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走出門去,時書陪杜子涵去柴房,他搓着鼻尖:“大爹哥看人跟看狗一樣,眼神好有殺傷力。”

時書:“他眼神倒是一直都這樣,穿越前豪門哥,穿越後卷王爹。不過他臉沒那麼臭……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子涵先自我開解了:“真沒事,穿越一年,我可以給任何人當狗,等級意識早已分明。”

時書:“不是,這很過分。”

“還好,你打遊戲嗎?沒有哪個大佬會溫聲細語跟你說話,有本事的人脾氣差是事實,除非你是萌妹,或者對他有價值。當大佬的狗做好覺悟就行了。”

時書:“但他對我挺好。”

杜子涵:“哎,也許你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穿越者?”

時書實在費解,見杜子涵打了個呵欠,拍他肩膀:“你先休息,我回去問問。”

杜子涵:“行,真累了,兄弟慢點再聊,終於找到親人了!”

時書拿了飯和菜,想着謝無熾的叮囑,保留對話先回房間。腦子裡全是謝無熾不留情面的呵斥,回想他的臉色和姿態,腳尖踢到門檻。

至於嗎?爲什麼語氣這麼差?杜子涵只是一個現代的夥伴,多一個人陪伴不好?

屋子裡昏瞑,窗外落下細碎的積雪,房間在寒冷冬日的巢穴。屋子裡沒有掌燈,時書掏出火摺子把燈點了,轉過身,謝無熾正坐在陰影當中,一身淡色月華般的衣裳。

時書笑着問:“怎麼了哥,剛纔發那麼大火?”

時書發現,謝無熾這個大男人,偶爾還會有這種脾氣。時書說完,走到他身旁:“他在柴房睡下了,我當然不會跟他好?不過你爲什麼對他那麼說話?萬一合不來,也不用搞得這麼尷尬。”

謝無熾:“避免他以後妨礙到我,先劃定界限。”

時書嘖了聲:“心這麼冷啊。商量商量,對他表面好看點可以嗎?以後還當朋友。”

謝無熾看向他,頓了一頓,才道:“時書,站在我這邊。”

時書蒙了下:“我沒站在你這邊嗎?”

謝無熾:“以後,一直。”

時書還沒弄懂這句費解的話,謝無熾解開綁發的帶子,將外衣也脫下,霎時變成了單穿一件褻衣的模樣,到躺牀躺下。

“來,睡了。”

時書仍舊費解,心裡滿腔問號爬到了牀上,別說,有了杜子涵這個現代人存在,忽然又在提醒這段並不夠正常的關係。時書剛想拒絕,一隻手放在腰際,把他抱進了懷裡。

“……”

第二天早上,時書只是去馬圈看了看來財,回來杜子涵便背起包袱,往驛站外走。

時書叫住他:“怎麼了?”

杜子涵說:“太陰府?行,我馬上過去置辦,好嘞好嘞好嘞哥!”

時書眼睜睜看着這個剛認識一天的朋友,戴上斗笠,適應了謝無熾小弟的身份,在門外搭乘了一輛牛車,搖

搖晃晃地在風雪中離開。

時書咬着饅頭:“謝無熾,你讓他幹什麼去了?”

“太陰府買屋置地,收拾住所,他和我們走一起沒什麼好處。”

時書口中綿軟,心想本來今天還打算跟杜子涵聊到昏天黑地,這麼一搞,人立刻就沒了。

一旁,馬匹打了個噴嚏,人羣在清晨的寒冬中復甦,紛紛道:“走咯,趕路了。”

最後的一段路程,除夕的當晚,一行人停在了距離太陰府六十里的一座小城,名叫榆縣,地處兩面羣山的小溝當中,據說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城關。

時書站在風沙吹拂的街頭,半個時辰從城頭走到了城尾,被黃沙和雪吹得張不開眼,心想這地方真是鳥不拉屎。

城內都是由泥土建造的房屋,灰塵漫天,不過新年將至,每家每戶的門窗上都貼着紅色的紙張,光禿禿的樹枝頭掛滿紅絲帶,供奉神佛的廟宇地上紅紙遍地,遊神的隊伍走過,跟着幾個穿新衣服的小孩子,氣氛熱鬧。

鎖鏈拖在地上,沒成想這最後的六十里,謝無熾居然生了一場大病。

時書時不時給他擦汗:“謝無熾,馬上就到客棧休息。”

進門,謝無熾腳步虛浮,路上看他神色很不好解開了枷,這會兒便將腳銬和手銬都解去,連忙叫時書出去買藥。

“買藥買藥買藥,”時書心急如焚,找到城內唯一的藥店:“冬瓜皮和當歸,生薑,附子,煮湯沖泡凍傷,還要治理傷寒的藥。”

老闆態度磨嘰:“藥材是有,不過都讓城裡的軍官預訂了,還剩一些,你有錢嗎?”

時書掏出銀子:“當然,我有的是錢。”

老闆上下瞥他:“呵呵,我剛纔看見你們一行人過來,你跟在那罪犯身邊,都流放的罪犯了,別是弄虛作假吧?”

時書“哐當!”一掌將銀子拍在桌案,瞬間火起:“讓你開藥就開藥,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老闆接過銀兩,用牙咬了咬,這才說:“看來是真錢,小東西,偷來的搶來的?”

聞言,時書不知道哪兒來的火氣,一腳踹在回形桌案上,把那木案都踹得挪了聲響。不等老闆再說話,時書把另一塊銀子拍出來:“銀子,銀子,你要的東西!夠了嗎!別管哪裡來的,比你賣價比進價貴二十倍良心!夠了就趕緊抓藥!不就是錢?抓好了老子再賞你!”

老闆被他狂躁的形態嚇住,把藥都包在紙裡,時書還在罵:“讓你拿藥就是,還敢在這狗叫!說別人是小偷?你有什麼本事在這說!”

老闆捏着銀子,露出訕訕的笑:“客官,不夠再來。”

時書心裡的火氣不散,莫名其妙就被咬一口,抓着藥包,轉身離開了藥鋪。心裡真是說不出來的酸楚和恨意。

謝無熾發炎發燒可能和身上的凍傷有關,越走越冷,越走越冷,禦寒困難,何況他在一直戴着枷鎖。時書進門連忙支起爐子熬藥湯,至於其他人等,正在湊商量湊些錢買頓好吃的,過今天這個除夕夜。

許二郎說:“小謝,我們湊了點銀兩,準備買頭羊來烤了吃,另一頭燉着吃,你想不想要?”

時書:“我也可以,但這兒有沒有新鮮蔬菜和水果,能不能買點兒來來讓我哥吃?”

許二郎:“我一會兒去農家買羊,幫你問問啊。”

“謝謝啊,錢給你。”

時書遞給他錢,許二郎和幾個護衛走出了門去,一行人押送罪犯,平時雖然有嘴皮子打架的時候,但到過節時氣氛變得融洽些。

不知不覺都要過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時書心裡頗有感觸,只是現在太忙碌。一隻鍋子熬着湯,另一隻鍋子熬着藥。水是敲碎的冰塊,另外還有隻鍋子給謝無熾燒開水。時書陀螺一樣來回轉動,慌慌張張端着藥湯進了門。

“藥來了藥來了!謝無熾,你再堅持堅持,快來快來,先泡洗傷口。今年大過年的,誰像你一樣突然生這麼嚴重的病?真是可憐孩子。”

謝無熾坐在椅子裡,身上讓時書蓋着被子。店裡的炕到了夜裡才生,現在是冰涼的。時書用帕子打溼了藥湯,擦洗謝無熾的手臂。

時書鬆了口氣:“凍傷沒有潰爛,只是大片皮膚髮紅,暗腫,可以泡藥湯化淤血,先把手泡泡,再泡腳。”

時書低頭脫他的鞋子,把他的腿按在木盆當中。全程,謝無熾幾乎沒什麼動靜,讓時書疼他着。他處於劇烈的頭痛當中,雙目閉攏,一張俊朗的臉蒼白,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動作。

時書說:“我先前看過小說,武松都能被凍傷要掉半條命,你現在肯定很難受吧?沒事沒事,我們吃了藥就能好。”

時書用藥湯擦洗他的小腿,一大片凍傷的深色,謝無熾在喘着氣,脖子上青筋浮起,似乎很疼。

“來喝水。”時書讓他泡着,把手洗乾淨後見開水燒好,等溫了便往謝無熾的嘴裡送,見他緩慢呼吸着,一點一點舐水,口角淌出水流。

時書:“謝無熾,你下巴上好像有個漏勺,邊喝邊漏啊。”

光是喂他喝水,都是邊喝邊從脣邊溢出,一邊擦一邊喂,喝了快十幾分鍾才喝完那小半碗。謝無熾頭疼,睜不開眼,時書再給他擦擦眼尾的溼意。

“真不知道我不在,你要怎麼活下去。”時書剛洗過的手臂很快變涼了,時書把他的手揣在自己的衣服裡,保暖,和他一起坐在榻上。

“真是天公不作美,大過年還讓你生個病,不過問題不大,有我在,別害怕。”

門外,是這座風雪中的邊陲小城。

荒涼,慘淡。

時書安慰着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好不容易認識個杜子涵,也是一路要飯的貨,這就是穿越嗎?

“睡吧睡吧,多休息保存體力,加快新陳代謝。”

時書費力地用自己178的身軀撐起這個190的人,時不時給他擦額頭上的汗,讓謝無熾能睡着。

下午,許二郎和一行人趕着羊進了院子,師父磨着尖刀在外面殺羊,許二郎拿過來一個包袱進來:“幫你在附近村子裡問

了,有幾個凍梨,紅棗和山楂,蘿蔔和小白菜,這季節沒有新鮮的菜果了。你弄給你哥哥吃。”

“謝謝謝謝,我哥現在正好缺維生素。”

許二郎:“啥維生素?”

時書:“你不懂,以後跟你說。”

時書抱着一包袱勉強稱得上新鮮的蔬菜水果進了屋,謝無熾還閉目在沉睡中,時書把山楂掰成碎末,送到謝無熾口中,但他似乎剛嚐到味道,便吐了出來。

時書:“怎麼不吃?”

“酸。”

謝無熾半擡起眼,湊近,輕輕蹭時書的下頜。

“……”

時書心裡莫名有了一絲漣漪,他不太自在地低頭重新看山楂,往他嘴裡塞:“酸也吃幾塊,吃點吧。”

但一送到脣邊,謝無熾再吐了出來。

“…………”

時書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誰生病了還想你這樣有脾氣?說吧,你想怎麼樣。”

謝無熾的鼻尖再蹭蹭他,發燒,他渾身都很燙。

“再給你一次機會。”時書再拿了小半塊掰着他的口,送進去輕輕在他脣上蹭了蹭,手沒鬆開,謝無熾就抿着那塊山楂,緩慢地咀嚼。

手心很燙,不讓時書放開,一放開就停止咀嚼。說實話,時書作爲一個直男,這輩子從來沒見過謝無熾這種要哄要安慰要順着他來的男的,要不是有印象分,早就掉頭就走不伺候了。

看着他,不免想起記憶裡,自己小時候生病了吃藥,也雞飛狗跳。

柏墨女士捏着他的下巴,說:“喝開水,一口嚥下去。”

小書包卻把藥片嚼成粉末,然後苦得趴在地上嘔,狂哭,柏墨女士千防萬防都沒攔住,只得趕緊抱着他喝開水,拍拍背哄着,涮嘴巴。

從小到大爸媽都寵着,小時候時書調皮搗蛋夠了,現在倒比較正常。

而謝無熾非得要時書摸着他,才肯稍微聽話點。

“你小時候沒人哄過你嗎?還是被人慣壞了,現在都是壞脾氣?謝無熾,你真是以爲我會讓着你,是吧?”

時書仔細看謝無熾的臉,再往他嘴裡塞了半塊,指腹蹭着他的脣瓣,以免謝無熾把東西吐出來,不過撫摸着,產生了一種憐惜的感覺。

……好乖。

謝無熾要是個女生,可能還挺順眼。但哪個男人抱着190男模能動得了心思?只能感到雄競時的自卑吧?

時書飛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揮散,不過出於搞笑,輕輕捏了下他鼻尖:“以前我管你叫爹,現在該你叫我爹了吧?”

“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牙齒咬合會牽連到神經,頭疼時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有可能加劇。謝無熾額頭冒着冷汗,時書把山楂掰成更小的碎片,確認謝無熾都嚥下去。

門外好不熱鬧,許多人都在看殺羊,時書隱約只能看見被剮的羊皮,一羣人正在清洗羊肉,搭架子準備烤,響起歡聲笑語。

“好想看殺羊,刷

了那麼多視頻,總算能親眼看看了。但這裡還有個人要伺候。”

謝無熾聽見了,似乎輕輕點了下頭。

“你別點了,不要說話,睡覺就好。”

時書再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說着說着,時書也有些困了,和謝無熾靠在一起睡覺,直到屋子裡暗下來,時書猛然驚醒後,給謝無熾餵了半碗水,出門找許二郎一行人。

這羣太監、護衛還有差役,早在美滋滋等過年了,桌上擺滿了酒和燻肉,鍋裡和架子上的火焰正盛。

烤羊肉,蘿蔔燉羊肉,一口大鍋裡汩汩地滾着濃白的湯汁。調料不如南方繁華處豐富,粗鹽香料往裡一撒,開大火悶燉,但肉類和蔬菜原汁原味,煙霧中香氣四處溢開,別有一番粗豪的風味。

“熟了,可以吃了!”

“嚐嚐我師父的手藝,走南闖北,對吃最有見解。”

時書端着碗擠入人羣,一張俊秀的笑臉:“我我我,先給我來一碗!我給我哥吃!”

眼看碗裡舀了滿滿一大碗,時書捧着半碗羊肉湯進門,到謝無熾身旁坐下:“我剛搶到第一碗,給你喝,香香的,快嚐嚐!”

謝無熾在半夢半醒中,讓時書喂着勉強喝了幾口,他睜開眼睛凝視時書,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時書:“晚上了。”

謝無熾:“你不去吃飯麼?”

時書:“我就在這兒陪你吃,不去和他們吃了。”

謝無熾閉上眼睛,失去了動靜。他這張臉丰神俊朗,眉目輪廓明晰,可現在卻了無生氣。時書問他:“還喝嗎?”

謝無熾輕微地道:“不。”

“那我喝了。”時書把沒喝完的倒掉,接着用筷子掰開燉好的蘿蔔。

其他人在門外大聲吃飯,喝酒,吆喝,歡笑,聲音傳到屋子裡。時書點一盞燈,屋子裡冷冷清清,扶正謝無熾,再一小口一小口喂他。

男人的身軀十分寬大,腰身雄悍,雖然折騰了這兩個月,但謝無熾沒見得瘦弱,身上反而有了一種風霜侵蝕過的痕跡,千錘百煉後,更接近於男人,沒有任何身體的折磨能讓他真正地痛苦。

時書這時候才感覺,謝無熾是男人,自己還只是少年。謝無熾的手臂,下頜,肩頸,骨骼,每一處都有成熟和堅毅之感,即使現在也覺得他只是暫時休憩的獅子,皮膚下的肌肉都在蟄伏中。

時書想起他在相南寺攪動風雲,再去舒康府治理瘴癘,奔波不停,再到進諫皇帝一躍成爲朝廷重臣,霹靂手段從富戶手中爭奪田利,不過這麼個人,現在只能在邊陲一座風沙中的小城,生病了讓時書抱着餵飯吃。

時書想了想,笑了:“倒黴蛋。”

一想到這個穿越,時書能笑幾分鐘。

慘笑了。

時書在那懶洋洋地笑的時候,謝無熾睜眼,不認命。

謝無熾牽住時書的手。他手臂上青筋分明,膚色和時書有差,手是很有力量感,似乎會掐人的脖子那種手。

時書笑着說:“想到現在真好笑,謝無熾你要好起來,把害你的人都打倒,你是最厲害的。”

謝無熾喘了聲氣,靠在時書的耳邊:“嗯。”

時書:“你要做什麼?”

謝無熾:“尿。”

時書從炕下取出夜壺:“呃這個就你自己來,我就不幫你了,有點……”

謝無熾:“幫我。”

“……”

時書沉默,伸手解他繁重的衣裳。

門半掩着,謝無熾側過身,他的手放在時書的手背,細長的手指,成熟的麥色覆住白皙的雪色。時書看見他袒露的平坦小腹,隱約能看見毛髮一起一伏,耳中響起動靜。

時書忍不住回頭,一扇門之隔,倘若有人進來,便能看見時書居然在給另一個人把尿。

“謝無熾,你——”時書磨着後牙槽,忍得發酸。

欺人太甚。

 太欺負人了。

液體滴在了夜壺當中,片刻,時書終於聽到那聲音停止,連忙把虎子放回到炕下。等他回頭,謝無熾竟然沒把褲子拉上去,而是垂着。

謝無熾:“……擦一下,不乾淨。”

時書:“這時候,你還這麼講究?”

時書只好拿起手帕,擦洗東西的尖端。看得出來小時候就割過,無包裹狀態下十分美觀。頂部有輕微的液體。

謝無熾的手握着,拇指蹭在時書的手背,時書整隻手都在發抖,完全觸摸到了棱角、輪廓和尺寸,甚至還有溫度。因爲謝無熾在發燒,他無論什麼地方都熱得不可思議。

飛快抽回手,時書的右手發麻,再擰了張溼熱的帕子給謝無熾擦手。

昏暗的火燭之中,謝無熾拉上了褲子,剛剛展示過,他閉了下眼睛,陰影頃刻從眼瞼落到了眸底。

時書沒忍住:“謝無熾,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

說完,時書就轉頭將水盆拿了出去,走到門口才聽見背後的聲音:“有。”

亂七八糟,胡說八道,時書實在沒話說,大步走出了門。

夜色漸深,除夕夜當晚要守歲,一行人都點着燈在客棧打牌賭博。時書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只是站在院子裡,用腳踢踢地上的積雪。

他家那邊,冬天從來不下雪。

時書有些興奮,自己堆雪人玩兒,堆了一個謝無熾,惱怒地用了根樹枝在雪人的下部分:“喜歡撅是吧?暴露癖?給你撅着,你看看這樣好看嗎?”

忽然,他注意到有人在放爆竹,響起“霹靂啪啦”的動靜。時書連忙跑出去,原來是幾個小孩兒在街頭,放着名叫“花盒子”的東西,會響聲音,還會發出五顏六色的煙花。

時書拿銀子買了幾個回來,在院子裡放。爸爸媽媽想你們了,新年快樂。還有那羣現代的朋友,一想到他們在吃香喝辣,真是難受。最後,時書留了倆給謝無熾玩。

時書拿着花盒子回到房間內,說:“謝無熾快看!”

謝無熾本來就頭痛欲裂,霎時,聽到“嘣!”一聲,爆竹花炸了一地,他腦子裡也猛地抽了一下,睜開眼看着時書。

時書:“好看嗎?這個是藍色的,還有黃色的。”

謝無熾:“好看。”

時書把剩下的幾個都放了,謝無熾眼皮直跳,直到驚動客棧老闆,跑進來問:“老天爺,你在幹什麼啊?”

時書趕緊拿掃帚清理房間內的碎屑。

折騰到了深夜,時書終於有了睡意,躺上牀睡覺把衣服都脫了,炕上溫暖火熱。前途不明,但兩個人還能相依爲命。

不知不覺,時書和謝無熾認識快一年,甚至即將渡過這個新年,本來時書總覺得很看不透他,但到現在,似乎並不太介意這些事了。

時書剛躺下,謝無熾覆過身來,一隻手從後腦抓握住他的頭髮,另一隻手抱着腰際從肋骨處往下撫摸,遊移在後背。

這個人……時書剛一想,脣上一陣熱。

剛來相南寺時,聽說過元觀和元赫的故事,堂兄弟因爲大景的國策,迫不得已搞上同一張牀,大概溫水煮青蛙都是這樣煮的,有時候真不是什麼愛情,可能就是大環境所迫。

那種兄弟,是因爲什麼慾望交織在一起的?

時書脣被親熱了,盯着眼前的謝無熾,我倆又是在幹什麼?

謝無熾一開始真是看我帥,留在身邊的?

時書的思緒很散漫,他對謝無熾的親熱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因爲謝無熾長得帥,他這副皮囊,和人親密時不容易產生反感。

杜子涵說了,他之前還有個自殺的同伴,這穿越是雙人組隊嗎?還是說,其實還有非常多的穿越者,只是有些人死了,有的還沒被發現?

如果真的有很多穿越者,他和謝無熾的唯一性就不存在了。

不過相比在這個世界找到愛情,時書寧願跟謝無熾進行這種不明不白的關係。

時書試探地道:“哥。”

謝無熾在被子裡,高燒燒得他發熱,一條腿沿着牀一滑,擠入到了時書的腿間。

時書隱隱約約感覺到,謝無熾在試探他其他的部位。

“嗯?”謝無熾吻他的耳朵,“乖乖。”

“………………”

這個人,進行這種事時,情緒價值給的也很到位,雖然時書並沒有什麼感覺。

這特麼男同魅魔,幾天不吸男人就難受,時書只能面無表情扮演被鬼纏上的陽氣之男的角色。沒事,他陽氣夠,可以吸。

照這麼下去,說不定有一天,真的會跟元觀和元赫一樣,發展成真正的肉.體關係。時書閉着眼睛想了一下,男同和男同是怎麼搞的?好像要……

時書眼睛猛地睜開。

下午幫他把尿時看

到的東西回到記憶,如果跟謝無熾進行到最後一步,是不是得用後面,把這麼粗的玩意兒全部吃進裡面去?

“………………””

-

謝無熾這次發燒,時書衣不解帶照顧了三天。三天之後行程繼續,離太陰府已經在咫尺之遙。

時書走在路上,東張西望,這片廣袤的平地上時不時有將領飛馬而過,馬蹄騰起陣陣的煙塵,而時書則目視對方矯健的背影遠去,忍不住發出動靜:“好帥啊。”

時書跑上較高的山巔往遠處眺望,一片孤城萬仞山。

平地上,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荒草,組成圓形的草甸,時不時飛過幾列兵馬,軍情緊急。

時書纔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這裡是邊境,沒打仗吧?”

謝無熾道:“難說。大景邊防中線,上次跟你說過了,二十年前,大景淪陷了三路六府,甚至龍興之地大盛府也被強旻所焚燒,是從那年開始,朝廷尤爲注重北境邊防,如今,眼看邊釁又要開啓了。”

時書反應過來:“朝廷這幾次都是爲軍餉發難,難道是邊境的戰爭?”

“嗯,本來當時簽訂了‘茶河協定’,約定不再互相進犯,但這些年來大旻的軍隊時常越境騷擾,前年更是發生了嚴重的走火和衝突,在龍門溝一帶兩方軍將遇到爆發戰鬥,死傷數千人。大旻隱約又有騷擾和入侵的趨勢,邊境很不安全。”

時書:“不是,打仗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真是一處有一處的危機是吧?

時書忍不住問:“誰更強?”

謝無熾:“問他們。”

許二郎搔着脖子,面色難看:“龍興之地都被掠奪了,你說誰強呢?旻這個狗族,他爹的,本來是大景養的狗而已,只不過前任節度使姑息養奸,讓他們成了氣候。一開始誰也沒想到啊,那個元格爾一起義就組織起了義軍,幾年把這三路六州都攻下了。不中用的東西。”

時書:“好,挺好。”

聽起來,像是這異族大旻,能單槍匹馬把大景的城牆給捅穿的樣子。

都不知道真打起來,自己能不能跑贏。

許二郎看見時書的臉色,連忙安慰他:“你放心你放心!沒打仗,茶河協定還在呢,這些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毀約啊?一打起來得死傷幾百萬,更何況,我們馮節度使還鎮守在邊關,大旻忌憚他的威勢,不敢輕易用兵。”

時書捏着鼻樑,心說這穿越是穿對了。

潑天的冷水說淋就淋。

時書盯着眼前的茫茫雪地,一下有了種說不定明天就得死的感覺。他們走了許久,約莫是下午時分,走到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大河旁。

因爲是寒冬,這條河流凍結成冰,能看見山勢之下,河岸旁全是亂草,雜樹,還有陡峭的山河。

時書問:“這裡居然還有河流?”

許二郎說:“這就是茶河。”

時書:“啊?”

謝無熾:“‘茶河協定’的茶河。”

大概隔了幾十米寬的河岸,許二郎一指對面:“那邊,就是大旻的地盤了。”

時書轉頭盯着他:“你是說,就隔着這麼幾十米,就是異族的地盤了。”

“對。”

時書臉上有根筋抽了一下,他遠遠看見了大旻的瞭望臺,上面站着手持弓箭頭戴絨帽的士兵,一雙銳利的眼睛射過這條河流。

時書真的想笑:“想讓人死,還要附贈流放三千里。”

時書汗流浹背,轉頭看着謝無熾:“只說是流放,沒說是前線參軍啊?”

謝無熾的手碰了下時書的頭髮:“別怕。”

時書只能祈求,這羣人能遵守協定,有點道德。

再往前,慢慢到了傍晚,他們似乎走到了一處廣袤的沙地。眼前終於看不見那條河流,大概是被羣山所遮擋。

時書剛鬆了口氣,左右張望,忽然聽到一陣淒厲的嘶喊,混合着馬蹄踐踏地面的動靜。

“啊——啊!!!!”

“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說時書,連謝無熾都是眉頭一皺,許二郎和幾位差役臉色大變,宮廷中派來的護衛走到現在,終於大喊了一聲:“掩護!”

“列陣!”

“都把武器抽出來!”

時書驚訝時,謝無熾道:“給我行枷解開。”

許二郎連忙解了他的枷鎖。時書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的目光越過連綿起伏的山坡,看到了幾個細小的人影,從茶河一線狂奔而來。

這幾個人影,起初像螞蟻,接着才發現是人在狂奔,手裡拎着包袱,一邊狂奔一邊嘶喊:“救命啊!救命啊!”

整片荒原上都沒有人,那幾個人不知道往哪裡跑,終於看到了這一羣人,便朝着時書和謝無熾的方向狂奔而來。

時書:“他們是誰?”

起初,時書還以爲是壯年,直到在裡面發現了女人,還有小孩兒。

許二郎說:“完了,這些是從茶河偷渡過來的人!”

“偷渡?”

謝無熾:“垂陀府,大盛府,永安府,這三府都失陷淪爲了異族的馬蹄踐踏之處。大旻的人把大景的百姓列爲最低等的‘賤骨頭’,任意屠殺奴役,遺民淚盡,沒有人不想回到大景,所以每天都會有人試圖從茶河偷渡,回到大景的地盤。”

時書轉頭,盯着他。

“很明顯,這一羣人偷渡,被大旻邊境的士兵給發現了,正在追殺。”

果不其然,謝無熾話音剛落,時書便看見幾列駿馬從山崗上席捲下來,這是真正的高頭大馬,馬匹上坐着姿態雄壯的兵士,但這羣人不是大景的將領,而是大旻。他們從背後取出弓箭,一邊策馬狂奔,一邊

放箭從背後試圖射死這羣人。

謝無熾道:“大旻對於逃亡的人,有個太監發出尖銳的嘶叫:“怎麼朝咱們跑來了?不要過來!跑到我們當中,我們都要被殺死!”

“快快快!放箭射殺這些人,不要讓他們過來!”

時書轉頭,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放箭射殺這些淪陷區的遺民。

偷渡的遺民終於看見了人,狂奔着,大聲呼救。

“救救我!我們是大景的百姓!”

“嗖嗖嗖!”

幾列利箭飛去,跑在最前面的百姓腿上中箭,跪倒在地,用驚訝地眼神看過來。

緊接着,這羣遺民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再往前。而背後,大旻的鐵騎像狂風一樣趕來,許多屍體倒在了地上,那些人便從馬背抽出彎刀,向着人的後背揮砍。

時書張開嘴,聲音卡在喉嚨中,是一聲嘶啞的:“別!”

謝無熾出了聲:“弓箭給我!你們是昏了頭了嗎?居然朝着百姓放箭!朝大旻的人放箭!”

被他一聲怒喝,這羣宮中的護衛纔回過神,他們大部分人沒經歷過戰爭,只是三千里外歌舞昇平的東都皇宮內的守衛。聞言,連忙將箭矢朝馬匹上射去。

謝無熾奪過其中一把,時書和差役擠在一起,時書有些錯愕,他眼睜睜看見謝無熾拉開弓。

一雙鷹眼平視前方,緊接着,鬆開了手。

箭鏃銀亮,箭羽飛旋,筆直地劃破空氣疾射而去,然後,馬匹上一個士兵猛地墜落下來。

時書開始往前跑,去接應那羣人,他也沒弄明白原因,腿已在往前跑了。背後箭矢如雨,時書頭一次感覺和死亡的距離這麼近,很久以前,他試圖跳河自殺時,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他往前跑,背後的護衛也在往前跑,馬匹上的人一個一個接着墜落,時書不知道這些箭是誰射的,等那匹狂奔的馬掠過,一具沉重的屍體跌落在地上。

時書低頭看着,這人喉嚨有個血窟窿,箭鏃便深深地埋在這個人的喉嚨中,被射了個對穿。

時書轉過身,狂風之中,謝無熾拎着那把弓箭,烏黑的發縷被風吹得凜凜,箭矢直接對準時書,尖銳銀亮的中心正中瞳孔。

緊接着,稍微偏離,射向了他背後。

疾風從耳邊掠過,時書轉過臉,那羣大旻的士兵,紛紛亂亂地倒在了地上,剩餘的幾匹馬,則大聲“籲——!”勒住繮繩,策馬回奔。

“啊啊啊啊!救命!謝謝大人們救命之恩!”

“啊啊啊啊嗚嗚嗚啊啊啊……”

遺民的哭喊格外清晰,時書站了好一會兒,還覺得和這個世界有隔膜感。好奇怪的感覺,他好像一個看客,而方纔的一切,像在放映電影。

許二郎腿嚇軟了,跪在地上:“老天爺。”

幾個太監都嚇失禁了,還瑟縮成一團。

謝無熾放下了弓箭,臉上沒什麼情緒,走到時書的身旁:“下次別跑那麼快,先問我。”

時書:“好。”

他站在時書的身旁,也在看被他一箭射穿喉嚨的人,對方手裡緊抓着彎刀,刀刃上血跡斑斑,不遠處幾位百姓伏倒在地,血流成河,就像睡着了一樣。

時書還是不太明白,這種轉瞬之間發生的事情。

謝無熾注視着眼前的屍體,片刻,他伸出手,一隻腳踩在對方的胸腔,將箭鏃緩緩抽起。

“嗤——”動脈血一下飛濺到他下頜。

“哦,殺人了。”謝無熾擡起手,緩慢地擦擦拭溫熱的血,似乎在感受這種溫度,神色帶着疏遠的思索。

時書和他對視,嗓子發緊,沒說出話。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不遠處,另一列騎兵飛馬而至,起碼十幾匹駿馬,時書的心跳猛地加快時,謝無熾道:“是大景的騎兵。”

騎兵在這羣站着的人跟前停下,勁悍的風幾乎逼近鼻尖,吹開了時書額前的頭髮。

馬匹上跳下一位年輕的將領,看着滿地狼藉,怒罵道:“旻狗又躥過來了,狗雜種管不住自己撒尿標的地點嗎?畜生,天天往這邊跑,哦忘了,這邊有他爹孃啊。”

接着,再看到了這羣遺民:“屍體搬走,老百姓跟我來。”

最後,才把視線放到這羣差役、太監、護衛和囚犯上:“你們是誰?”

時書還說不出話,發現,自己的腿軟了。

一直抖。

時書剛撇了嘴角,咬脣。

謝無熾冰冷的目光,轉向他:“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