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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又是趕路的一天。

瓢潑大雨,路面泥濘,山林間狂風驟雨忽至。

時書蒙着頭往前跑了好遠一段,纔看到一方四角翹起的驛亭,和謝無熾到亭子裡躲雨,毛驢也牽進來。

時書渾身淋得溼透,謝無熾也差不多,潮溼烏髮貼着臉側,時書看他一眼後反倒開懷大笑:“哈哈哈歷險記!我靠,這一路真是難得各種體驗都有!”

“雨好大,剛纔那朵烏雲像世界末日一樣。”

少年渾身溼透,透明水珠沿着頸項往下滑,白皙皮膚在陰沉天色中反着光,鎖骨好像被人舔過似的,水漬銀亮。

▪ttκΛ n▪¢○ 謝無熾視線灼熱,看了會兒,把視線轉移開了。

……

再一個下午,小毛驢不知怎麼鬧脾氣,接近兩個時辰都在別人田裡啃地皮,等牽回來再趕路,太陽落山,距離下一個驛站還有數公里的距離。

星夜兼程,走過深山老林,一片神鴉社鼓。

“嘎嘎嘎——嘎嘎嘎——”老鴞盤旋。

時書緊緊拉着謝無熾的衣袖,嚇得魂飛魄散:“啊啊啊,好恐怖,好瘮人!”

謝無熾:“不要怕,跟着我。”

時書:“謝無熾,可我想尿個尿。”

“去,我在這兒等你。”

時書:“你不要走太遠,最好在一個我能看到你,但你看不到我的位置。”

謝無熾停下,時書摸黑走到了視線外的竹林,剛尿完,眼前一塊石碑,生卒年漫滅,居然是一塊殘缺的墓碑!

時書眼前一黑,幾乎暈厥:“謝無熾,到處都是墳!這是亂葬崗嗎?”

謝無熾接住了他:“或許是,這裡曾經歷過戰爭,死傷慘重。好了,別怕。”

一路走,走不到盡頭的墳林。那小土包前豎着一塊石頭的墳墓,有時只有一兩步遠,距離極近,連綿夾道幾乎走了一刻鐘還有。

正是深夜,烏鴉盤旋,野獸嚎叫,陰風陣陣,時書的天都塌了,沒有任何恐怖屋能強過眼前的氛圍。

“謝無熾,幸好我跟你一起來了,不然你一個人晚上走過這種地方,不得嚇死啊?”

“……”

謝無熾側頭,平靜的眼中似有暗流涌動波瀾,片刻後啞着嗓:“手給我。”

時書:“手給你幹什麼。”

“牽我的手,更有安全感。”

時書沒伸手,謝無熾過來把他白淨的手握在掌心中,指腹和掌間有細細的繭,混合着灼熱感從指縫插.入。剎那之間,他的沉穩也感染了時書。

時書:“你牽手就牽,爲什麼十指緊扣?”

謝無熾:“更穩當。”

時書也沒特別在意被牽的事,畢竟偶爾和朋友碰碰小手也正常。讓他牽着走了幾步,一路便閒聊起來了:“你在家做家務嗎?手心的繭好厚,有點扎手。”

謝無熾:“槍繭,國外合法持槍,每年

,我會和朋友去打獵。”

時書:這麼牛。什麼槍?

謝無熾:“什麼槍都玩兒,最喜歡打手槍。”

時書:“……”我誤解了沒有?

謝無熾:“下次帶你一起。”

“…………”

時書一時不知道要不要答應,被他牽着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好要不要仔細問,你說的那個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總之,一路趕路,終於到了驛站!

接近城池,驛站的規模和客人都更多,有人專門經營,供應飲食和熱水,只需要給錢就可以行事。

三十文,兩桶熱水和飯。

走一天可還行,但接連走了好幾天,時書坐凳子上脫掉了鞋,磨他後腳跟不舒服,仔細一看,原來長了個通紅的水泡。

腳浸在水裡,仔細看這個水泡。一旁,謝無熾洗完澡裹着一身寒意進了門,擡眼瞥到浸在木盆中,腳踝纖細,玉白色的腳趾。

謝無熾:“怎麼了?”

“走太遠的路了,腳上有個泡,我以前上課偶爾也會這樣,沒事。”

但挑破的時候,疼得時書鼻尖吸了一下,白色中透着粉。

謝無熾:“明天別走路了,驢子能坐,你再走下去傷口一層疊一層潰爛,不好。”

時書:“明天再說,走,下樓吃飯。”

樓下的飯堂內,只供應極爲簡單的餐飯,早上饅頭包子稀飯,中午倆炒菜,晚上全部吃麪條。

兩碗熱氣騰騰的白水面擺在桌上,十分的白,就是開水裡面下面條再撒幾顆鹽,連油水都極少,桌上更不會有豆瓣醬,醬油醋,等調料。

一筷子吃到嘴裡,寡淡無味,再要吃一筷子,素得只有麥子的味道。

時書吃了一路的面,盯着碗裡便端起:“謝無熾,吃不完,麻煩你幫幫忙。”

謝無熾:“我碗裡滿的,你先吃,等空了再給我。”

時書:“但這樣,面我都吃過了,你也不嫌惡心?”

謝無熾:“我不嫌。”

時書:“我爸媽都嫌,你不嫌我。”

謝無熾擡起視線,深黑色眸子平靜看他:“只是吃東西而已,沾了口水,兩個人交.媾的時候,交換的體.液比碗裡這多多了。”

“咳——”時書差點把麪條噴出。

他看了謝無熾一眼,故意吃了口蒜,再低頭嗦口面。

擡頭看,謝無熾並不挑食,他挑食估計都活不下來了這個年代。總之面無表情把麪條吃掉了一部分,時書便把自己碗裡的面夾去。

被他一說,感覺怪怪的。

麪條吃得差不多,門外響起了叩門的動靜,原來是來了新的旅客。那驛差走出來,門口站着一位官員,穿深藍色圓領官服,背後有侍從扶着下了馬來,臉色些微蒼白,驛差看到他的一瞬間,立刻停在原地招手。

“這位老爺,敢問從哪裡來的?”驛差問。

“舒康府。”

驛差忙說:“對不起老爺,今天剛收到公示,說舒康府那一帶來的老爺們一概不許接待,還請老爺換個地方。”

你們這些人,欺負朝廷命官太甚!那奴僕面色慍色。

倒是這位官員,一身瘦長病弱風骨,顯然一路上聽到不少拒絕了,只嘆了聲氣。

“好,那就不進,不過能不能給些飯菜和水,我們吃了,也好繼續趕路。”

“老爺們請等着。”驛差回到廚房,拿了好多個饅頭,那個下人往後退一步,驛差這才把饅頭用荷葉墊着放在地上,緊接着往後退。

那幾個人拿起地上的饅頭,遞給老爺,一羣人牽着馬,便篤篤篤地離開了驛站。

時書嘴裡沒滋沒味嚼着面:“那幾個人,爲什麼不讓進屋?”

謝無熾:“剛纔光線很暗,你是否注意到一件事。這位老爺的手上有非常多的傷痕,手指被銳利刺破,傷口層層疊加,意味着反覆癒合後又反覆剝開過傷口,他的手腕還有一道傷疤,大概幾釐米,是被刀子割開的痕跡。”

時書後背一涼:“什麼?”

謝無熾:“手腕肉疤縱深,不是誤傷,而是被故意割開血管,放過鮮血。”

第一次聽到這種話,時書頭皮發麻:“爲什麼,這不是割腕和自殘嗎……怎麼會有人故意這樣?”

割腕,他當然明白。有的人在疼痛時,會傷害自己的身體得到緩解,只有傷害自己才能平息痛苦。割腕是很多心理創傷的人,採用過的傷害自己的行爲。

時書:“這位官員,很危險,所以驛站不讓他進門嗎?”

“確實危險,但和精神上的疼痛無關。”

時書:“怎麼了?”

謝無熾從方纔看見那個人起,眉峰陡起,似有了重重的心事,眼睛被燈光的暗影覆蓋。他脣瓣抿成了一道涼薄的線,眸子轉向時書。

“這次行程,應該比預計的還要危險了。”

時書忍不住問:“難道是什麼邪惡的教派,會挑唆教徒幹這種事?”

謝無熾:“我現在還不能十分確定,不過明天的計劃先更改,要去一趟集市,買東西。”

說完,謝無熾站起身:“走吧,回屋子了。”

-

又是趕路的大清早。

不過現在,距離舒康府已經很近,不知不覺,時書和謝無熾居然已經走了七八天了。

陽光晴朗的天氣,時書後腳的水泡沒好,謝無熾不讓他走路,時書便坐在小毛驢上,謝無熾牽着驢,一起在山陰道上行走。

“謝無熾,你突然買這麼多布和棉花幹什麼?”

謝無熾:“有用。”

“我們是不是快到舒康府了?”

“離舒康府還有一段距離,但到了離他最近的城池,安州,不出所料就在前面。”

時書:“好奇怪啊,這一路,怎麼什麼人都沒有?”

謝無熾:“我看的地圖上近路,大概沒什麼人。”

時書打了個呵欠,眯了眯眼。舒康府,據說是一座十分美麗的城池,這座城池能夠供養一種極其美麗的血紅色花朵,連宮裡也時常從這裡調取。

然後,幾個月前,舒康府城外卻爆發了極爲嚴重的叛亂,一羣落草爲寇的土匪居然集結了數萬人,立起旗幟自稱爲皇帝,沿途燒殺搶掠積累原始資本,收納當地百姓,集結了十萬人之衆。

時書渴了,他的眼前,這種名爲“儀寧花”的鮮紅花束,正好是花期,鮮紅爛漫接天無窮,時書一路走,花朵便繽紛地掉落下來。

偶爾落一枚到鼻尖,香氣撲鼻。

時書騎着毛驢,和謝無熾走到一處懸崖旁時,見到有一株儀寧花居然開花結果了,時書連忙道:謝無熾,等等,我想吃這個果子!”

謝無熾停下,看時書坐在毛驢上,伸手去摘綠葉中的果實。

他摘不到,片刻,謝無熾道:“到我肩上。”

時書:“啊哈哈哈你人真好,謝了啊!”

時書跨上他肩膀,扶着小毛驢被擡高。伸手碰到了冰涼的果實,藉着謝無熾的高度,他的視線也變得寬闊,無意望到了山頭的另一方。

“嗯?”

時書捏着果實,白皙臉上目光停留。山另一邊,他本以爲是雜亂的莊稼,但等他仔細地看了以後,原來並不是。

——而是亂葬崗,真正的野墳地。

舒康府鎮壓叛亂時,主要戰役便發生在這條秀麗的山谷,選鋒軍中死去的將士屍體被帶回。

而亂匪的屍體們,就密密麻麻橫在這山谷中,如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