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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涵:“再請他吃飯,你不怕走不掉了嗎?”

時書揉了下眼:“他那個語氣,好像我很傷他的心一樣。還是好聚好散,體面。”

杜子涵:“行,那我先逃出城門三十里,就不陪你一起了。”

“…………”

時書看了一眼子涵,這時候,系統忽然呼出,提醒:

【當前世界人數:35/100】

時書仔細看,不知道又有哪位穿越者死去了,人數減一。在心裡自言自語:“能在這個世界存活兩年多,肯定早有安身立命之道,但人數仍在減少,恐怕是在不得已的天災人禍中死去的吧。”

“而天下共主這個頭銜,絕對不是普通人能達到的,也許成千上萬個“百人組”全軍覆沒,纔會出現一個更接近於帝王的人。”

仔細回想近兩年來橫空出世的厲害人物,也只有一個謝無熾而已,估計其他的人,大部分葬身於草野,有部分人適應了規則,恐怕也都在沉寂中。

……系統提示人員減少的呼聲短暫佔據了時書的思路,一想完就立刻揮開。

時書拎着在城裡鋪子買的米糕,一路小跑回衆人聚集中,將米糕散給衆人吃,說:“孩兒們,我回來了!給你們帶了好吃的,都拿去嚐嚐。”

杜子涵:“孩兒們?時大聖——”

“這個好吃,香甜軟糯!”漁村的人拆開荷葉包。

阿坎:“我早聽說城裡有一種米糕,外酥裡嫩,油炸得香糯,沒想到吃起來是這種味道,我都捨不得吃了!”

時書叉腰:“哎,見到的世界還是太小了,回去的一路多給你們買點吧。”

其他人紛紛笑,用美滋滋的目光看着時書。

時書眼看營寨都已安好,說了明天要在城裡再呆一天的事,和大家商量,大家紛紛同意,眼看天色漸晚,這就在林間睡了起來。

想到謝無熾,時書有些睡不着,雖說走的時候利落乾脆,流浪的一路也很少想起他,但現在真見了面,身非木石,孰能無情?對謝無熾的觀感極爲複雜。

時書翻來覆去難寐,索性輕巧地跳下了吊牀,往前走到不遠處的山坡上,眼下正是春末的傍晚,上下月光,波光粼粼地照在流動的河面上,浮光躍金,光影破碎。

時書走到山坡下,跑了十個來回,直跑到精疲力竭、上氣不接下氣,這纔回到衆人夜宿的營地,重新上了吊牀在營地上沉睡,謝無熾便沒再進入他的夢裡。

大清早,人羣甦醒。

時書收起帳篷,用牙齒咬着線將繩索解開,視線中,杜子涵騎着阿坎的馬一騎絕塵而去:“小書,我先走了啊,三十里外李家驛等你!”

“…………”

“他怎麼了?跑這麼快跟誰有仇嗎?馬蹄子都快掀到我臉上了。”阿坎一臉費解。

時書:“呃,你不懂。”

和謝無熾吃個飯有這麼嚇人嗎?也許

,謝無熾現在權勢滔天,生殺予奪,但凡有點恩怨誰不得離他遠遠的。

時書伸了個懶腰,喂來福吃完飯,慢悠悠走向了城裡。請客吃飯!時書有一搭沒一搭拋接着手裡的銀兩,錢,只有幾百塊,燕州軍事重鎮物價還高,時書進了間較爲高檔的酒樓:“老闆,你們這兒炒菜多少錢啊?”

老闆眉飛色舞:“咱們這兒,春末吃河鮮,眼下師父剛從河裡打撈上了好幾籮筐的好魚,能給你上個全魚宴,一頓三千文。”

“三千文!太便宜了,不想吃。”時書轉頭皺起秀眉,一頓飯吃三千塊,誰能吃得起。

老闆邊笑邊搖頭:“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不想請謝無熾吃好的,而是小餐館更有性價比。

時書到了一間二層,還過得去的小酒樓,先進去詢問了一條水煮魚,還有幾個小菜,轉身往行轅大府過去。門僮見到他極其熱情,聽說時書要請謝無熾吃飯,立刻進門通報:“二公子稍等!”

片刻後,有人出來,叫林鹽:“二公子,我家主人正在城外的軍營中,小的這就去通報。”

時書:“軍營?行,我在‘張家酒樓’,靠近城門邊那個,他要是願意,就直接來酒樓找我。”

“是是。”這人翻身上馬,一徑往門外而去。

時書回到張家酒樓,站廚房挑了一條魚清蒸,魚頭剁椒,魚骨燉豆腐湯,剩下還有炒春筍,莧菜湯,和一道小雞燉蘑菇。時書坐在二樓的大堂裡,無聊開始等候。

和謝無熾的關係尷尬,接下來還不知道何等場面,時書心裡也有點不解。

“叩叩叩”,樓梯發出走動的聲音,時書擡頭,眼前兩三人簇擁着,謝無熾穿着一身閒居的衣裳上了樓,衣服布料款式清貴,袖口繡着紋路,整個人的穿着內斂清白,走到這樸拙小酒樓的座位旁。

“謝無熾,你來了?坐坐坐!”時書招呼。

謝無熾坐下,小二立刻上菜,時書笑着說:“請你吃個飯,報答你幫我這兩次的恩情。點了魚,估計你喜歡吃。”

辛濱和林鹽遠遠地站在樓梯口,接着下樓去了。這座酒樓安靜了不少,上菜的小二更是大氣不敢出,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誰敢相信都統制蒞臨小飯店啊?

謝無熾坐下,理了理袖子,不言。

時書手裡拋接着一根筷子:“今天就單純請你吃飯,沒別的事情了,你別擔心。”

謝無熾看上來的菜,拿過菜單,道:“再點幾個菜。”

“別別別!”再點沒錢了!時書一把奪過菜單:“不用點,夠吃了,點多了也浪費。不然吃完了再點?”

謝無熾神色寡素:“好。”

時書捏了捏兜裡的錢袋,轉移話題,眼睛笑的彎彎:“你可以啊現在,混這麼好了。”

謝無熾:“那你呢,你好嗎?”

時書一怔,沒想到敘舊開始,他也願意說:“我挺好的,從大盛府離開就到處跑了,先跟流民南下,行醫攢路費,然後滿世界到處跑,大部

分時間都在路上,很多很多城市,當成旅行吧,很有意思。”

謝無熾:“都是怎麼過的?”

時書笑道:“白天趕路,晚上休息。也遇到過強盜,小偷,騙子。但這些騙術對於後來的我都不太高明瞭,最好笑的還是那種神經病,半夜一起睡在廟裡,他突然夢遊跑過來跟你打架。”

謝無熾:“受傷了麼?”

時書蹲在凳子上:“沒有。我和子涵信奉一句話: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反正我倆有事就跑,大半夜在墳地裡跑,真的很刺激,比鬼片刺激多了。”

氣氛似乎不錯,兩人你一眼我一句地閒聊,不過,謝無熾掠起眼皮,慢慢地重複了一句。

“杜子涵。”

小二將魚湯豆腐、鮮蒸魚肉和剁椒魚頭等一一上來,時書“嗯”了一聲後,感覺這名字是不是刺激到他了,撓了撓頭。

“他還跟你一起?”

“是啊……”只不過他現在在城外三十里。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想去哪兒我就去,我想去哪兒他也去。”

時書覺得不應該提杜子涵,不過提都提了,就到這裡結束,不再提。他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謝無熾素白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用繃帶纏繞着。片刻後才問:“你跟杜子涵這一年多,和跟我在一起時,一樣?”

時書察覺莫名的氣氛,尷尬住,夾了塊豆腐:“還好。”

謝無熾:“你們白天,並肩而行;夜裡,也同牀而睡?”

時書:“呃,客棧貴,有時候爲了省錢住一間房,擠在一起睡過——”

“噔——”

時書話音未落,還在思考那間大通鋪,謝無熾已站起身,一言不發地看他片刻,轉身就走。時書怔住,是第一次在一個人臉上看見什麼叫“剎那之間,血色褪盡,變成蒼白”。

桌上的菜謝無熾一口沒動,往樓下走,衣帶飄起,辛濱和林鹽跟他身後。時書看着滿桌子的菜,再看看他尚且乾淨的筷尖:“哎?!”

“生氣了?謝無熾生氣了?”時書跟着跑下樓,跟在他身後,喊:“謝無熾,飯還沒吃,你不吃了?這是全魚宴……”

謝無熾一言不發,在人來人往中往前,背對着他。

黑髮垂在身後,謝無熾肩身端正,護衛連忙垂頭跟上。他往前走着。並無要回頭的意思。

吃醋了,謝無熾吃醋了。時書跟在他背後沒什麼說服力地道:“別這樣,飯總要吃,那麼大一桌子,不吃也太浪費了……我說請你吃飯,你連一筷子都沒動。”

時書明白:原因無非就是,謝無熾吃醋,離席而去。集市上十分熱鬧,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時書跟在謝無熾身後,無可奈何。見他衣襬拂動往城外走,叫也不聽,時書索性伸出了手:“謝無熾。”

手腕上抓到了紗布,這是謝無熾的傷口處嗎?時書本意讓他停下,但手碰到對方,溫熱傳來。

沒想到,時書眼前忽然陷入一黑。

系統的文字和聲音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形式衝入腦海。

【已知穿越者:謝尋】

【功勳值:60%(MostValuablePlayer/最有價值選手)】

【友善值:極高】

【擊殺難度:極高轉爲……低】

【系統評估:世上本來只有白玫瑰,但神明追逐愛人時,腳心刺出的鮮血染紅了花瓣;夜鶯在林間歌頌愛情,喉嚨刺出鮮血,染紅了玫瑰……玫瑰,是荊棘編織的囚籠——擊殺對方,撥得頭籌!】

時書心裡倏地寂靜下來,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的荒原,他猛地抽回了手,指尖餘溫散盡,看着眼前的謝無熾。

謝無熾的擊殺難度變低了——時書觸碰到他的身體時,難度驟然降落。

時書擡起俊秀的眼,謝無熾身影站在原地,身後是城門樓頭,青磚灰瓦,他眉眼垂下陰影,仍然不說話。

林鹽小心翼翼地說:“二公子,您就別跟大人置氣了!小的斗膽進言,二位快回店裡吃飯去。大人從前天見了二公子,就一口飯也沒吃了!”

時書:“什麼?”

林鹽說:“大人胃不好,三天沒吃飯,一直在喝藥,二公子……”

時書轉頭看謝無熾,他仍然一句話不說,只是將手腕收回袖子裡,脣瓣以極小的幅度抿的更冷更緊。

時書看懂了系統的意思,謝無熾對他的感情將極高的擊殺難度降爲極低,謝無熾對自己有情,這是他的軟肋,也是殺他的弱點。

時書語無倫次:“謝無熾,你不是胃不好?先吃飯。”

謝無熾垂下眼,移開視線:“我回軍營,有急事處理。”

時書:“我送你。”

謝無熾眼珠轉動看他,時書轉開了視線。

……時書也有點不解,按理說似乎應該停在這裡,但他彷彿受到了魔鬼的蠱惑。時書走神時聽見林鹽道:“叫幾個兄弟,去店裡吃了,別浪費。”再回過神,坐在了馬車上。

馬車向軍營而去,和謝無熾坐在同一個空間內,時書腦海中還回想着系統,猶豫了之後問:“他們爲什麼叫我二公子?對我這麼恭敬,我不習慣。”

謝無熾:“在名義上,你是我親弟弟。”

時書:“這個名頭,不是我們在相南寺打的?居然還用着,又沒用了。”

“沒那麼容易撤去,”謝無熾聲音緩慢,“你是我親弟弟,你和我榮辱與共,我的榮耀就是你的,我的權威也加諸你身。尤其當今天子,也是兄終弟及所得來的帝位。”

時書立刻回想起這件事:“韓王,他怎麼即位的?”

謝無熾看窗外的光景,玻璃似的眼珠仿如蒙着冰灰,轉開目光:“太康帝,被毒死了。”

時書怔了一下,心中安靜,聽他說話。

謝無熾:“大盛府功成之後,我回東都獻捷,遊說陛下。大盛府地理位置有政治意義,這一仗又迅速打勝,

撥得頭籌,轉守爲攻。朝廷的主戰派開始露頭。不過陛下優柔寡斷,不堪一用,總是時不時徘徊。”

時書:“然後……你們就?”

“韓王曾是世子時便對權力有渴望,誰不想成爲千古一帝?封狼居胥。大景受的窩囊氣夠多了,韓王於是買通陛下身旁的宮女太監,給他下毒,雖然被太監嚐了出來,免於一死,但陛下卻變得憂心忡忡、杯弓蛇影、舉止倉皇。”

謝無熾的語氣像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在權力方面,他冷血得令人心驚。

“接着便讓羣臣上奏,奏請立韓王爲皇太弟,免得皇帝駕崩後朝廷陷入混亂,國本不存。不過立後不過三個月,太康帝就真的被毒死了。”

時書後背發涼:“這也是你一手操辦的?”

謝無熾:“只要目的正義,就可以不擇手段。我的目的是統一景、旻,當上皇帝。而韓王之流,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魔念,一經煽動便會放大成滔天野火。韓王也是有慾念,纔會採納這種計謀,我只是順勢而爲。”

分別至此後,這是時書第一次和謝無熾坐在一起。聽着謝無熾這些話,腦海中回想着另一句話。

——有一天,你意識到跟你朝夕相處的好友居然是你事業上最大的對手,並肩作戰過的友情就會開始扭曲和變質,直到任何感情蕩然無存,只有對權力的追逐。

時書這幾天,一直在反覆地回憶這句話。

“到了,大人。”侍衛道。

時書如夢初醒,跳下馬車,眼前便是營寨和都統制的軍帳。這一年半謝無熾一步登天,步入宦海,少不了開牙建府、起居八座,早已有專門的心腹奴役伺候他,也有護衛隊、甚至軍隊爲他安全保駕護航。

時書一走到都統制的軍帳前,便立刻有聞風的僕從喜氣洋洋站在帳外:“二公子!”

還有人抹眼淚:“二公子,終於找到二公子了!”

“快快快,二公子請!”

所有人,都把時書當成謝無熾的親弟弟。

兄終弟及,謝無熾的權威和榮耀,都投射到這個親弟弟身上。

——倘若謝無熾自立後身死,一紙遺詔,他的一切權力便轉移給時書,這是兄弟之間的血緣繼承。

“天下共主……”

時書站在營帳門口,望着飛龍大旗上明晰的“謝”字,往前一走,竟然磕到了門檻。

“二公子,無妨吧二公子!”有人匆匆扶他。

時書跨進門內:“我沒事。”

謝無熾,就憑你的手段,走到這個位置,是不是隻是時間問題?

時書的心裡一團亂,他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謝無熾實現他的目標,當上皇帝,依靠他對自己的感情,殺了他,接下來贏的就是自己了。

“………………”

時書站在營帳門口,意外自己這個念頭——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魔念,這是自己的魔念嗎,回家的魔念?

時書進了營帳,正有侍從迅速把湯藥端到謝無

熾的案前。

時書坐下,侍從上來問:“大人,可要用膳?”

謝無熾抿脣,並不表態,時書道:“端進來吧。”

謝無熾喜歡自己,哪怕再沒心沒肺都能感受到。

……很奇怪,被一個男的喜歡。電視劇裡看過利用感情,那都是男女之間,時書明白利用兩個詞,卻沒想到過去利用一個男人的感情。

飯菜還沒端上來,時書看到桌上的湯藥,道:“謝無熾,先喝藥。你胃不是一直不好嗎?這幾天——”

話說到一半,時書停下,他是爲了自己。

謝無熾坐着沒動,時書猶豫後端起藥碗,道:“喝一口。”

謝無熾:“免了。”

但時書的一湯匙褐色藥湯放在眼前,謝無熾按住了手底下的紙和筆,啓開脣,停了一秒才含住湯匙,視線第一次毫不躲避地和時書對視。

奇怪。

謝無熾的眉眼生的很貴氣冷淡,漆眉長眼,睫下散着陰影時便有幾分晦暗,整個人似乎陰沉難測,所以一開始時書總覺得他看人像看狗。

現在,謝無熾看他,時書並無想法。

手臂開始發軟,很難忽略謝無熾是個男人並且對自己有感情的事實,很彆扭,時書別開目光,再舀了一勺藥給他。

渾然如玉的白瓷勺,褐色藥湯,還有他啓開的脣。時書心裡的不自在達到了頂峰,低着頭一心一意喂藥。

不過喝了三五勺,門外的林鹽端着飯菜上來,放在桌案,時書將碗遞給謝無熾:“你快喝,喝光了吃飯。”

謝無熾接過藥碗,喝到碗底沉着的藥渣。

時書轉過視線坐到餐桌旁,一邊吃,一邊也在漫無目的思考。謝無熾性|癮這個毛病還在吧?這一年多怎麼過的?如果留在他身旁,最後以他的寵愛奪去權力,是不是還要滿足謝無熾的生理需要?

這下滿足他的生理需要應該不再是以前好兄弟擦邊,親吻,擁抱,得被他上了吧?像相南寺那兩個和尚,或是三千里風雪驛時的侍衛和太監,一方壓着另一方,搖動腰和搖屁|股。

“……”

被他上幾年,然後把他殺了,自己回家……

“……”

時書抓着頭:唉。

但是能回家,不用呆在這裡了。

時書和謝無熾沒說話,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鏗鏘金玉之聲。兩個人安靜吃自己的飯,直到吃完,時書道:“我要回去了,謝無熾,謝謝你招待。”

謝無熾的玉箸一下停住,時書喉頭一滾,我說得過分了嗎?謝無熾脣色發白,看了他片刻,倒是一句話也沒說,但謝無熾開始咳嗽,用手帕掩住脣。

板橋旁剛見面那天謝無熾狩獵歸來,謝無熾身體悍然,而就三日之間,臉色一天比一天差,聽到這句話,臉上更是血色俱失,只有一雙眼睛逐漸充斥着血絲的紅。

謝無熾轉頭走到一旁,喉嚨裡似乎被血沫嗆住。

時書刷地站起身,道:“謝無熾!

快來人!”

時書待在原地,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走進睡臥,謝無熾臉色灰暗,坐梨花木的椅子裡喝水,渾身像是沉入海底。

時書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男人爲自己這樣,室友失戀嗷嗷哭幾天就接着打遊戲了,謝無熾身體健康勁悍,但他現在居然幾日之間撕裂成這樣。

謝無熾俊朗的臉發白,眼睫虛虛地垂下,眼中無神。看到時書,慢慢從櫃子裡取出一袋銀兩:“拿着走。”

時書:“啊?不用給我錢,我不要。”

“我希望你能多活幾天。”

時書:“我不要,我住的地方,不需要這麼多錢。你身體……”

謝無熾:“我沒事。”

“總之,錢我不想要,細說的話,那二百兩銀子我還沒還給你。”

謝無熾寂了半晌,才啞聲道:“時書……”

時書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想說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門外恰好有人來稟報:“大人,陶將軍求見,有要事相商。”

“先下去,等着。”謝無熾明明沒什麼力氣了,從椅子裡坐起身,“我先出去了。”

時書看見他腳步緩慢,踏出了屏風之後。時書跟着出來,謝無熾正伏在案前,陽光蒙在他身上,不知道在休息,還是在看文書。

謝無熾……時書出門,求見的陶將軍精悍短小身材,進門去,時書回過視線,門外還站着一個宋思南,一身銀白色戰袍,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謝時書!我聽說你來軍營,趕緊來看你了。”

時書勉強笑了笑:“那你來的不湊巧,我準備走了。”

宋思南笑道:“正好,我送送你。”

時書走出行營,想到這十萬火急的陶將軍,問:“他是誰啊?”

“馮重山的舊部,這些人,眼看着跟馮重山討不了好了,紛紛私下聯絡謝大人,也不知道在秘密籌劃什麼。”

時書:“現在是主戰將領的天下,馮重山日薄西山了?”

“那是,眼看着謝大人吃香喝辣,一步登天。馮重山的舊部怎麼可能服氣?都想打仗,底層將領都想打仗,賺軍功,大不了打輸了東山再起唄。只有主和將領不敢打,輸了要擔責任,這馮重山現在還給大人使絆子呢。”

時書心想:原來如此,謝無熾能迅速融入軍區,麾下將領越來越多,大概就是這麼原因吧。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魔念。玩弄人心,精神控制,操縱局面,這就是謝無熾一直以來的手段。

宋思南眨眼,好心好意問:“你爲什麼不留下來?你們兄弟到底吵什麼了?”

時書打岔道:“哎,這個一言難盡啊!你非要知道理由我就告訴你吧。其實我有個不好的習慣,我會夢遊,你知道嗎?就是我一遊起來可能拿刀砍人,小時候就把我哥養了半年的豬砍死了。爲了我哥的安全,我這才離開的。我也是用心良苦懂不懂?”

宋思南:“真的假的?騙人的吧?”

“愛信不信咯。”

“……”

兩個人說着話,時書也走到了城門外,秦村押送糧草的營寨就在岔路口不遠處的深林裡,時書剛走近,沒想到營寨中圍着許多人,縣丞也在,一看見時書便行禮:“原來是二公子,下官失敬,失敬!……”

別說縣丞,更往下一級的鄉長也無不恭敬地對時書行禮:“小的,小的冒犯……”

時書笑意停在眉梢:“什麼二公子?”

連村裡的人紅光滿面地問:“小書,你居然是這都統制大人的親弟弟!”

時書在人羣中尋覓,兩件白衣翩然而至,是許珩風和許珩門,都拿着扇子故作風雅,笑着道:“二公子,聽說二公子早和謝大人團聚,許某先來替你拿行李了。”

時書腦子裡發悶,許珩風道:“二公子去年原來失散在濱縣的秦村啊,感謝鄉親父老的照顧!秦村是個什麼地方?咱們遊覽山河,竟然從沒去過。”

時書心情複雜,阿坎小心翼翼:“小書……二公子,你……”

“……”時書心裡咯噔了一聲。

這下成閏土和老爺了。

阿雷爹一臉小心,似乎對時書無所適從,乾巴巴地笑了笑。

時書嘆了聲氣,心中的念頭越發清晰起來。桃源雖好,不是久居之處。不可逃避。

時書露出陽光的笑容,俊臉白淨:“沒錯,我找到我哥了!謝謝你們在秦村的照顧啊,回家去吧,以後有空再來找你們玩兒。”

時書轉頭看向宋思南:“我不走了。”

宋思南:“啊?”

時書:“我決定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