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真的降臨了,基坑兩側的巨大大功率照明燈發出螢火蟲般的藍光。幾十分鐘後,這兩隻照明燈足以把整個基坑照的如同白晝。只是它不能像我們平常見到的白熾燈那樣,加電之後就是它的最大亮度,這種巨型照明燈一般在加電半個小時以後纔會達到它的最大亮度。幾盞小瓦數白熾燈點綴在工地的重點部位。整個工地靜悄悄的,後續的材料沒有按時運過來,工程只能歇工。這是賈冰進工地十幾天來第一次不用上夜班。今天工頭分給賈冰的工作是卸鋼筋。五米長的12號螺紋鋼筋從大門口卸車然後一根根搬到五十米外的空地上。一車的鋼筋一共有十噸中,賈冰和沈玉亮兩個人用了一下午才把這車鋼筋搬運到地方。賈冰的兩個肩膀到現在還腫脹着,螺紋的擠壓在那裡愣是擠掉一層皮去。賈冰感覺自己有三顆心,一顆在胸口,兩顆在肩膀,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隨着他們撲通撲通地不停跳動,肩膀也傳來一陣陣扎心的疼痛。
簡易房裡矮個子跟那些年輕人在打撲克牌。他們閒下來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在打牌。他們這些人輸了贏了都會扯着嗓子罵上幾句髒話。似乎打牌不是爲了贏錢,只是一個情緒宣泄的方式而已。旁邊的地鋪上,那幾個上了歲數的老工人光着脊樑躺着。他們是從來不去跟這些年輕人湊熱鬧的,他們之間除了歲數的差距以外還有觀念的差異。杜春國只穿着一個短褲靠在掛着白熾燈的牆角。那裡是整間屋裡最僻靜的地方了。藉着昏暗的燈光杜春國想努力看清自己寫在本子上的名字有沒有出錯。記工分是他每晚睡覺前一定要幹完事情的。要是等到明天早上,這些出工的人他會忘得乾乾淨淨。連日來不停的超負荷工作,已經使這個40歲的男人疲憊不堪。他歪在那裡,眼皮像灌了鉛一樣。思維開始變得僵硬,手裡的鉛筆滑落到鋪滿稻草的鋪上。黃色小本子在他的左手裡也搖搖欲墜。終於,杜春國閉上了眼睛。他太困了,即便他的腦子還清醒着,但身體已經睡着。
“快看,杜工又坐着睡着了!”矮個子拍拍正在摸牌的其他人說,“等我一會兒!”
矮個子放下牌從地上站起來。光着屁股的他在這裡從來不避諱什麼。他從躺着的工友身上跨過去,走到杜春國的的跟前。他彎下腰,把嘴巴湊到杜工的耳旁。其他人都不做聲,他們在等矮個子下一個動作。
“杜工上工了!”矮個子在杜春國的耳朵邊上大喊道。
杜春國打了一個激靈,他“嗯”了一聲睜開眼睛。手裡的小本子掉在地上。
“你又記着工分睡着了!”矮個子笑嘻嘻的說。身後那些個年輕人哈哈笑起來。
“啊?睡着了?”杜春國從地上撿起筆跟本子,咽口唾沫喃喃地說道。即像在問矮個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睡着了!”矮個子低下頭看着杜春國說,“你這回可不能再把俺的工分漏掉啊!”
“不會,不會。我都記上了!”杜春國眯縫着眼睛,把本子湊到電燈泡下面,繼續往上記。
矮個子沒有再說話,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瞅了杜工一眼,又跨過幾個人,回到原來的地方。躺着的趙二憨子,把蒙在臉上的白毛巾掀開,撅着嘴說:“你咋能光着屁股從人家頭上跨過去?”
“咋了?”矮個子回過頭不屑的問。
“就是不能從頭上跨!”趙二隻所以這樣在乎別人從子的頭上跨過去,是因爲孩子們中間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要是別人從自己的頭上跨過去,三年內自己的個頭就不會長了。這當然是大人們唬孩子的玩笑話。但三十六歲的趙二卻一直把它當做真理!
矮個子是知道這個的,所以每次他都要有意從趙二的頭山跨過去,他特喜歡看趙二犯傻時候的樣子。
“那咋辦?我已經跨過來了!”矮個子故作懊悔地問趙二。
“那你趕緊在跨回去!”趙二說。在他的思維裡,只要矮個子在從他頭上原路跨回去,那麼三年不長個兒的說法就不會成真。
“好吧,那我再跨回去!”矮個子調皮地從趙二頭上跨回去。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的笑起來。趙二在這裡,是所有人拿來玩笑的對象。因爲他憨,他老實,而且特膽小。他不會跟其他任何人鬥嘴,更別說打架了。他唯一的一句有威懾的話就是:“回去告訴你娘去,你又欺負人!”而這句話往往引來周圍人的一場大笑。
賈冰是不喜歡在簡易房裡睡覺的。他看不慣這些人欺負趙二,也聽不慣他們滿嘴巴冒泡的髒話。在裡面,賈冰就像是住在監獄裡一樣的難受。沈玉亮倒是到哪兒都能跟別人打成一片。除了工地上在一塊以外,下工的時間,沈玉亮更多的時候是在跟矮個子他們在一起鬧。
賈冰把鋪蓋搬到外面的鋼筋垛上。這裡是工地上唯一干淨而平整的地方。賈冰把那塊大門板先放上去,被褥鋪上以後正合適。他躺在鋼筋垛上,仰望頭頂的星星。天漸漸地涼快起來。他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