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辛苦。”
是很辛苦,兩人吃了飯,朱三倒在牀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劉昌郝召集婦女,準備嫁接,朱三與方波也來到田頭。
芍藥的子株已經成活,但繼續蓋着遮陽棚,再過兩三天才能拆掉,朱三好奇地問了一下原因。分株他是知道的,替子株蓋遮陽棚則沒有看到過。
劉昌郝說了原理。
“咦,此門技術來自何處?”
不是甜瓜,還能濛濛俺,花上面,特別是這些常見的花,俺不是外行漢哪。
劉昌郝不知如何回答,故弄玄虛地說:“三郎,吾在研究一門學問。”
“哦?”
“乃是植物之學問,吾將各色植物分爲門、綱、亞綱、科、目、亞科、屬、種、族,如芍藥乃是被子植物門、雙子葉植物綱、原始花被亞綱、毛茛科、芍藥亞科、芍藥屬、芍藥種,至於族,則爲各芍藥品種。汝知吾爲何用芍藥根嫁接牡丹乎?”
“不知也。”
“牡丹分類乃爲芍藥亞科芍藥屬牡丹種,血緣與芍藥頗近也,故能用芍藥根嫁接牡丹。再如菊花,若條件能跟上,亦能用青藁嫁接菊花,然其更難,青藁雖屬菊科,然與菊花非同一亞科同一屬。”
“有此學問?”
“以前是無此學問,自吾起便有之。今吾仍在摸索,或許至中年時,將其吃透,吾著幾本書籍將其闡述。”
朱三繼續茫然。
中國古代農書很多,如用豆子改良土壤,許多農書都寫過。
然而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寫了,但沒有寫其道理。
或者用一些奇怪的道理來詮釋,或如火藥。
在中國古代科技史上,宋應星比沈括還要牛。
明代火藥技術也成熟了。
然而兩者結合卻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產物:
凡火藥以硝石、硫黃爲主,草木灰爲鋪。硝性至陰,硫性至陽,陰陽兩神物相遇於無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驚而魄齏粉。凡硝性主直,直擊者硝九而硫一。硫性主橫,爆擊者硝七而硫三。其佐使之灰,則青楊、枯杉、樺根、箬葉、蜀葵、毛竹根、茄秸之類,燒使存性,而其中箬葉爲最燥也(出自《天工開物》)。
樓歪了……
能講道理,但劉昌郝一不用陰陽溫寒,二不用五行去講道理,朱三反而聽不懂。
劉昌郝也未注意,繼續說:“否則以吾家境況,吾有何魄力花許多錢種五色瓜與花卉?”
“鞭炮呢?”
“其又是一門學問。”
“芍藥科有幾多花卉?”
“其在植物種類中,乃是一小科,吾所知,僅有牡丹與芍藥兩種。然非同科便能嫁接,先需性相近,能用青藁嫁接菊花,然不能用萵苣嫁接菊花。”
“菊花與萵苣同科?”朱三目瞪口呆地問。
“萵苣雖根莖大,然其開花時,與菊花有何差異?次之,不同物種不同嫁接方法,不知其性也,嫁接必敗矣。再次,雖性相近,嫁接效果也未必佳也,如用葫蘆嫁接西……甜瓜,即便成功,產量亦高,然甜度必不足,使甜瓜變爲梢瓜也。”
劉昌郝說的沒有錯,可朱三卻是越聽越糊塗。但這是好事,劉昌郝懂的越多,嫁接牡丹纔會越成功,想一想幾年後,劉家每年向京城提供幾千、幾萬盆名種牡丹,他們能拿多少抽解。
鞭炮已經做好了,劉昌郝不但叫來了婦女,也將半大的孩子叫了過來。
先是挑選花枝,與規格芽頭無關,能淘汰的朱三他們早在洛陽那邊淘汰下去了。主要是運輸過程中,會有一部分芽頭與表皮碰傷,這些花枝不能要了。還有的花枝因爲時間耽的有些長,表皮呈幹僵壯,它們也不能要,這纔是劉昌郝將花枝與芍藥根訂爲十比七的原因。
嫁接前先是準備肥料。
地也早準備好了,這幾天幾乎每天都在往上面澆漚液。劉昌郝說牡丹喜陰涼,說法不準確。大多數牡丹也喜陽,但不喜“大太陽”,也就是它適宜在溫暖、涼爽、乾燥的環境裡生長。牡丹與芍藥一樣最好在中性砂土裡種植,區別是芍藥能耐微酸也能耐微鹼,牡丹能耐微鹼不能耐微酸,酸性、粘性重的土壤是它的大忌。芍藥幹不得溺不得,牡丹溺不得能幹得,忌積水,耐微旱,當然,也要澆灌,但不能像芍藥那樣勤澆,必須適度澆灌。
但嫁接時務必要注意,接頭移載前能澆灌漚液,也不能澆得太多,有些溼意便可以了。澆灌不可能這麼準確,於是前幾天,劉昌郝刻意去烏頭渡找那個老鐵鐵,打了幾個簡易的噴霧器。
噴過一次後,接頭移載下去,前幾天最好不要碰水。如果下雨怎麼辦,那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在中原地區,這個時季落雨的天是很少的。過段時間也不能澆灌,而是噴施,沒有噴霧器,則用噴壺。
於準備好的花壟上噴施後,王叔他們開始挖壟溝,置放餅肥。
劉昌郝用手摸了摸,還是有些溫熱,說明餅肥沒有發酵好,那隻好在餅肥上繼續放碎土。
朱三皺了皺眉頭說:“劉小郎,牡丹各不相同,許多牡丹不喜肥。”
“說法何來?”
“吾在洛陽聽一說法,洛陽城中亦有人接頭姚黃,然多施糞壤,不知其本出於高山之中,性潔也,故接頭多敗,即開花,花亦不及姚莊之美,數歲才能開一次。”
“哈哈哈,”劉昌郝又是大笑。
山石上是能長牡丹的。
如巢湖銀屏山上那株牡丹,就長在峭崖陡壁上,據說有千年歷史,既不長大,又不縮小,還能預報天氣,於是一到花開時,觀者如潮。姚黃的母本,大約與之類似。
然而它雖能在石壁上生長,卻不代表着它不喜肥,相反,牡丹是一種超級喜肥的花卉。或如巢湖那株神奇牡丹,神奇的是它的種種傳說以及長壽,然而作爲花卉本身,它開出的花並不大。
“爲何洛陽城中有如此說法?”
“吾亦不知也,僅知始至今日,洛陽城中竅取花枝嫁接之家不爲少數,然成功者僅數家。”
說不定這種愛潔的說法,便是姚家故意放出去誤導其他人的。連糞壤都不能施用,不要說姚黃,什麼牡丹也種不好。不過也不好說,不僅是朱三他們聽到這說法,在京城李氏花行,李店主與他談論牡丹的時候,也說過其生性愛潔。難道宋人種牡丹一直在誤區裡?又不似,不然朱三也不會說洛陽種牡丹喜用糞壤,這個糞壤肯定沒有科學處理,但卻能證明,洛陽人已經發現了牡丹喜肥的特性。
那麼這個生性愛潔的說法,是怎麼傳出來的?
或者看到許多野牡丹生於荒山野嶺之中,多數人以爲它性愛潔。
種花人又通過一代又一代人的觀察,卻發現它喜肥。
這纔有了朱三的說法,有的品種喜肥,有的品種愛潔,但問朱三能否確定哪些品種愛潔,朱三也說不清楚。
劉昌郝想了一會沒有想懂,因爲各家種花人將其技術敝帚自珍,不要說想,即便劉昌郝去了洛陽問,同樣地也問不清楚。
那就不想了,看到準備得差不多,劉昌郝開始回家將箱子搬出來,正式嫁接。
切口得重新用快剪剪掉,還有接口,捆紮,都有嚴格的要求。
先是劉昌郝親自做示範,雖然他手也不熟練,但理論是能跟上去的。做了示範,讓其他人操作,劉昌郝站在邊上手把手地教。接好了,立即移載。
移載下去,接口是不能鬆動的,所以劉昌郝讓人於四周圍上漁網,以免人畜誤闖進來,觸動封土。
一個看稀奇的劉樑村人說:“似是種麥子。”
是很彷彿。
謝四娘聽了擔心:“兒,此乃花,非是麥子。”
“阿孃,汝對花懂,亦是三郎對花懂?”
不能小看了朱三他們,他們是專門從事花木交易的牙人,不但在城內跑,也去各個花圃跑,論種花的學問,不亞於一般的花農。
“三娘,汝放心,小郎之學問遠勝於吾等,”朱三在邊上說道。用芍藥根嫁接牡丹,他們以前是未見過,然而論嫁接本身,豈不是這樣子?別的不說,就說月季吧,這種水插朱三以前也未見過,然而除了少數死掉外,餘下都生了根,有的再過幾天都能移載下去。
方波忽然想了起來:“劉小郎,汝村外面道路修乎?”
“已修,快要竣工。”
“帶吾去看。”
劉昌郝帶着兩人去看路,方波摸了摸崖壁:“火藥如此兇殘?”
“尚可,其石硬度一般,否則又不知費幾多錢火藥。”
硬度還行的,主要是礫石,即便膠結度好,也遠不及其他岩石的膠結度與整體性。不管是不是兇殘,方朱二人皆知道這條路修好後,對劉家的意義。看後兩人心中大定,與劉昌郝辭別,但朱三是去洛陽,方波還要回一趟京城。
劉昌郝也安排人手將鞭炮裝車裝船,上次場務的人提着風燈上船看貨,將他嚇壞了。
寧願將船泊於戴樓門泊一夜,也不能晚上行船。
但這次劉昌郝未去京城,上次韋小二去京城辦得不錯,劉昌郝這次索性也交給了韋小二,他在家裡繼續監督牡丹的嫁接。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質疑,這正常,不過劉昌郝從人羣中聽到雜音。
質疑的人與謝四娘是一樣的想法,種花能與種麥子一樣麼,不過也有人回答,京城牙人都說是這麼種牡丹的。嫁接成了種,但作爲一個半封閉的山村,見識有限,也正常。關鍵劉昌郝忽然聽到一句:“京城牙人哄傻子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