑟夫手裡的紙張，也就在這時，聽到了不遠處神父在大喊：“孩子們！快躲起來！快躲起來！”
刺耳的音爆聲震耳欲聾，沒等我搞清楚狀況，爆炸聲就在耳邊炸響，掀起的衝擊波夾雜着飛起的沙粒，讓人無法站住腳，昆塔的身體壓了下來，我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似乎是暈過去了一段時間，當我的意識恢復清醒，眼前還是黑乎乎一片，耳中的耳鳴讓我很想吐，我伸出手，想推開壓倒在自己身上的昆塔，手掌心在觸碰到溫熱的身軀時，同樣觸碰到了一種黏膩的液體。
血的氣味衝入腦中，我驚慌地用力推着昆塔的身體，好像張嘴喊了什麼，可是耳鳴聲太大，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不知被恐懼的情緒包圍了多久，終於昆塔的身軀被我推開，而我的手——或說是阿瑟夫的手早已經沒了力氣。眼前是老修女半邊染血的臉龐，我張大了嘴大喊，依舊聽不到阿瑟夫究竟喊了什麼。
臉上……好像有眼淚。
老修女把我拉了起來，一把捂住了我的眼睛拖着我走，我能感覺到阿瑟夫還在張嘴大喊，想要逃離修女的禁錮，但是老修女的力氣很大，讓瘦小的少年毫無掙扎的餘地。
而手中，仍舊緊緊握有那個玻璃瓶。
阿瑟夫的驚慌影響着我的情緒，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明白了大概發生了什麼。
結合着之前那個戰爭的幻境，還有這突然來襲的炮火，阿瑟夫的生活環境恐怕一直在戰爭的陰霾之下。那麼，是因爲戰爭，才讓這個信仰神明的善良少年成爲了怨靈嗎？
老修女拖着阿瑟夫走了很久，等阿瑟夫不再掙扎了才放開了手，我也終於重見光明，耳邊的耳鳴也漸漸消失。是老修女帶着阿瑟夫回到了教堂裡，教堂離海邊不遠，剛纔的轟炸炸倒了半邊牆壁，廢墟下壓着倒塌的神像。
阿瑟夫身上沒受什麼傷，多虧了昆塔的捨命保護才讓這個少年活了下來。阿瑟夫環顧着四周，我也隨着他的視角看到了教堂裡的情形，幾個修女正在清理壓着神像的碎石，那個將阿瑟夫救回來的老修女站在教堂門口，一動不動。
其他的少年，全都不在。
大家……難道都死在了硝煙之下了嗎？
明明……明明剛纔還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