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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書盯着手裡的銅板,經手殘留體溫。

這哥一日賺三十文,這不是把全部身家都給自己用了?

我靠,清湯大老爺!

就愛爹系朋友,就愛爹系朋友。

一旁有人:“師兄,我找一本《無量壽經》,翻了半天也找不到。”

謝無熾:“淨土部內,左手第三列,第六排,從左往右找。”

見是較爲身材矮小的和尚,謝無熾向時書點了下頭道別,轉身走到書架後,探手從書架上拿出所需的經書。

藏經閣藏書浩如煙海,汗牛充棟,謝無熾整經一個月,把大致經書的位置都記住,過目不忘,過口記誦。

難,他,天才?

認識才不過一兩天,時書對這位同穿者塑立了一個非常牛非常友善的印象!

時書遠遠的,向他揮手:“謝無恥,錢記在賬上,我會還你的!”

陽光下,時書渾身白淨透着亮。謝無熾微微一笑:“記住了。”

時書轉身離開了藏經閣。

手裡的銅錢圓輪廓開方孔,如果確定年代,這一定是古董吧?

不過,這一把錢讓時書有了現實的緊迫感:“既來之則安之,恐怕接下來要長住相南寺了。謝無恥雖然對我很好,但我總不能吃他一輩子,畢竟只是朋友。”

單方面索取可不是健康的朋友關係。

既然他把我當朋友,我也要把他當朋友。

得自力更生才行。

時書還沒離開相南寺,就被眼前的繁華遮迷了眼。那長階上也擺滿商攤,左右兩列排下去,行人在中間挑選購買,這樣的商路一直綿延到寺廟門口。再走出寺廟,更是一番繁榮景象。一口古井,一株大菩提樹,沿街商行布行酒肆,瓦當樓館,檐角相接,酒旗漫卷。

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絃於茶坊酒肆。熱鬧的吆喝鑽入耳中,恍若置身南柯一夢。

“真是進城了。”時書震撼得站在原地,半分鐘纔回過神,走入這夢境般的畫面中。

“賣燒鵝燒雞滷肉,賣餅乾點心……”

“別念了別念了!別誘惑我了!”

“找工作要緊!”

時書鼓起勇氣,叫住酒樓的小二:“你們這兒還招人嗎?”

小二上下一看他:“你是相南寺的人?”

“我暫居相南寺……”

小二:“不行不行,寺裡住持說了,不讓招相南寺的僧人做活。”

時書:“我不算僧人。”

“俗家弟子也不行。”小二拎着茶壺就跑,“讓一讓啊讓一讓,這位客官,裡邊請!”

時書不解,接連問了好幾個店鋪,一旁坐着縫衣服的大嬸說:“別問了,這一帶都不招。外地來的吧?這相南寺市包括旁邊的舟橋夜市,房產都歸相南寺僧人所有。住持大人說了,不讓僧人與民爭利,另外,也不讓僧人除研讀佛法外還沾染世情,所以一概不許任用僧人做工,不然要把全部租房都收回。”

時書:“…………什麼?”

時書擡手往道路的盡頭指:“你說的是,從前面那座牌坊起到背後的界碑,這一帶的房屋全都是相南寺的?”

大嬸笑了笑道:“不止。看到對面那棟高閣樓了嗎?從那棟酒樓到這,房屋地皮全是相南寺的不說,城外,還有三萬畝的地。”

時書:“……三萬畝?”

“婦人從不妄語。”

“……萬?”

大嬸被他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逗笑了:“相南寺可是東都首屈一指的大地主,我們這些生民都要仰寺廟的鼻息過活。十年前,相南寺摩尼殿不慎走了水,修繕花費,知道花了多少錢嗎!一百萬兩!”

日!10個億!

10個小目標就修這幾棟樓?時書政治嗅覺一般,但忍不住想大喊:腐敗啊,腐敗!

話說回來,時書升起一個念頭:“謝無恥怎麼混進這座頂級寺廟的?”

擱現代,相南寺必定是天下第一名寺,時書以前看過新聞,說一些名寺招和尚不僅需考試,還要985清北畢業的。

……謝無恥,清北,專業對口了麼?

“表面同一起跑線,實際被狠狠捲到。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嗯?”

但,相南寺怎會積累如此龐大的房產和地產……寺廟,和尚,這不是一聽就勤儉節約,樸素無華的組合詞嗎?

一開始思考,時書大腦就一片空白。時書索性放棄了思考,沿熱鬧的街道一路往前走。將這條熱鬧的集市走完,花了足足十幾分鍾,而這不過東都的壯麗之一罷了。

周圍逐漸冷落下來,大概集市走到盡頭,時書往回走,左手旁的巷子裡傳來一陣女孩子的哭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求求你們,放了我。”

“放了我吧。”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時書掉頭走了過去:“幹嘛呢!?”

下一秒,時書的腿發虛打晃。很多人,不是一兩個,而是四五個男人,衣衫紮在褲腰帶裡,流裡流氣,把一個圈着花籃的女孩圍在狹窄的巷子裡,涎着臉笑看女孩的哭狀。

“別哭啊!怕什麼?哥哥又不會傷害你。”

“跟了哥哥吧?哥哥帶你過好日子。”

“反正你也沒婚配,還是心裡有情郎了?哥哥哪裡不好?”

人攔在巷子口,女孩一走便一把給她摟懷裡淫.笑,眼看女孩無助地縮在牆角,只敢哭。

時書出現,那爲首的只看了一眼:“滾,沒你事!”

時書:“……”

好囂張!

按理說,時書現在裝作走錯路離開就行,這幾個人也不會爲難他。但時書心跳開始加快,在胸腔裡亂撞,腳沉甸甸地黏在地面。

完蛋,血脈覺醒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走了這女孩不就完蛋了?但打的話,打不過。時書思考後清了清嗓子:“兄弟,能不能別這樣。”

中間的男人,瘦長臉,轉過來盯着他:“你說什麼?”

時書:“我說,能不能別這樣。哥哥們,你看她在哭,她不是不願意嗎?這樣子強迫別人是不是不太好。”

瘦長臉:“你叫誰哥哥?”

時書:“你們不是想當哥哥?讓她叫哥哥……”

“草!我特麼當她哥哥,誰要當你哥哥,你個臭小白臉找茬是吧!”最前面的一拳頭砸在牆壁上,震掉了一層牆皮,凸顯着暴力,二話不說朝時書走過來。

“哎哎!別,別這樣,怎麼動手了?”時書俊秀的眉蹙起,“明明是你們不對吧!”

喊沒有用,鐵拳要揍他,時書從小乖乖讀書,還從來沒跟人打過架,一時慌亂。他看到左手旁有個竹竿,想也沒想拿起來,往那人羣中就是一捅。四五個人,頓時被哄鴨子似的挑散了,衝出來要圍毆他。

時書朝那女孩大喊一聲:“快走啊!”

女孩捧着花籃沒命地跑了出來,衝時書勾了勾手:“跟我來!”

時書:“我跟你跑嗎?!”

“跟我跑。”

背後迴盪着男人破防的聲音:“你們這兩個賤骨頭!天生下等的賤種,肯定是一夥兒的!還跑?給老子站住!”

好險!

時書一閃身躲過襲擊,跟在女孩背後狂奔。這女孩顯然對相南寺周邊的環境很熟悉,穿過商鋪中狹窄的間隙,左右拐彎跑過石板路,再繞過嘈雜喧囂的人羣抵達僻靜老街,沒幾個回合,就把那幾個在背後狂噴的人遠遠地甩開了。

背後聲音越來越遠,直到不見。

“安全了。”女孩停下來,扶着牆喘氣。

“嗯嗯嗯好,安全了,”時書撐着膝蓋,昨晚長跑後的痠痛加倍襲來,“好痛好痛好痛……昨天的舊傷還沒好,今天又添新傷,真的好痛,走不動路了。”

“謝謝你,好心人。”

“不客氣不客氣,不過……”

時書才留意道到,“這是哪兒?”

時書置身於一片破舊的街道,和相南寺的繁華截然不同,石頭表面凝結着油膩的污垢,一條排水溝在旁邊潺潺流淌,流過這裡的每家每戶,散發出陣陣惡臭味。

但這裡居住的人並不少,矮屋相接,棚戶林立,一個老男人出來倒便盆,遠遠地觀望他倆。

這裡的每個人,都透露着一股窮苦的氣息,備受折磨的氣息。

時書看的呆了,女孩似乎有些侷促:“我叫小樹,我家就在這裡。我先回去了。”

“嗯嗯好,你下次看到他們就跑,注意安全。”時書也不多問,“我繞繞,再回寺裡去。”

街道風景遠沒有正街那樣的繁榮,像大都市的城中村,住的也都是窮民,窮得可怕那種,看到時書都會鞠躬,又十分的有禮貌。

不解,不解。

時書一路走過,天色漸漸變暗。

街道集市也到了散集的時候,收攤回家。該回相南寺了,這纔剛認識卷王大爹,還是安分一點比較好。

“請問相南寺怎麼走啊?”

“就在前面。”

“好的,謝謝!”

遠遠望見獅子頭門口大菩提樹的濃蔭時,時書鬆了口氣。一路小跑往裡走,忽然一股直覺上的危險感。

“不對,這幾個人怎麼追過來了?”

時書一下竄到商鋪後躲着。下午圍堵女孩那幾個潑皮,正坐在寺廟門口的茶攤,一邊嘬一口茶,一邊張望往來寺廟的香客和人羣。

傍晚寺廟門口香衆稀少,人進門會被仔細辨認。時書低頭一看這身僧袍,明白是被衣服暴露來源了!

“……不會是等我吧?”

“這麼記仇嗎……?”

“不是,你們耍流氓還有理了!”

時書頓時有種讀小學時招惹了校霸,被堵在路上不敢回家的感覺。不過這個年代,可沒有媽媽來接他回家。

“萬惡的古代社會,萬惡,公平正義在哪裡?法治平安在哪裡!要不是沒練過真想衝上去打一架。”

而且天越來越晚了……謝無恥會不會擔心?

時書正猶豫時,旁邊走過一個夜歸的小和尚,叫住他:“師兄,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告訴藏經閣的謝無恥——就是在藏經閣裡整經,長得最英俊,看人像看狗那個俗家弟子。你跟他說——”

“不要惹禍”四個字,飛速在腦海中一過。伴隨着謝無熾說這句話時,暗下來的視線,還有落在掌心的氣息。

時書眨眼,聲音一頓:“就說,弟弟遇到點問題,可能要晚歸,讓他別等。”

“好。”和尚端着一隻鉢,僧衣晃動,三兩步輕巧地踩上臺階,進了佛門中了。

倦鳥歸巢,收攤下課,店鋪閉門,清掃大街。

時書蹲棚子後,腿蹲麻了不說,憋屈之感更是隨着日暮洶涌澎湃。

可惡啊……想我現代一個大帥哥,怎麼到古代不僅淪落到被男同騷擾,夜奔,還被流氓堵門,慫慫地蹲在寺外不敢回去這種下場,簡直想用心頭血書寫三個“慘慘慘”!

雖男,恐男。

不過,就在時書窩囊氣鼓成一團時,相南寺門口走出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一身海青色古樸的僧衣,手腕纏着幾綹佛串,菩提子卡在瘦削的腕骨,垂下來一縷隨風一晃一晃,輕輕巧巧地敲着他的指尖。

“謝無恥怎麼出來了?還是被他知道了?”

謝無熾站在佛寺門口,一盞暗燈點亮,他面無表情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天都黑了還不讓茶攤下班的五個流氓。謝無熾視線再轉,看到站米鋪後的時書。

他平時不怎麼言笑,但偶爾彎脣,給人一種尚可接近但不可侵犯之感。不過現在謝無熾倒沒什麼笑模樣了,陰影暗去了他的眉眼,有種讓人後背發麻的陰惻惻。

謝無熾:“不用再躲,可以出來了。”

時書思考:“不會聽錯了吧?直接出去,要是打起來,二打五能打過嗎?”

下一刻,時書看見謝無熾收回視線,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朝那五個人過去,徑直站在幾個人身前,影子籠罩。

時書:“謝無恥,你幹什麼!”

瘦長臉剛從板凳起身,肩膀被謝無熾的手按住:“佛寺清淨,不便動手。換個地方。”

瘦長臉:“也好,換個地方。你是他同夥?別怪我說話不客氣,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想收拾這個臭小白臉,你非要插進來一腳,到時候被一起揍了,可別哭爹喊娘。”

謝無熾:“放心。打死也不見官。”

謝無熾嗓音平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幾人互相一點頭。那必須爽爽了。

漆黑中身影一前幾後,往暗處的巷子走去。

即將走近時,幾個人互相一點頭使個眼色,伸手便向謝無熾的肩膀抓過去。本以爲會很輕鬆把人擒拿在地,誰知道一個過肩摔,尾椎骨摔碎的聲音。

“啊!!!我艹!你——”

聲音驚恐。

“你這僧人居然是練家子!”

“練得少,比不上選鋒軍日日操練。剛纔說好了,打死也不見官。”

謝無熾把手腕的佛珠一圈一圈套在指骨,輕巧擊碎對方的牙齒,飛出的血迅速染紅菩提珠,濺到他到寬袍大袖上。

“你,你到底什麼來頭?!”

謝無熾眉眼冷淡,視線乜斜而下:“別管我是什麼,你有你的軍紀,我有我的寺規。現在打一架,這事兒就算完了,鬧大了對我們都不好。”

再一拳狠狠摜在那人的腹部,對方捂着肚子一陣狂叫,原地打滾。

頃刻之間,幾個人竟然全都倒了,謝無熾下手巨狠,還有個人竟然暈厥過去,躺在地上。

“送你兄弟去看大夫,同濟堂還沒歇業,趕緊看腎臟受損怎麼治。”

謝無熾邊擦手上的血邊往外走,菩提珠被他拽在手掌中,纓絡飄舞,他下頜也染了些血,在黑暗中半擡起眼,盯着剛衝到巷子口,拿了把棍子準備動手的時書。

時書看看地上,再看看他。

“啪嗒。”手裡的棍子被他抽走,扔在了地上。

“你不聽話。”

背影霎時從耳旁疾掠過去,冷風中殘留着血腥味,回頭只能看見謝無熾在黑暗中走遠的背影,一襲古樸的海青禪衣。

聲音陰沉:“來,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