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6點的時候,戈什又帶着人準時地來到公主門外,手裡照常端着一碟子食物和一份客人名單,他的身份除了侍衛長以外,更像是葉卡捷琳娜公主的保姆和生活助理。
葉卡捷琳娜一個人鑽進臥室以後就再沒出來,只能偶爾聽到一點小動靜。戈什利用這段時間很不友好地觀察了我半天,最後操着生硬的漢語道:“你,學英語,應該!”
我則熟練地用英語說:“你應該學漢語。”簡單的對話我還是能應付的。
戈什聽到我開始說英語了,欣喜地對我說了一長串英文句子,我聳聳肩,表示聽不懂了。
酒會原定於7點開始,客人們已經開始陸續入場,一輛輛只在傳說裡出現過的奢華轎車款款駛入,我都不知道一時間從哪來了這麼多有錢人,這時一輛車很引人注目地停到了賓館門口,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爲——那是一輛出租車。
車裡下來的年輕人大概不到30歲,一身整潔的西裝十分貼身,但顯然不是什麼名牌,沒有那種柔和卻讓人不敢逼視的光澤,門口的保安本來一直保持着謙恭和彬彬有禮的態度,這時不禁犯了疑,年輕人拿出請柬遞過來,保安卻還是不肯讓他進去,雙方看來是起了爭執,那年輕人看樣子十分氣憤和鬱悶,但是仍然保持了冷靜,垂着手在一邊等着。
保安的電話很快打到我們這裡,戈什示意我接,我一邊看着樓下一邊道:“什麼事?”
保安客氣道:“您是葉卡捷琳娜公主的保鏢嗎?我想覈實一下公主的邀請名單裡有沒有一個叫聶平的人?”
我拿過那份名單找了一遍,指着其中的一行字道:“愛心慈善基金的?”
“對。”
我說:“有這個人,你們的名單跟我的不是一樣嗎?”
保安尷尬道:“我只是想再覈實一遍,他是坐出租車來的。”
我頓時來氣道:“坐出租車怎麼了?”沒想到這麼高級地方的保安也是勢力眼。
保安小心道:“我們也是怕放進去可疑的人給您找麻煩。”
我沒好氣道:“光靠你們就能保證公主的安全的話要我做什麼?”
保安掛了電話以後趕緊換了副表情客氣地把那個叫聶平的年輕人請進去了。
我忽然發現我很有狗仗人勢的天分……
這時我身後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我猛然回頭,只覺一陣心悸,那種被抽空的感覺又和我不期而遇了!
葉卡捷琳娜長長的頭髮已經盤起,露出光潔細膩的額頭,一條斜肩式晚禮服像霧色一樣映襯着她,溫潤如玉的右半肩裸在空氣裡,左耳戴了一隻大大的半月耳環,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顯得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能把人灼傷似的。
我下意識地擋了一下眼睛……
葉卡捷琳娜微笑道:“怎麼了?”
我訥訥道:“沒什麼,這就是你說的戰衣嗎?”
只能說,她本身就是一件最美麗最奢華的飾品,這世界上哪怕最昂貴的鑽石戴在她身上都只能算三生有幸的陪襯。
她照例吃着戰前晚餐,看名單,笑道:“今晚是一場硬仗呢。”
戈什雖然久在公主身邊,這時同樣忍不住露出了那種欣賞和慈愛的神情,我忽然感覺到葉卡捷琳娜其實並沒有開玩笑——她是真的要去戰鬥,而且據我看這是一場不可能輸掉的戰爭,就衝那件戰衣和主將都不可能輸!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一樣!
7點差一刻的時候,忠於職守的酒店經理已守侯在門外,葉卡捷琳娜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儀態,忽然正對着我很鄭重地問:“我怎麼樣?”
我說:“你很好!”
葉卡捷琳娜粲然道:“那就好。”說着大步走向門口。
隨着公主離開房間,整個酒店的人都緊張起來,工作人員頻頻使用報話器相互通告情況,大廳的服務生更忙碌起來,經理有點興奮地估算着距離,跟大廳那邊的人倒計時道:“公主還有大約15秒出現。”
我們從樓上下來離開電梯的時候,就聽見酒會大廳的主持人以一種亢奮的聲調用英語宣佈公主馬上出現,當大廳的門緩緩打開,公主忽然翩然而至時,整個酒會的燈光似乎都爲之一暗,我看到很多人跟我剛纔一樣被灼傷了眼睛,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珠光寶氣的女人呆若木雞地看着葉卡捷琳娜,雖然請柬上早有她的照片,雖然公主的豔名已經在早些時候爲人傳誦,但他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葉卡捷琳娜走上演講臺,全場還是聲息全無,她俏皮衝下面招了招手:“大家晚上好。”
衆人無不動容,他們又一次的沒想到公主居然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這時才終於有人帶頭鼓起掌來,公主環視四周,微笑道:“有人說中國沒有貴族,我看說這話的人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鄉巴佬,他肯定把萬聖節的化裝舞會和紳士酒會弄混了——說真的,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如此規模的盛會。”
臺下的人微笑,矜持地鼓掌。
“在這裡我要友情提醒一下所有的女士們,看好你們身邊的男伴,原因有兩點:第一,我還沒結婚呢,第二,我一向喜歡挑戰比我更美的同性。”
不管男女,都被這兩句恭維得靦腆起來……
“還有那些年輕的先生們,不要以爲自己有資本可以向女士少獻殷勤就能得到她們的芳心,因爲女人往往更喜歡有味道的男人。”
不管老少,都歡暢地笑了起來。
葉卡捷琳娜笑道:“言歸正傳,很榮幸各位能賞光蒞臨,你們一定是全中國最恐怖的人。”
這一回,衆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公主有什麼言外之意。
“實不相瞞,剛纔我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的停車場,我驚訝地發現光是把各位的坐騎換成美元就夠支持一個小國家發動內戰了。”
所有人都自負地笑了……
公主招手叫過有一個穿白禮服的服務生從他托盤裡端起一杯雞尾酒,高高舉起道:“不佔用大家寶貴的時間了,再過一個小時會有一個交際舞會,大家玩得盡興些,請各位原諒我這次冒昧的邀請,因爲我從小養成一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每到一個地方非得和尊貴的人待在一起不可。”
富豪們都暈暈乎乎地把杯舉起來,滿面桃紅地一飲而盡。
音樂起,公主端着酒,款款下臺,就近和某跨國企業的董事攀談起來,她不停地讚美這位白鬍子大爺身邊的年輕女伴,當她知道這位女伴既不是大爺的女兒也不是老婆而是公開身份的情人時,葉卡捷琳娜假裝驚訝道:“我是來到19世紀的巴黎了嗎?太浪漫了!”
隨着音樂我們作別了大爺,來到一個正站在樂池邊海飲並把長號叫大喇叭的壯漢前,這個人我認識,他是本地乃至整個中國的響噹噹的魚王,他的主要生意和場地都在南方。
魚王姓衛,是典型的漁民發家,大概40來歲,滿臉落腮鬍子,卻穿了一件淺色的西服,上衣口袋裡還彆着蛤蟆鏡,他見公主到了跟前,端了滿滿一杯酒咧醉醺醺道:“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跟衛大哥幹一個。”
葉卡捷琳娜笑道:“叫我凱瑟琳或琳達吧。”
魚王叨咕了幾句,索性道:“還是叫你林大吧,你大哥我沒什麼文化,名字簡單才能記得住。”
公主嫣然道:“好,衛先生一看就是那種……那種……”她回身問我道,“中國有句形容英雄的詞叫什麼來着?”
我看了一眼色迷迷的魚王道:“本色?”
葉卡捷琳娜眼中蕩起笑意,嘴上道:“對,衛先生一看就是那種英雄本色的人。”
魚王含混不清道:“叫什麼衛先生,喊我大哥!”
葉卡捷琳娜柔聲道:“我就喜歡衛大哥這麼豪爽的人,每天跟那些娘娘腔敷衍,煩也煩死了。”我暗笑她的狡猾,以她對中國話的熟悉程度,肯定是早想好了這個詞想等我說出來,結果被我給搞砸了。
魚王大爲興奮,放聲道:“就是,他們有什麼了不起的,瞧不起我們粗人?可是我比他們都有錢!”魚王手指外面道,“看見沒,停車場裡唯一一輛賓利就是你大哥我開來的。”
我現在終於知道那車的主人是誰了,它那個帶翅膀的大“B”標誌給我印象很深。
葉卡捷琳娜咯咯嬌笑,魚王看得一呆,下意識地就要伸手來拉,我雖然是個敢拿着有可能射出子彈的相機四處亂照,敢讓公主敞開窗戶睡覺的菜鳥保鏢,可那畢竟也是保鏢,在關鍵時刻微微側身站在他和葉卡捷琳娜中間,魚王就此沒有得逞。正準備往這邊趕的戈什止住腳步,微微衝我點了點頭。
公主不經意地往後退了一步,和魚王杯子碰了一下,笑道:“衛大哥,有機會的話你願意請我吃飯嗎?”
衛魚王拍着胸脯道:“那還用說?想吃白鰭豚還是中華鱘?”
公主掩口笑道:“那不但要犯錯誤,更會被那幫環保主義的傢伙煩死。其實和衛大哥在一起很放鬆,吃什麼都無所謂的。”
衛魚王兩眼放光:“那就安排在明天好不好?”
公主眨巴着眼睛擡頭望天,想了一下道:“明天到是有個空預約,不過衛大哥你要爭取機會才行哦。”
衛魚王拖着涎水道:“怎麼爭取?”
公主頑皮地一笑:“一會會告訴你的。”
“好,那我等你……”魚王的眼神像魚一樣四處尋機會往葉卡捷琳娜身周圍鑽,依依不捨。
公主轉過臉,神色裡明顯有些厭惡,她低聲跟我說:“盯住他,別讓他喝醉也別讓他提前離場。”
“……你想幹什麼?”
“不用你管,還有,不用老跟着我,自己去拿點東西喝吧。”
我們身邊不斷有名人豪富、靚麗的女郎、手端各色酒水的服務生穿過,然而所有的人目光都會在不同時間冷丁地穿過不同的距離和縫隙掃到公主身上,搞得我很緊張。大概是因爲這裡是中國的緣故,戈什意外地默認了我貼身保護公主,在這節骨眼上我可不想出意外,最主要的,我想看看葉卡捷琳娜在玩什麼把戲,通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我發現她對有錢人格外有興趣,酒會邀請的也全是商界名流,不得不請的幾個清貴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冷落,而且我發現葉卡捷琳娜非常善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只要對方有錢,她能把老不要臉說成浪漫,把爆發戶說成英雄。
下一秒,她又掛起清麗無比的笑容等着迎接向來走來的一位商界才子……
在自由交流的時間,她穿梭在人羣裡,應酬着各種人,偶爾也會主動招呼一些性格孤僻的。在這種場合下,作爲絕對主角的她必須得頻頻舉杯,我偷偷幫她算了一下,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她喝了不下十幾杯酒,這對一個高貴的公主來說,似乎有點聳人聽聞了。
看着她賣力的表演,我不禁越來越好奇她到底要幹什麼,想起她一直都在說的“硬仗”,又看看面無表情揹着手分站四角的四個侍衛,我納悶地想:難道這妞真的在策劃一起打劫或綁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