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這逆子果然藏拙!
酒罈打開,酒氣四溢。
“這酒……”
劉徹的眉頭蹙了一下,濃烈的酒氣刺激到了他的鼻腔。
宮中美酒不勝枚舉,可就連他這個天子也不得不承認,如此濃郁的酒氣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取一個酒樽來。”
對於這種新鮮事物,劉徹的探索欲素來很強,當即又命李廣利從道具中取來一個酒樽,倒了一杯拿在手中觀察。
酒液清澈,猶如甘泉,竟沒有一絲雜質。
這樣的酒稱作“仙釀”拿來唬人的確很有說服力,如果不是他已經知道了劉據“成仙”的真相,只怕也要被這酒唬住。
穩了穩心神,劉徹又看向了李廣利:
“你方纔說,這酒是劉據釀製的,你可吃過?”
“回陛下的話,小人需配合殿下表演戲法,應該是最早見到這‘仙釀’的人,也是最早吃過這‘仙釀’的人之一,因此小人還被殿下逼迫發過毒誓。”
李廣利躬身道。
“你也被他逼着發了毒誓,什麼毒誓?”
劉徹頓時又來了興趣,這逆子是有多迷信毒誓。
“殿下命小人發誓,不得將這些戲法的秘訣透露給任何人,否則禍及家人。”
李廣利一邊答着,一邊心說,陛下爲什麼要說“也”,難道還有人與我有着相同的遭遇?
“那你爲何又要告訴朕?”
劉徹又問。
“在小人心中,天子問話,小人不得不答,也不敢不答,否則便是欺君。”
李廣利道,爲什麼又說“又”呢。
劉徹笑了起來,將那杯酒遞了過來:
“你倒是個明白人,既然如此,這杯酒便賜給你了。”
“謝陛下恩賜!”
李廣利怎還會不明白劉徹什麼意思,當即雙手接過那杯酒,當着劉徹的面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說實話,這酒他是真不喜歡。
口感實在太過辛辣,還非常容易上頭,唯一值得稱道的大概也就只有這酒進入喉嚨之後,產生的那股子頗爲奇妙的暖流了吧?
不過有人卻對這玩意兒讚不絕口,比如那個司馬遷,甚至還私下向他討要了幾次。
李廣利自然沒給,這可是太子的東西,而那個司馬遷如今卻連個官職都沒有,孰輕孰重他分得清楚。
更何況,劉據在他心中早已不僅僅是太子。
還是對他有再造之恩的引路人,若非太子引導,他怎能找到人生的方向!
見李廣利痛快的吃了酒,劉徹不動聲色的將酒罈放在一邊,接着又道:
“還有一事,朕見霍光送回來的奏疏中提到,劉據曾去過公孫卿的祖宅爲其驅邪,還將邪祟拍死在了白帛之上,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回稟陛下,此事小人並未參與,實在不知其中秘辛。”
李廣利正色答道,但話說到一半,他又略有些遲疑,
“不過小人聽參與了此事的幾名期門將領私下說過,就算殿下在東萊郡城顯露的‘仙術’都是障眼戲法,卻也難以解釋此事。”
“他們親眼看見火焰無法燒斷的麻繩,又親眼見證殿下在公孫卿的祖宅中一巴掌在白帛拍出了血手印。”
“那時殿下可並未做任何掩飾,全程都是當着他們的面做的。”
“因此絕不可能障眼戲法……”
說這番話的時候,李廣利真心沒帶什麼壞心眼。
他才進入宮闈不久,對劉徹沒什麼瞭解,也並未想過皇權與仙權的天然矛盾,此刻只是實話實說,目的也只是擡高劉據在劉徹心中的身價。
畢竟回來的這一路上,他能夠清晰感受到霍光等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擔憂。
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他們在擔憂什麼,但也猜到劉據此行的某些行爲可能會引起劉徹的不滿。
因此他也始終想着怎麼幫劉據一把,以償還劉據對他的再造之恩。
最重要的是。
哪怕劉據的“成仙”是假的,他心裡也堅信劉據身懷異術。
別的事他不知道,但此前公孫敬聲的事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次劉據又是隻看了他一眼,便從數百名候選者中選了他去做主持,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快樂,發現了自己藏於血脈之中的天賦,這絕不會是巧合!
“……”
聽到這話,劉徹又陷入了沉默,不久之前才安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來。
難道這逆子早已察覺了朕的心思與擔憂,因此故意搞出“下鄉巡演”的戲碼,試圖在朕面前藏拙?
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那麼,這個逆子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爲了繼續留在凡間,卻又不與朕撕破臉?
成了仙卻不升天,故意藏拙留在凡間,難道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不成?
若是如此,朕又該如何對待他?
既是故意藏拙,應該沒有與朕爭權奪勢的心思,否則這逆子完全可以不遵朕的聖旨,留在齊地招攏信徒與朕對抗,回到長安反倒是羊入虎口。
既然這逆子沒有與朕爭權奪勢的意思,朕是不是也不必將其拆穿,免得屆時雙方都無法下臺?
相反。 既然這逆子還有未了的心願,朕是不是應該在佯裝不知的同時,還儘量順着他,助他早日完成心願,如此他便會自行離去,我父子二人亦可避免衝突?
甚至在這個過程中,朕還可以潛移默化的從他身上榨取一些仙術,利用他爲朕解決一些兩難的朝政大事……
是了!
朕早該想到,這個逆子是可以利用!
雖然他總是牽着不走打着倒退,但的確已經爲朕解決了許多大事,而且都是以朕與天下人完全想不到的方式!
大河水患,南疆內服,西羌滅國……朕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利用了他多次!
如今回想起來,自那時起,這個逆子就在藏拙,他自始至終沒有與朕撕破臉的意思……朕前些日子明明還曾與衛青和衛子夫提起這些事情,那時爲何就沒有意識到,甚至在得知劉據成仙是假之後,還後悔與他們說了這麼多?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朕尚不知他的心願究竟是什麼?
偏偏此事又不能當面去問。
只有順着他的意思一點一點去試探,不論是真假,還是他未了的心願……
心中想着這些,劉徹逐漸打開了一個新的視野,當即對殿外喊了一聲:
“蘇文,傳霍光與公孫卿進來!”
“諾!”
片刻之後。
心情忐忑的霍光與面如死灰的公孫卿進入溫室殿行禮。
霍光是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回來之後,劉徹會先單獨召見李廣利一人,畢竟現在的李廣利就算曾給劉據做過主持,也依舊只是個小角色。
因此也並未在私底下給李廣利做過“思想工作”,避免他到了劉徹面前亂說話。
以至於現在他都不知道李廣利剛纔究竟和劉徹說了什麼,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問題,又該如何應對。
公孫卿則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他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何況現在他已經聽說了劉徹“焚書溺方”的事,心知劉徹對那些宮裡的方士和巫師手段都如此狠辣,那麼對他這個公然欺君的謠棍,自然更加不會手下留情。
如今他只希望劉徹能讓他死個痛快。
斬首也好,腰斬也罷,棄市也行,只要不是像劉據在東萊對徐神仙搞出來的“千刀萬剮”就行了。
當然,如果能夠不滅族的話,他就算死都是笑着死的……
然後。
他們就聽劉徹正色說道:
“霍光,對此行的期門武士和建章騎下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場合再談論此次隨劉據東萊候神的細節,一個字都不行,你明白朕的意思麼?”
“微臣明白!”
霍光心頭一顫。
他其實只明白了一半,並不能完全領會劉徹這道詔令的深意。
接下來是準備對劉據做些什麼嗎?
不過他也不敢說,更不敢問。
“公孫卿!”
劉徹又看向了右臉刺着“謠棍”二字的公孫卿,目光立時凜冽了許多。
“罪臣在……”
公孫卿身子一顫,雙腿不聽使喚的軟了下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貶黜爲奴,歸博望苑!”
劉徹冷哼一聲,轉而對霍光說道,
“霍光,稍後伱親自押解公孫卿送去博望苑。”
“諾……”
聽到這話,霍光腦子頓時又有些不夠用了。
這似乎不是劉徹的行事風格吧?
若是換在以前,任何敢於欺君的人,尤其是公孫卿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活命,連使錢贖罪的機會都不會給,不誅族那都是因爲劉徹剛好心情大好。
可這回居然只是貶黜爲奴?
還有,送去博望苑爲奴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考驗劉據?
劉徹自是不會對霍光做出任何解釋,難道他會告訴他,他只是猜測劉據留下公孫卿一命可能還有其他的用處,因此賣劉據一個面子?
不可能!
他是天子,不可能賣任何人面子!
“還有你。”
劉徹又看向了李廣利,
“李清兒已懷有身孕,她這些日子始終掛念着你這個兄長,你稍候去報個平安吧,好教她在宮裡安心養胎,若能爲朕誕下皇子,朕給你們李家記下一功。”
“陛下,此事……諾!”
李廣利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一愣,而後立刻激動起來,險些失儀多嘴。
“……”
霍光則悄然看了李廣利一眼,眼底劃過一抹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