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自內心的嚎叫,竹林間的鳥都被震飛出去。時書捧頭一臉痛苦,切切實實一百個一萬個震驚。自己在做一場噩夢,而謝無熾這句話的存在,讓他明白這場噩夢再也無法醒來。
“不科學,世界上到底爲什麼會有穿越一事!我不認。”
謝無熾:“三個月已過,確實是穿越無疑。”
時書:“你怎麼來的?”
謝無熾:“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裡,至今原因不明。”
時書:“來了多久了?和我一樣,三個月?”
“是。”
“你有系統和金手指嗎?”
“否。”
“我不信你是現代人!一定在騙我!說句英語我聽聽。”
“The price of the shirt is nine pounds and fifteen pence.”
“夠了,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這句話化成灰我都記得。”時書能聽出他標準的英倫腔,堪比高考英語聽力一樣字正腔圓的發音。
“天要亡我……”
時書渾身脫力地靠在竹林間,掌心攥緊的竹鞭掉落在地,喜羊羊過來用頭磨蹭他的膝蓋,展現親暱之態。大黃警惕地繞來繞去,對謝無熾齜牙花——這採菊東籬下的古代農家樂場面,顯得他和謝無熾的存在十分荒誕。
時書揉着腦袋,回到現實,看眼前的人:“你爲什麼這麼淡定?”
謝無熾:“嘗試過很多方法,依然回不去,吾心安處是吾鄉,只能泰然處之,我精神狀態不太好,有抑鬱症病史,太在意會發瘋。”
“……”
時書從頭往下看他:“你穿來之前,幹過缺德事嗎?”
“不確定。”
謝無熾眼裡似乎含了什麼:“你幹過?”
“我沒幹過!我是好人,地上有垃圾都會撿起來的好學生,我是上上輩子犯了天條,這輩子要償還孽債嗎?”時書再問,“確認一下,你穿來那年是2024年吧?”
謝無熾:“嗯。”
“那現在是哪年?什麼朝代?”
“無年可考,無地可查,無事可稽,應該是架空世界。”
“……”時書聽他說話有文化,稍微直起身子,“哥們兒你哪個學校的?”
“清華的,怎麼了?”
“沒事。”
“你——”
“別問。”
時書急的原地轉了個圈,拍了拍手,切換話題,“這個問題不重要,總之依你的推測,我們這種一沒有金手指,二沒有系統隨身空間,三沒有魔族鬼神血脈的三無穿越者,這輩子就這樣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對不對?”
謝無熾:“也未必。”
時書扭頭:“還有轉機?”
“嗯,知道晉江嗎?”
時書瞪大眼:“不是哥們兒你男同啊?”
謝無熾盯了他三秒,垂眼:“你不是?”
“……………………”
“你是?!?!”時書十倍音量。
“看你的反應,唯一有機會坐享榮華富貴的金手指也沒了。”
不是兄弟,你到底在說什麼?!時書扼住想揪住他衣領搖晃、跟他申明這件事嚴重性的衝動:“穿越了,我們穿越了!你懂嗎?就這個時候,你還在糾結什麼亂七八糟的男同。”
“我當然懂。”謝無熾道,“我嘗試過包括不限於自盡,拜佛,做法跳大神,呼喚系統,甚至質問蒼天。沒有用,穿越就是穿越了。”
一盆潑天冷水從頭澆下。
“你的意思是?”
謝無熾平靜道:“我們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轉機,或是神啓。”
天上一隻漆黑烏鴉“嘎嘎”叫了兩聲,掠過林梢排出六個隱形的墨點符號,給靜默至極的空氣染上了無語且絕望的氛圍。
越意識到處境的絕望,越明白他鄉遇故知的可貴。對眼前的謝無熾並不熟悉,甚至由於對方說話沒有表現出強烈直男傾向,時書有所戒備,但仍不覺對他多了幾分親近。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生活?”
“東都城內,相南寺借住。穿來之後無地可去,只有僧道廟觀施捨齋飯,一日兩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時書抱起小羊羔摸摸頭,大黃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搖來搖去,很聽話的模樣:“我混入逃荒來的災民當中,到縣城最大的鄉紳府當長工。三個月完全進化成爲了一個……村民。現在餵豬喂牛餵羊,只能說勉強有了立身之處靠本事吃飯罷了。看到這隻狗了嗎?叫來福,以前逢人就咬,見人就吠,現在只聽我的話。”
謝無熾:“原來如此,敢問貴庚?”
“我十八,二月剛生日。”時書覷他,反覆再三,忍不住說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對了,有人跟你說過,你看人像在看狗嗎?”
謝無熾:“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這麼看我,我有點不舒服。”
謝無熾:“改不了。回答上一個問題,我今年三十。”
“?”
時書重新擡眼,從他的頭髮絲一直看到腳尖。謝無熾瀟瀟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質樸出塵,但穿在他身上沒有寡然無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讓骨骼撐得端正挺拔,那筆挺漂亮的站姿像經過了專門訓練,一雙像岩石般的眸子壓在眉下,十足的鋒利,內斂,隱忍。
“張嘴就來?我不信你有三十歲。”
謝無熾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這麼說,聽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話也只會以爲我長得年輕。”
“那你撒謊幹什麼??”
謝無熾:“沒撒謊。更何況,年輕難道是什麼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問了。”
儀仗隊繞過山坳,即將消失在視線當中,時書看時機已到,忽然一把拽過他袖子,拉得謝無熾鞋履前行了幾步,濺起了地上水窪裡的泥點,和他的距離猝然靠近。
時書把白皙俊秀的側臉貼近他,認真地壓低音:“謝哥,目前看來穿越受害者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實話實說了吧,我對你很親切。你要不然不當這個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湯喝,我倆找個地方過日子,直接孤立整個古代社會!”
謝無熾垂眼看被拉扯得變形的袖子,還有時書明晃晃拂過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紅點扎眼:“人和同類羣居時會有安全感,你邀請我,我很高興。不過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養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時書說,“我這三月也勉強果腹罷了,但還能多養一條狗。以後有多的飯,我吃不完給你?”
“我說的胃口,不是飯。”
謝無熾別過下巴,打量這片煙雨濛濛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無限情緒,似乎透過重重疊疊的山巒,覷見了蒼生黎民,亭臺樓閣,金戈鐵馬,日暮朱紫帝王宮,煙塵十路凍輪臺,拂花亂人影,傳燈散雪飛,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
“這裡是混沌無序,愚昧黑暗,肉食者謀之的封建時代。
秩序還岌岌可危,多事之秋,危險和機遇並存於黑暗森林……真是好,好極了。”
謝無熾雙手合攏,再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素淨樸拙的僧袍,眼前的黃泥地竹林。
“心無枷鎖,才能從萬物遊。”謝無熾笑了笑,“我就不在田園中了。”
時書後背爬起一陣涼意,本能地面對危險源時的應激:“你——”
此時,山脊傳來一道聲音:“小書?小書你人呢?放着滿山的羊不管,躲林子裡幹什麼?”
時書轉過頭,挑一根扁擔的週二牛正從田埂下來,背後跟着兩隻羊羔,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地裡:“晌午飯送到田裡來了,快來吃,不然沒有了。”
時書揮手:“我和一個熟人說話!”
時書心中升起一股緊迫感,抓緊時間問:“那你想幹什麼?我考慮考慮要不要跟你走。”
謝無熾:“我?古代社會,來都來了,當然要搞個皇帝噹噹。”
“!!!???嘴裡沒一句實話。”
時書抱起羊羔轉身朝山坡上跑去,揮手:“再見,等農忙結束,我就進城到相南寺找你玩兩天!順便給你帶點土特產。”
“……”
謝無熾停在原地,看時書匆匆忙忙往山坡上跑,遇到一條潺潺溝壑,過不去便踮着腳,用腳尖探尋實心的草垛。
謝無熾眼中興味盎然,不追趕樑王世子儀仗隊,而是跟在了他背後,遞過木骨的油紙傘:“送你,留着遮雨。”
時書:“你不要?”
“我在廟裡傘用的少,不比你鄉野間天天出門,用的地方多。”謝無熾微笑,“你要過意不去,相南寺觀音殿藏經閣,約定爲期,找我還傘。這份路引也收好。”
這句話說好了再見面,時書略有些懵懂地點頭,謝無熾說“再會”後轉過身去,僧袍拂過沾着雨露的草頭樹梢。
林間莽莽似有野獸遊魂,他步履徐徐不急不緩,時不時左右看看花草樹木和方向,一步一步,背影逐漸消失在了山野之中。
傘柄殘留餘溫,燙的時書皮膚刺痛了一下:“這人看着冷淡,沒想到體溫這麼高,心火很烈啊。”
再撐開傘,時書仰頭看竹製傘架的紋路。
週二牛三兩步奔至近前,探頭問:“那男子是誰啊?”
時書不想弄得複雜,轉過臉說:“是我同村的表哥。”
週二牛:“你遇到親人了?那你是不是要走?”
“我還沒考慮呢,先吃飯吧。”
時書打呵欠走到羊羣,一隻一隻清點數目,背後週二牛臉色逐漸複雜,轉爲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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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暴雨如瀑,狂風驟襲。
窗戶的門扉被狂風吹得嘎吱作響,時書起夜了好幾次,拿杆子抵門,不幾時又被狂風吹得跌落在地。
時書費解地再爬起牀,睡眼惺忪,將單薄的外衣搭在肩膀。
透過門扉罅隙的窄縫,一道枝狀閃電驟然劃過夜空,襯得庭院內雪白如晝。
幾條人影正朝時書房間走來,當中喝得酩酊大醉的三少爺,背後還跟了兩條肌肉粗實的漢子。
“反正是個流民,也沒戶籍,就算把他玩死,官府也不會管。再說,老子好吃好喝供他三個月,要是識相,就該老實點兒。”
“退一步萬步,就算管了,我爹宴請一頓就能擺平,還怕他個鳥啊!”
“你們給我按住他,等我舒服了,給你們也嚐嚐。”
三少爺還沒進門,就解起了褲腰帶,剎那間又是一道閃電,映在他蒼白可怖、形同殭屍的臉上。
我。
日。
你爹啊。
怎麼都逃不出,男同的世界。
時書只呆了一秒,等他腦子裡回過神時,抓起掛牀頭的那把傘,腳還跨在屋裡頭,臉已淋到了窗外暴雨的水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