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女生宿舍南邊小院的門口圍着好多女學生,大家都不清楚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又趕上課間休息,路過的學生們停下來都想看個究竟。於是,前面的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後邊的人也跟着往跟前聚攏。後來人越聚越多,那個巴掌大的地方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伸着脖子往院裡頭瞧。
從小院裡傳出幾聲女生驚恐的尖叫,只見三四個女生慌不擇路的跑了出來。那些個躲在小院門口的女學生們也像遇見可怕的大蟒蛇一樣四散奔逃。
“趕緊去叫老師吧!咱們是唬不住他的。只有老師才能鎮得住他!”躲在最外邊的一個高年級的女生給那幾個剛剛跑出來的女生出主意說。
“對對,老六最害怕老師了!”幾個女生附和着說。她們也擔心再不把裡面的那個嚇人的人物控制住的話,接着遭殃的說不定就是自己的財產了。
小院裡邊,一個蓬頭垢面的傢伙,肩膀上挎着一個髒兮兮的黑口袋。那黑乎乎的口袋泛着油亮,像是用機油打過一遍似得。齊肩的頭髮都打着卷,扎扎着的樣子你都分辨不出究竟是柴和棍字還是纏在一起的頭髮。他的頭髮有多長時間沒有洗誰都不知道,或者說他的頭髮從來洗過沒都也讓人懷疑。那個人渾身上下沾滿了黑乎乎的油漬,那件皺皺的西裝上衣,歪歪地套在滿是破洞的棉襖外邊。就連洞裡擠出來的棉花也都是黑呼呼的。下邊的褲子已經現在已經成了短褲。或許那原本就是條短褲吧。此時他上衣的口袋已經是鼓鼓的了,裡面塞滿了他“搜刮來”的廢品。這個蓬頭垢面靠撿破爛爲生的男人就是學生們口裡的傻老六。
“別動俺的臉盆!”慢吞吞的傻老六把一個粉色的塑料臉盆舉過頭頂。那樣子像是在找這個臉盆底子上的破洞。因爲底子上有破洞的臉盆就不應該放在這裡了,應該放進他的破口袋裡才最合適。
“也別動那臉盆,”門外一個女生看見傻老六拿又撿起了自己的臉盆,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可是她不敢上前,女生們都不敢上前,她們最多隔着老遠儘量和氣地喊“那臉盆是好的,放那吧!”好讓自己的物件免收傻老六的“迫害”。
傻老六似乎沒有聽見她們的喊聲,他依然認真地盯着頭頂的臉盆。老六要是認準底子上有洞的臉盆,那一定是真的有。即使現在沒有,過一會兒也肯定會有。假如他對着太陽看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那個惱人的破洞的話,接下來的就只剩發怒了。所有人都知道傻老六發怒的時候會做什麼。到那時,不僅臉盆的底子上會出現破洞,而且臉盆自己都會變成一個好大好大的破洞了。那樣傻老六會一邊傻笑着,一邊舉着臉盆衝它的主人說:“嘿嘿,破了,不能要了!”然後把它小心翼翼地裝進自己的那口油黑口袋裡。
今天的傻老六似乎要比往常高興得多,他並沒有因爲找不到臉盆底子上的那顆破洞而立馬發怒。在幾個女生一起合力勸說下,傻老六最終還是把那臉盆放下了下來。
“老六,老六,那個臉盆底子有洞,你再瞧瞧!”幾個調皮的男生因爲沒有看到預期的大戲,便開始在一邊吊着嗓子起鬨。傻老六纔沒有時間理睬他們,他繼續在院子裡尋找屬於自己的寶貝。
小院的涼衣繩上掛掛着女生們涼洗的衣服。打水用的白色塑料水壺也都整齊地碼在宿舍門口。老六把他的破黑布口袋放在地上,目光停在了那根晾衣繩上。
“別動那些衣服,那是俺剛洗的!”幾個膽大的高年級的女生跟在老六的不遠的後頭,見他伸手要摘涼衣繩上的衣服,慌忙喊道。
“這個,不要了吧?”傻老六拎起那只有些癟了的水壺,回過頭樂呵呵地問道。
“還能用呢,怎麼就不要了?”傻老六讓這些女生們不敢靠近他,但又怕他拿走自己放在院裡的東西,於是撞着膽子跟在他的後頭說,“這裡的東西都是好的,沒有壞了的!撿不了什麼,你就走吧!”
傻老六像沒聽見這些人的話一樣,慢吞吞自顧自的翻着眼前所有他覺得“有用的”東西。女學生們單憑這些有一搭沒一搭的勸說是不能把傻老六怎麼樣的。
膽小的女生們都躲在小院門外。她們不敢進來,卻又擔心自己的東西被他拿走。一個個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這個傻老六是張堡本村人,有家無地,是個憨傻子。天天的就在附近的幾個村子裡撿破爛,然後送到村南的廢品收購站換些錢使。傻老六的家在村東的一個南北小巷子的盡頭。土坯圍牆風化得只剩不到半米高,很多地方因爲年久失修已經坍塌,風化的根基坍成一堆灰土。院子裡空蕩蕩的,除了西牆跟下那一堆玉米秸以外就是一地厚厚的枯樹葉子。屋門是沒有的,是不是哪天傻老六把它們扛出去送到廢品收購站換錢了也未可知。還沒有走進屋門,你就能聞見各種古怪氣味混雜在一起而發出的嗆人氣味。難聞是肯定的,但卻不至於噁心到嘔吐。相較於流壘河沿岸那些大蒜醃製加工廠散發出來的惡臭,這裡也應該能稱得上“美聞”吧。屋內,大半的空間被胡亂堆放的各種廢品佔據着。緊挨窗戶是一張土炕,黑漆漆的炕洞透着一絲涼意。牀上的那堆破棉褥上放着一牀粉色的被子。這到倒也不奇怪。傻老六總會在適宜的時候把人家晾曬在外邊的新被子抱回自己的家裡來。尤其是粉色的被子,是傻老六最中意的。土炕挨着鍋洞,一口黑乎乎的大鍋用幾塊碎磚頭支撐在地上。吃剩的煮白菜還在鍋裡“燉”着,粘在鍋沿上的白菜葉子已經風成透明狀,像秋天伏在樹梢的鳴蟬的翅膀。旁邊的地上幾隻醬油瓶子和油罐子立在那裡。一隻麻雀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地叫着,又撲棱棱地飛起來,從窗臺跌落好些土渣末子。
“老六,走吧。別在這轉悠了!”男生們從教室的後窗戶衝着傻老六喊。傻老六今天並沒有特意搞破壞的樣子,男生們覺得在女生面前表現一番才更合適一些,畢竟傻老六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這個還要不要了?”傻老六指着地上的一個籮筐說,看來他並沒有聽進男生們的話。
“這個還要呢!你趕緊回去吧!”一個瘦矮個子男生趴在窗臺上向傻老六擺擺手喊道。那個高個子女生趁傻老六還沒有轉身過去的時候,趕緊跑過去把籮筐提走了
就在這時候,學校的老邢師傅出現在小院門口。女生們用看到救星一般的眼神望着他。
“邢師傅!老六就在裡面!”一個女生指着小院裡正在尋摸東西的傻老六說。
看到傻老六,老邢師傅似乎比那些女生們還要着急忙慌,他跑到傻老六跟前,大聲地喝道:“老六,誰讓你進來的!趕緊給我出去!”
“我,我在,撿破爛!”傻老六慢條斯理地吐出這幾個字。
“這裡哪有什麼破爛可撿,趕緊出去!”老邢師傅繼續喊道。
老六是怕老邢師傅的,他沒有再說話,用十分留戀的目光掃視着滿院的寶貝,拖着自己你那口黑口袋離開小院。門口的女生迅速給他讓開一條寬闊的通道。
“趕緊走,以後不許來這裡搗亂!”老邢師傅擔心傻老六扭個彎兒會再回來,一直跟在他的後邊,直到看着傻老六走出了學校大門才放心。
傻老六走了以後,那些女生們爭搶着跑回小院裡。她們要仔細查看一下自己有沒有什麼東西被傻老六順走或者弄壞。
賈冰錯過了這個場景,那時候他正在教室裡讀那本新買的《菜根潭》。當他聽到消息從教室出來的時候,傻老六已經被趕出學校。他錯過了這場好戲的最精彩的的部分。
“剛纔是怎麼了?”賈冰問站在女生宿舍院門口的王偉道,“傻老六過來了?”
“嗯,剛纔傻老六不知怎麼就溜進女生宿舍院裡了。那幫下課就回宿舍的女生們,一看到傻老六就跟見到鬼似得哭着喊着跑出來了!”王偉向來喜歡嘲笑女生們的膽小,這次又給了他逮到機會,“傻老六有什麼好怕的。他又不能吃了你!你只要站在那裡大聲的衝他喊一聲:滾出去!他一定會乖乖地走開的!”
“你以爲每個女生都像你一樣啊?”吳曉磊拍拍王偉的肩膀打趣道。
“像我,她們怎麼能跟我相提並論?”王偉一臉的不屑。
“剛纔傻老六可逗了。揹着他那個破口袋,把女生涼衣繩上的衣服一通亂摸呀!咦!想想就噁心!你說那些衣服還能要麼?”陸曉波故意做出一副噁心人的表情說,“還有那個洗臉盆。老六拿着在眼前舉了足有二十分鐘,非說臉盆底子上有個窟窿,是個壞的。硬要拿走不可!”
“這都不算啥。上一次傻老六溜進二年級男生宿舍,看見地上放着一隻水桶,上去就把水桶扣了過來。還沒等大家醒過神兒來,只見老六咔嚓一腳——水桶底兒沒了。老六回頭憨憨地問那些男生:‘這桶壞了,你們,不要了吧?’”
“後來呢?”賈冰問。
“都沒底子了,你能說啥,要他賠麼?當然是老六把它裝進口袋拿走了唄!”
“一個傻子,你跟他沒有道理可講!”王偉蹲在臺階上一臉無奈地說。
“還有更逗的呢!鎮南頭的第五醫院大家知道吧?”陸曉波故意吊大家的胃口說。
“知道,怎麼了?”大家問。
“有一天,天兒特好,陽光明媚,四處無風!簡直就是曬被子的好日子啊!嘿,你猜怎麼着?醫院大院裡,人家剛把被子曬出去,還是新被子。老六就去了!一看周圍沒人一肩搭一條,大搖大擺的就給抱走了!晾衣繩上曬着的不光有新被子還有舊被子。可老六人家就相中新的了,那些舊的一條不拿!”陸曉波見大家瞪着眼睛等着下文,便接着說,“過會兒人家出來了。恩?剛曬的被子哪兒去了?後來有人告訴他說剛纔好像看見傻老六進來過。人家一想準是傻老六拿走的,趕緊就往他家找。”
“找到了嘛,後來?”賈冰好奇地問。
“找到了麼?”小波一臉的神氣,“人家追到他家,傻老六正在牀上鋪被子呢!”
“傻老六就愛幹這事兒,”肖雷接過話茬說,“傻老六不僅愛偷別人被子,還愛偷別人的衣服呢!偷了還不算,第二天準穿自己身上。而且啥都敢穿!那天傻老六就穿一件大花衣裙出來了,還帶一副墨鏡。也不知道偷人家誰的。那造型,可潮了!”
晚自**是熬人的漫長,尤其是那些沒有考試的日子裡,讓人覺得兩節課的時間彷彿要比一天還要長。
賈冰跟沈玉亮躺在宿舍的牀上,又聊到了傻老六。
“你說那個傻老六,就像是個搶劫的!到女生宿舍什麼都拿,不管是不是破爛兒。”賈冰望着頭頂的鋪板說,“不過也是,男生宿舍要什麼沒什麼,空蕩蕩的只有幾張破牀。就剩被子也是些臭的不行,有什麼可拿的?來這裡也就只能撿些廢品了。”
“傻老六傻?我可聽說,老六可是有背景的人物。”沈玉亮悄悄地說。
“什麼背景?”沈玉亮這麼一說賈冰越發好奇了。
“我聽說老六其實不傻,只是在裝傻!”
“裝傻?”賈冰有點疑惑,“傻也可以裝?而且還可以裝成那樣?別的不說,就那身打扮讓人想想都噁心,他自己不噁心?”
“但是有人告訴我傻老六可是在裝傻。據說先前傻老六家可有錢了,後來迷上了賭博,一贏還想贏,一輸還想翻。結果後來把房子地都輸掉了,不光把老婆孩子都輸給了別人,還欠了好多債。債主天天找他要錢,不還就要他的命。最後沒辦法爲了躲債主,傻老六就裝瘋賣傻,把自己打扮的髒兮兮的。人家一看他傻了,也就不再找他要債了。”
“不會吧?”賈冰看着沈玉亮說,“我怎麼覺得這些是隻有小說上纔有的事情?”
“不會?你知道啥?我還聽說外地有些地方街上總是出現好多傻子,他們都不是本地人。白天穿得破衣爛衫的像個傻子在街上瞎轉悠。其實他們那都是在趴點。趴點你知道麼?就是小偷在偷東西前,專門負責提前看清楚哪家有值錢東西的人,摸清家裡人的作息規律,然後在門前做好標記。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負責偷東西的人就翻牆進去把東西偷出來。這些傻子其實就是負責趴點的。”
“派出所就應該把他們抓起來了!”
“人家都是傻子啊,派出所怎麼知道這些人是偷東西的。再說,派出所的人要是敢進抓他們,他們就會把派出所的人幹掉!”
賈冰不知道沈玉亮說的是不是真的,倒是這個傻子在他心裡又有了一個新的職業的代名詞,那就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