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清涼殿。
“劉據什麼都沒說,就老老實實受詔了?”
劉徹蹙眉望着回來覆命的蘇文,心中不免有些懷疑。
這幾年下來,他已經習慣了劉據的忤逆與猖狂,這個逆子當初連他的指婚都敢公然違抗,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更是不勝枚舉,這回被廢了太子又怎會如此老實,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沒做就接受了這道詔書?
這不是朕認識的劉據!
這個逆子最起碼得罵上朕幾句,絕不可能這般逆來順受!
又或者……這個逆子是故意如此來麻痹朕,其實心中正在憋什麼壞水?
“回陛下的話,奴婢誦讀過詔書之後,殿下只是仰天疾呼‘成了!小爺成了’,隨後便施禮接過了詔書,並無任何異議。”
蘇文躬下身子,如實將情況稟報。
“成了?他成什麼了?”
聽得此言,劉徹也是一頭霧水。
他設想過劉據面對此事時的無數反應,委屈、憤慨、不甘、失落……甚至這個逆子公然抗旨,進宮與他當面對質都有可能。
起兵倒是不可能起兵的。
劉據這幾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此前又驅逐了所有的門客,可用之人就只剩下了那點太子中盾,根本沒有能力起兵,而衛青和衛子夫也已經被他用那道遺詔提前安撫了下來,應該也不會公然支持劉據。
但他卻唯獨沒有想過,劉據到頭來竟這麼個反應……
“他不是承受不住驚嚇,瘋癲了吧?”
劉徹忽然緊張起來,下意識的問道。
“應是沒有,殿下疾呼過後便如同常人一般,行爲舉止皆有禮有節,看不出絲毫異樣。”
蘇文繼續低眉順眼的答道,心中卻在忍不住吐槽,
‘若說瘋癲,陛下才更像是瘋癲,既然如此緊張太子,爲何又要做出這種事來,這是正常人能作出的事來麼?’
其實他也能大概想明白劉徹爲何如此?
這回劉徹是真被架起來了,劉據公然當街刺死江充,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權威,哪怕他知道江充該死,也不是劉據可以擅自動手的。
因此劉徹必須各打五十大板,並且還要讓朝野內外看出他對劉據下手更重。
如此才能讓滿朝文武知道,劉徹依舊是大漢至尊,避免有些投機者開始騎牆觀望、兩頭押注,逐漸將其架空……畢竟劉徹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有些人早已開始揣測他的死期,爲自己謀求權力交接的後路。
不過同時蘇文也覺得,劉徹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來嚴懲劉據,實在犯不着直接將他廢掉……
“那他究竟成什麼了?”
劉徹的關注點依舊在劉據那句“成了”之上,眉頭蹙得更緊。
“奴婢實在不知,也不敢多問。”
蘇文將身子躬的更低。
“嗯……”
劉徹也因此陷入了沉吟,如此沉默了許久之後,忽然又道,
“蘇六還不能死,蘇六必須活着,你繼續與劉據暗中聯繫,給朕搞清楚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再死!”
“?”
蘇文聞言心頭一顫,叫苦不迭。
陛下你可以玩我,可就算玩也不是這麼玩的吧?
我這麼死去活來的像話麼?
早知道剛纔就主動說出劉據已經知道蘇六死了的事情了,現在再說非但會被陛下質疑我在推諉,又或是懷疑我在太子府已經死而復生的事情,如此恐怕更加不妥吧?
這就叫做“伴君如伴虎”吧?
一個君主,一個儲君……
我這處境是不是可以發明一個新字,就像“嬲”字一樣,就寫作“虎兔虎”,唸作“nan(二聲)”?
然而縱使心中萬般無奈,蘇文也只有瞬間年頭轉動的時間,不得不躬下身子應道:
“……諾。”
……
蘭陵殿。
“大哥,二哥,三弟,太子如今被廢,咱們家就算去爭也不是與太子爲敵,是不是又可以去爭了?”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清兒原本那顆已經消沉的心立刻又跳動出了蠢蠢欲動的節奏,當即將李廣利、李延年和李季召來殿內商議。
她雖然還從未見過劉據。
但不論是大哥李廣利,還是三弟李季,兩人隨劉據出去一趟之後,便對劉據諱莫如深,力主李家不可覬覦太子之位,不能與太子爲敵。
甚至還覺得昌邑是個還挺豐饒的地方,她的兒子劉髆這麼早被封作昌邑王,也算是提前佔了好去處,至少比三皇子劉旦的燕國,還有四皇子劉胥的廣陵好了不少,將這件事當做了一件好事。
隨後劉據當街刺死江充的事,也是讓李清兒越發對劉據心生忌憚,似乎終於明白了大哥和三弟爲何會如此安於現狀,不敢再生出覬覦之心。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
誰又能想到,就因爲這件事,劉徹居然廢了劉據的太子之位!
如今太子之位已經空缺出來,她又怎能不蠢蠢欲動,難道眼睜睜看着旁人爭去麼?
“就算太子被廢,依照順位也是齊王劉閎希望最大。”
李廣利沉吟着道,
“劉閎被陛下賜了逐慕苑,身爲齊王卻被特許居住長安,此前還向陛下獻上天祿箱,因此物意義重大,被封作‘天祿將軍’。”
“你們先好好想想,李家能爲劉髆提供什麼,使他後來居上超越劉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這太子之位雖然誘人,但對於試圖染指的人而言,也最爲危險。”
“成了,自是風光無限,劉髆成了九五之尊,李氏亦可權傾朝野。”
“可若是敗了,恐怕也不能被新太子所容,非但連昌邑王都保不住,身家性命亦難以保全。”
“因此此事,必須慎重……”
……
逐慕苑。
“殿下,殿下!”
國相卜式難掩心中的激動,衝入堂內向劉閎傳遞這個難以想象的驚天消息。
他覺得有必要立刻與劉閎好生商議一番,拿出一個爭奪太子之位的章程來,避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被旁人捷足先登。
結果剛進門就見劉閎沉着一張俏臉,正在磨礪手中的三尺寶劍。
如今劉閎已經年滿十五,精緻的面容也多了幾分略有棱角的英氣。
“相國,我已經知道了,不用說了。”
聽到卜式的聲音,劉閎並未擡頭,只是聲音決然的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據哥哥本就待我不薄,就連我這條命也是據哥哥給的,現在終於到我回報他的時候了。”
“這太子之位必須是我的,誰敢擋我,便是要我的命,我會拼命。”
“就連我父皇……也斷然不行!”
卜式自是希望看到劉閎有如此鬥志,但聽到最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腦仁都跟着抽動了一下,連忙左右看了看,又迅速將房門掩上:
“殿下,這話可不興亂說……陛下不是殿下的對手,陛下是仲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