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聰——”年輕的帝王一字一句地叫着御醫的名字,“朕再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月妃娘娘醒來,否則——朕不單要你的性命,還要滅你諸葛家九族!朕,說到做到!”
諸葛聰灼灼星眸驟然收緊,爾後俯身應承:“是,微臣,領命。”
“哼!”凌涵威一拂衣袖,大步走到錦榻之側,斜簽着身子坐下,慢慢地躺向幔帳之內,展臂擁住白思綺柔軟的身子,細細呢喃:“綺兒,我來看你了……”
簾幔之外,諸葛聰佇立不動,垂在身側的手卻慢慢蜷緊,眸底浮起一絲雪冷,片刻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內殿。
深秋疏漠的陽光灑進,斜斜投在白思綺安恬的容顏上,勾勒出她的如畫黛眉,如蔻紅脣。
少年癡癡地望着她,目光久久不願離去。
低垂的珠簾外,忽地響起一聲輕淺的嘆息。
“誰?!”凌涵威倏地轉頭,卻只見一抹如霜清影,倏忽一閃,轉瞬不見。
他不敢耽擱,趕緊起身追出,然面簾外一片寂寂,哪有半點人影?
佇立在殿柱旁,凌涵威面色陰鶩,雙脣緊抿,好半天才寒聲道:“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鄧仁趕緊着快步走進。
“速傳禁軍統領魏關山和陳睿!”
“是!”鄧仁應聲退下,而少年帝王巍然立在原處,冷凝雙眸中慢慢盈滿決絕……
………………………………………………………………………………………………
詠瀾殿。
這裡,本是前朝長公主,明睿帝親姐凌昭瀾的住處,但不知爲何,二十多年前,長公主離奇失蹤,關於她的種種也成爲宮中禁忌,而詠瀾殿,也漸漸被人遺忘,一天天沒落荒蕪,成爲人跡罕至的廢墟。
夜色掩映的迴廊深處,迅疾閃過一道人影,徑朝殘頹的大殿而去。
“吱呀”一聲輕響,殿門輕啓,人影閃進,經外殿向內,直至一面大大的屏風前,立定:
“屬下參見聖女。”
“免禮。”屏風後,傳出一道清泠幽冷的聲線。
“白思綺……可有大礙?”
“並無大礙。”
“那——爲何她遲遲不醒?”
“……屬下也不清楚。”
“連你都不清楚?”聖女語聲微訝。
“是,聖女。”
殿中一時靜寂。
俄頃,聖女再度開口,淡聲問道:“那皇帝的命令,你打算如何處理?”
人影沒有回答,似乎正在認真地思慮,要如何回答。
屏風後忽地溢出一道熒熒的光,投在人影臉上,映照出他墨黑的眉,霜寒的眼。
“諸葛聰,”聖女語聲微變,“你動了殺念?”
“是!”見心意已被識穿,人影索性不再隱瞞,“屬下,的確是動了殺念。”
“爲什麼?”
“屬下不能眼睜睜看着天祈走向沒落。”
“嗯?!”
“聖女,您冰
雪聰明,應當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天子對白思綺孽情已深,如再不斬斷,只怕會——”
“只怕會危及江山社稷,是麼?”
“聖女既瞭然於心,諸葛聰不再多言。”
“你以爲,”聖女的嗓音再度變得沁冷,“除去白思綺,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聖女幽幽長嘆:“若論對天祈歷代君王心性的瞭解,我比你深諳百倍——倘若白思綺果真死在這天寧宮中,只會讓這宮中上下,頊樑城中上下,甚至整個天祈國爲她殉葬……諸葛聰,如果你夠聰明,就不要動她……”
“可是——”諸葛聰眼中閃過一絲倔強。
“怎麼?你不相信?”
“屬下不是不信,而是——迫不得已。”
“怎麼個迫不得已?”
“皇上已然下了死令,讓屬下在三日之內必須救醒白思綺,否則——”
“否則便滅你諸葛家滿門?”
“是。”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動白思綺。”
“屬下……不明白。”
“這件事,我自有安排,到時候你只要按照我的指令去做便可,記住,千萬不要自行其事。
“屬下遵命!”人影答應着,慢慢地,慢慢地退入黑暗之中。
整座大殿很快岑寂下來,顯得鬼魅而陰森。屏風後輕紗漾動,慢慢現出一道纖長的霜色清影。
就在她準備自屏風後走出時,殿中卻再次響起一絲異動。
霜影微微皺起眉頭,寒聲道:“你不是走了嗎?爲何迴轉?”
“皇姐,多日不見,玉體可否安好?”
“皇弟?!”霜影遽然大驚,輕盈盈飛起,掠過屏風,飄飄然落於地面,藉着衣衫上的粼粼微光,瞧清了面前這人,“你竟然……也回來了?”
“皇姐歸來,皇弟我怎可不湊個熱鬧,儘儘地主之誼?只是——”來人舉目朝四周看了看,“這詠瀾殿荒置多年,無人打掃,怕是委屈了皇姐,要不,等明兒個,還是讓內務府裡派些人來,好好清理清理吧。”
“不必了。”凌昭瀾語聲霜寒,“皇弟的心意,皇姐心領,不過,皇弟既然選擇隱歸江湖,那便不要再過問朝中之事。”
“朝中之事,我自是不會過問,可皇姐是不是也該放手,選擇成全呢?”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皇姐心裡清楚,對於白思綺,威兒已經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是不可能放手的,所以這件事,皇弟在此也奉勸皇姐,最好袖手旁觀,不要強加干涉,否則造就的,只會是新一輪的悲劇。”
“悲劇?”凌昭瀾冷嗤,“難道任由他們倆在一起,便不是悲劇?你明明知道,白思綺的心,根本不在威兒身上!”
“那又如何?”凌昭德自信滿滿,“只要她的人,能呆在威兒身邊,這天下,自會太平無事。”
“哼,皇弟,你這想法是不是太一廂情願?就算威兒能強行將白思綺留下,慕飛卿會同意嗎?”
“他
不同意,又如何?”
“難道,你真要看到他們君臣,因爲一名女子而對決疆場,血染乾坤嗎?”
“任何人,都有爭取自己所愛的權利,若真因此非要來一個地覆天翻,那也只能如此。”
“你——”凌昭瀾頓足,“皇弟,你怎的如此糊塗?賠上自己的一生還不夠,如今,還要看着威兒再入歧途?難道就不怕因此而毀了整個天祈,毀了淩氏皇族數百年來的心血嗎?”
“皇姐,你還是省省吧,這些話,我已經聽到幾十年,當初,就是因爲這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迫使我不得不留在這天寧宮中,生生葬送了與霽兒的一世情緣,如今,你們又想用這樣的教條,毀掉威兒一生的幸福嗎?”
“皇弟!”凌昭瀾的嗓音不由提高了數倍,“你捫心自問,當初就算你衝破種種阻礙,與雪霽在一起,你們就能幸福嗎?雪域中人,天祈中人,甚至這天下芸芸衆生,就能接受你們,祝福你們嗎?”
凌昭德不以爲然,冷笑反詰:“雪域中人與我何干?天祈中人又與你何干?至於這天下芸芸衆生,更是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只要能和霽兒在一起,哪怕棄了這萬里錦繡,遠遁於紅塵之外,又有何不可?”
“好!”凌昭瀾咬牙,帶着恨鐵不成鋼的痛心,“就算你不在乎一切,雪霽也不可能放下肩上的重任!她生來就是爲了守護暗靈珠,單就這一條,她就不可能跟你離開雪域,去過你所謂的神仙日子!”
“沒錯,”凌昭德挑眉,眼中泛起濃烈的恨意,“就因爲那顆小小的珠子,她枯守在永夜湖底,耗盡了自己的青春,可結果呢?結果又怎樣?永夜湖,還不是消失了?雪域,還不是蕩然無存了?而她更是——”
“她怎樣?”凌昭瀾雙眸一緊。
“……和你無關。”凌昭德很快收斂起自己的情緒,神情再度變得冷凝,“總而言之,皇姐,白思綺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否則——”
“否則怎樣?”
“我不介意,逆倫欺祖,姐弟相殘。”
“你——!”凌昭瀾定定地看着這個眼神冷厲的男子,胸中的怒意如狂潮翻卷,卻又很快地退了下去。
差一點,她就忘了。
眼前這個男人,自打“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再僅僅是她的“皇弟”,她那個重情重義,以家國江山爲重的皇弟,已經死在了“紅門”殺手的手下。現在的凌昭德,雖然還有皇弟的形,皇弟的貌,卻已經,沒有了皇弟的那顆心。
他要做的事,已經不是她能夠預料,能夠掌控的了。
那人殘戾冷肆的眉眼慢慢沒入黑暗之中,凌昭瀾無力地後退數步,倒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十指深深扣入堅硬的青磚中——
看來,天祈的這場災難,天下的這場浩劫,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了……
不!她不能就這樣認輸!不到最後一刻,說什麼都不能放棄。
忽然地,她的眼神再度變得堅定起來,猛地直起身身子,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穿窗而入的風吹起她雪色的裙衫,宛如水中浮蓮,盈盈綻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