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和寫字完全是兩碼事,正常人一分鐘可以寫四五十個字,寫完一千常用字用不了半個小時,但要是上升到書法高度,每個字都講究結構筆畫,一晚上寫二百個字,都能累頭暈眼花,這一點張衝深有體會。
鄧玉孃的書法底子是家中的那塊黑泉殘碑,又從來沒有受過高人的指點,不過是秀媚工整罷了,對看遍了傳世碑帖的張衝來說,確實入不得眼,坐在一邊,看了一會,眼皮就忍不住打起架起,鄧玉娘見了,輕聲道:“你先去睡吧,別在這裡乾耗着了,你坐在這裡,我也不安心。”
張衝巴不得鄧玉娘說這句話,連客氣的話都沒說一句,直接一頭扎到牀上,打起呼嚕來,把鄧玉娘恨得一連寫壞了好幾個字。
張衝一覺睡來,擡眼看了看四周,天依舊黑着,桌子上的蠟燭即將燃盡,撲拉拉地閃着燈花。鄧玉娘伏在桌上子,手裡仍然握着毛筆,看樣子是實在堅持不住睡着了。
張衝怕驚動了玉娘,小心翼翼地起了身,見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紙,原來鄧玉娘不僅把常的字寫了一遍,還順手把白天定下的章程也整理了出來。張衝看着這些寫着密密麻麻字的宣紙,突然有一種心疼的感覺,回頭見牀頭上掛着一件玉孃的外衣,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取了下來,小心的披在了玉孃的身上。
儘管張衝的動作很輕,鄧玉娘還是驚醒了,揉着眼睛道:“我怎麼睡着了。”
張衝道:“忙了一夜了,快去牀上睡一覺吧。”
鄧玉娘看了看桌子上的紙,堅持道:“還有幾筆就寫完了,還是完事再睡吧。”
張衝不由鄧玉娘分說,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架起來,推到牀邊道:“事情哪有幹完的時候?還是先睡覺,睡醒了幹得更快,何必爭這一時。”
鄧玉娘本來就迷迷糊糊的,倒在牀上,也就睡了過去。張衝輕輕爲她掩好被子,來到桌邊坐下,今天還有好多事要做,必須細細地琢磨一下才好。
“你要這麼多麻紙和炭條做什麼?”張衝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說話聲,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鄧玉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身後,有些疑惑地問她。
“怎麼起來了,時候還早,再去睡會吧。”張衝笑道。
“已經睡了一會兒,你還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
加強情報蒐集的事,張衝本來也沒打算瞞着她,而且還指望着把情報的梳理分析交給她,便把自己的打算細細地對她說了一遍。
鄧玉娘聽了,臉上的疲憊頓時一掃而光,興奮地道:“這件事必須馬上就辦,依我看也別等着人訓練完了,先做起來,誰天生就會做斥侯。再說了,你說的那麼玄乎,可實際上不就是查聽個事嗎,入門串戶的婦人都乾的,又有什麼難的。”
鄧玉孃的一番話,讓張衝有種雲開見日的感覺,有些時候,越是複雜的問題,往往只需要用最簡單的方法的就能解開,忍不住笑道:“你說的太有道理了,我今天挑完了人,就把他們撒出去。”
鄧玉娘突然撲哧笑了一聲,張衝怪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笑什麼?”
“也沒什麼,突然想起你說的那個矯情來。”張衝聽了鄧玉孃的解釋,心頭不禁一陣惡寒。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鄧玉娘笑了笑,“咱家這些人,怕是識字的都不多,你準備那些個紙筆,真有些多餘。”
張衝心中自有打算,只微微笑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計。”
龐偉做事向來認真,張衝剛剛吃完早飯,他就把所有的人召集齊了,進到院裡回道:“大老爺,人齊了,都在前院候着,就等老爺吩咐了。”
張衝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卻聽鄧玉娘道:“我今天要出去一趟,讓小五跟着,老爺若是出去,帶着小黑吧,老龐,你過會前後面安排兩個人守着。”
龐偉偷偷看了一眼張衝,見他沒有反對,這才拱了拱手,道:“夫人放心,我記下了。”
二十個正當年的小夥子,一個個精氣神十足,齊嶄嶄地站在院子,迎着秋風瑟瑟,殺氣騰騰。天上掉下個大老爺,這個大夥心裡有準備,二老爺、三老爺天天把這麼爺掛在嘴邊上,來回唸叨,就算他倆嘴皮子沒磨薄,大家的耳朵也都聽得起繭子了。可大老爺從天上掉下來時,一塊從天而降的那位夫人可就有些恐怖了,一出手就滅了家裡的那三個小太歲。這三個小子,那可是二老爺的正經親戚,平日裡都是橫着走的茬子,就連龐護院和金管家都得讓他們三分。這樣的牛人,卻抵不住夫人的一句話,立即鋪蓋滾蛋,要是不打起精神來,只怕下一個就會臨到自己。
張衝站在垂花門的大門口,心裡非常激動,穿過來折騰了這麼久,自己手下帶的人最多的時候也沒超出十個過,眼前一下子冒出二十個精壯漢子,頓時覺得膽肥了不少。
“大老爺是不是先訓話。”龐偉湊過來,小聲地請示道。
“不用了。”張衝努力地平靜了一下情緒,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講話的時候,故作平靜地道:“就按說定的辦,你現在把所有的人帶到屋裡去。”
金福按着張衝的吩咐,提前已將前面還空着的那三間倒座房打掃乾淨了,又按人頭擺好了桌椅板凳。衆人進了房間,不知道這位大老爺要做什麼,一個個擔心吊膽的坐在那裡。
張衝進的是另外一間房子,金福一直就在門邊候着,見他坐定之後,急忙親自奉上茶來。張衝喝了口茶,纔對龐偉道:“開始吧。”
龐偉領命,到了護院們集合的房間,板着臉道:“大家聽了,我喊着誰的名字,誰就跟着我走。趙三強。”
“有!”一個禿腦袋的小夥子站起來,挺直的胸脯響亮地回答道。
“跟我來。”龐偉一句廢話沒有,說完轉頭便走,等光頭小夥跟着走出去,大家忍不住又竊竊私語起來。
張衝看着眼前這個光着腦袋,頗具喜感的小夥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俺叫趙三強。因爲俺天生是個禿瓢,大家都叫俺光頭強。”
“光頭強?”張衝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嗆得連連咳嗽起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長長地喘了口氣,道:“很好,很好,你都會些什麼?”
“也不會什麼,以前就是在林子裡打獵,經常跟着石爺,他一招呼我就跟着過來了。”光頭強被張衝笑得心裡發了毛,有些慌亂的低聲答道。
“強子的身手很好,是咱們這些人裡是最厲害的。”狗子和光頭強的以前關係就不錯,自然要爲他說話。
“哦?”張衝急忙斂起了笑容,收起輕慢之心,暗暗嘆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便接着問:“你會功夫?”
“會的,我師父是青峰山紅蓮寺的方丈圓通大師。”光頭強有些得意的回答。
張衝忍不住又要一口老血噴出來,惡趣味地道:“你師父可還好,紅蓮寺沒起火吧?”
“我師父身體好着呢。”光頭強徹底被張衝打敗了,這位大老爺究竟是要鬧哪樣,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到底想問什麼?可誰讓人家是東家呢,拿人家的工錢,就得聽人家的話,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們寺裡沒起火,反正我在的時候沒起過火,我下山後起沒起火就不知道了,我有好幾年沒回寺裡看師父了。”
張衝看着光頭強傻乎乎的樣子,想玩笑開得差不多了,便正色道:“光說不練假把式,老二,去和他過幾招。”
狗子急忙擺手道:“大哥,你可別坑我,這楞頭青拳頭硬得很,捱上一下就夠我受三天的。”又轉頭對光頭強道:“你小子練套拳給大哥看看。”
光頭強聽了,看了看張衝。張衝對武術的套路並不感興趣,總覺得花拳繡腿,賣賣大力丸還可以,真到了戰場上鳥用不中,但又不好駁狗子的面子,勉強點了點頭。
自然能感覺到張衝的冷淡,倒把心裡的豪氣給激了出來,也不廢話,往上一抱拳,擺了個起式,自顧舞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都是經過戰仗的,光頭強一套拳打下來,所有的人都不作聲了。他的這套拳,半點花架子沒有,一招斃敵,絕不拖泥帶水,張衝真懷疑創造這套拳法的人是不是殺手出身。
過了好久,張衝纔回過神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道:“真是好拳法,好功夫。”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和尚嗎,怎麼會做獵手這種殺生的行當?”
“我是五歲時被家裡舍到寺裡的,進了寺門就一直跟着師父,後來師父就讓我下山還了俗。”光頭強道:“我們家和石爺家一樣,祖輩都是獵戶,住在林子裡,除了做這個,也不會做別的。”
張衝點了點頭道:“你身上的功夫這麼好,你師父怎麼捨得放你下山?”
“那我就不知道了。師父說我雖然與佛家有緣,可身上的殺孽太重,所以才讓我下山,只說這叫塵緣塵了。”光頭強有些楞楞地回答道:“我聽不明白,反正,我聽師父的,他讓我下山,我便下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