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騎士還有些不肯相信,眼神在後生身上梭巡,好似想看出什麼陰謀詭計來。
兩個後生翻了個白眼,也不見什麼懼色,高聲道,“他們聽了人家的挑唆,昨晚偷偷跑來我們村裡,結果被抓到了,傷了一半。這會兒都躺着呢,你們不相信就算了。大不了請鐵夫人來迎你們就是了!”
說着話,他們掉頭就走,很快消失在樹林後。
兩個騎士無法,掉頭跑回去報信。
那隊伍之前有匹毛色純黑的高頭大馬,馬上之人一身大紅錦緞武服,同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擡手間,風帽掀開,驚得遠處的老漢倒抽一口冷氣,待得醒過神來,生恐惹了禍事,趕緊死死低了頭跪在路邊。任憑大雪浸涼了膝蓋,變得麻木也不敢擡起分毫。
那馬上之人微微皺了眉頭,慵懶的聲音隨後響起,“跟上去!”
八百鐵騎應聲而動,一提繮繩,馬隊重新奔跑起來,迅速拐下山路,奔着兩個離開的後生追去。
那老農這纔敢起身,小心拍着胸口,忍不住感慨,“這是哪裡來的貴人,長得也太…”
調皮的北風吹散了最後一個字,也留下了無盡的想象…
老熊嶺衆人得了報信,這會兒已經大開了山門。
雖然早就知道來人是鐵夫人的兒子,但聽得馬蹄聲隆隆,所有人還是沉了臉色。畢竟先前那次被圍了山門,差點兒全村遭難,實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兵卒,騎兵,這兩個詞,在老熊嶺絕對算不得什麼受歡迎的東西。
有村人忍不住就聚攏在木門兩側,悄悄握緊了手裡的刀柄或者弓背。
陸老爹和鐵夫人同輩,算是長輩,小米又是女子,而且尚且在禁足,所以,這會兒迎到山下的,只有陸老大陸老二還有一些村人。
遠處的門房裡,還有草棚裡,也有婦人在探頭探腦,被男人們一瞪眼,嚇得又躲了回去。
漸漸,馬蹄聲越來越近,衆人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被擡下山的童慶,激動得掙扎着下了充當擔架的門板。
八百鐵騎如同黑雲一般,迅速覆蓋了整個山門,其中那抹紅色尤其扎眼。
童慶幾乎是跌跌撞撞撲倒了跟前,一個頭磕到地上,高聲大喊,“稟報侯爺,屬下已經尋到老夫人。老夫人平安無恙,身體康健,正在山上陸家等待侯爺拜見。”
那紅衣騎士沉默了一瞬,擡手間,身後的八百騎兵已經轟然下馬。馬匹許是遠路奔襲,鼻子噴着白色的霧氣,顯見有些疲憊。騎士們也是胸脯起伏,卻沒有一個亂動一步,紀律嚴明的讓圍上前的村人都有些心底發怵。
陸老大想了想,也是上前拱手說道,“對面可是鐵家兄弟,我姓陸,是老熊嶺陸家長子。我家小妹認了鐵夫人做義母,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這會兒家中已經略備薄酒,請兄弟到家裡歇息。”
那紅衣人聞聲跳下馬來,同樣拱手回禮,“多謝陸大哥盛情。”
“不客氣,走吧,家裡已經等候多時了。”
陸老大性情憨實,擡腳就要領路上山。不想那紅衣人卻是又問道,“童慶,你因何受傷?”
童慶咧了嘴,刀傷引起高燒,他這會兒臉色紅的厲害,但有一本卻是羞愧所致。
不等他應聲,陸老二已經是不耐煩了,“是我劃了他兩刀!”
“哐當!”
八百鐵騎聞聲瞬間長刀出鞘,驚得童慶趕緊又跪倒在地,“侯爺,都是小的蠢笨,別人挑唆幾句,昨晚摸上山惹了一場誤會,差點兒釀出大禍。老夫人確實平安無事,正在山上。”
“原地紮營!”
紅衣人扔下一句,轉而回身同陸老大賠禮,“童慶自幼跟在我身邊,親兄弟一般,還請陸大哥不要見怪。”
“沒事,沒事,”陸老大擺手,想起昨晚的兇險,平生第一次說了兩句重話,“不過以後還是要他們打聽清楚再行事纔好,昨晚差點兒傷了我家小妹。好在是誤會一場,否則這會兒…就是解不開的死仇了。”
紅衣人居然沒有惱怒,點點頭,就隨着陸家兄弟上了上,身後除了四個侍衛,當真把八百鐵騎留在了山門外紮營。
這倒是讓一衆村人看得心裡生了三分佩服,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人倒是個膽子大的,萬一童慶說了謊,老熊嶺上下不可信,他豈不是危險了。
這般想着,就有人招呼了婦人們,“老馮爺說了,來者是客,更何況這次來的還是自家人。所以,外邊那些兄弟,要熱水或者火種,你們都幫一把。很快,山上就有消息傳下來,到時候就知道送不送糧食了。”
婦人們趕緊點頭,倒是沒有多問。
小米這會兒在屋裡走來走去,聽得前院的動靜,心裡貓抓一樣難受。今早同鐵夫人多說了幾句話,她本意是問問老太太的身份。不是想要如何沾光,不過是好奇成分大一些。畢竟陸謙隨便撿一個斷腿的傷者都是大元數一數二的貴人,她碰巧也救一個大人物,自然不是沒可能。
鐵夫人也沒瞞着她,原來鐵夫人的夫家當真姓鐵,並不是衆人一直猜測那般以母族本姓出來走動。
鐵家位居大元四大將軍之首,統領雄兵十萬,世代鎮守大元西南,封爲鎮南侯。同當初那個欺上門來的魏得勝老爹威遠侯,還有安國侯,東勝侯,都是天下揚名的角色,大元最忠誠的守護者。
而鐵夫人早年喪夫,甚至還暫代鎮南大軍的兵權十幾年,直到幾年前纔算卸下重擔,出來行走散心。
小米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現代時候就有句話叫,戰爭請女人走開,那般開明的社會,從軍對一個女子來說都不容易,更別說這樣禮教森嚴的大元。若要統領一軍,守護一方,想必背後吃的辛苦數都數不過來。
當然,鐵夫人脾氣硬朗,雖然不避諱身份,細節瑣事也沒有多說。
待得她去了前院,小米就愈發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極想看看鐵夫人的兒子是什麼模樣。
都說虎父無犬子,這般厲害的孃親,生出的兒子定然也是不一般。
青花青玉兩個年紀小,性情跳脫,眼見主子滿地亂轉,就攛掇道,“姑娘,若不然咱們去院門那裡偷偷看看,不出後院就成了啊。”
小米還有些猶豫,畢竟昨晚已經闖了禍,若是再惹惱老爹和兄長,怕是要禁足一輩子了。
可就在這時候,前院有人突然喊了一句,“鐵公子到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了披風裹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青花青玉笑嘻嘻隨在後邊,到得角門前,一個悄悄出門立在臺階上半側了身子遮擋,一個則小心把角門開了巴掌大的縫隙。
小米偷偷湊到門縫跟前,正好見了自家哥哥引着一個紅衣男子走進大門。
冬末春初的太子,比之嚴冬,多了三分暖意。又正值午時,陽光肆無忌憚照射下來,晃的那男子的大紅披風越發耀眼。不知是不是小米的錯覺,隱約總覺得那披風上有血色流動,惹得她心頭重重一跳。
不知是看到了堂屋裡的長輩,還是同樣心有所覺,那男子突然停了腳步,擡手摘下了風帽。
一頭墨色的長髮,隨着風帽披散開來,瞬間蓋了半張白玉一般的臉孔,遮了一隻狹長上挑的鳳眼,墨黑的眉,高挺的鼻,甚至是紅豔的脣…
男生女相,還是這般出色絕美,無端讓人生出幾分妖異之感。
衆人一時都有些看得呆了眼,直到那根簪了頭髮的古樸木簪掉在青石地板上,“叮噹”一聲脆響,喚得所有人瞬間回了神。
自然也清清楚楚聽得角門那裡的一聲驚呼,“啊!”
那男子聞聲望去,見得院子角門裡躲了一個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比冬日的白雪還純淨,披風的毛領遮了大半面孔,其餘看不到什麼,只有那雙極爲靈動的大眼,好似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輕輕轉動時,就有四季流轉,光陰變換。
他眉梢微微一挑,剛要開口的時候,那門縫卻是迅速合上了。
“還不進來,等人請你呢??”
鐵夫人端坐在大堂裡,望着院子裡的兒子皺了眉頭,聲音比平日還冷了三分。
紅衣男子收回目光,再望向大堂卻是乍然一笑,“勞煩母親久等了,孩兒知錯。”
說罷,他就大步進了堂屋,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母親在上,孩兒迎接來遲,甘願領罰。”
“哼,你一個堂堂侯爺,獨掌大軍,怎敢勞煩你惦記我一個無用的老婆子?”
鐵夫人端了茶水,喝了一口,好似根本沒有讓兒子起身的打算。鐵公子也不惱不怒,甚至笑嘻嘻應了一句,“母親說笑了,只要您在一日,鐵家就是母親的鐵家。”
“你…”
鐵夫人重重把茶碗墩在桌案上,但不等她再說話,風娘已經是壯着膽子開口攔阻道,“夫人,公子遠路而來,怕是疲累了。不如讓公子洗漱一二,咱們就開酒席吧。小米姑娘忙了半晚列菜單呢,生怕我們把那鍋水煮肉片燒壞了,囑咐的奴婢耳朵都要起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