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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藥局。”謝無熾面無情緒重複一遍。

“舒康府時我和林養春成了朋友。對看病不瞭解,但幫忙清點、購買、搬運藥材還是可以的。這樣,謝無熾,你先別多想。”

時書一向有話直說,“我們兩個熱血方剛的大男人,冷靜一下保持距離也好。親兄弟都得分房睡,何況我倆還不是。”

謝無熾眼中漆黑:“哦?”

時書一向有話直說,主動把話說開:“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記得。這幾天也想了很多。你給我看刺青,沒什麼問題。不過我覺得你對待戀愛關係很開放,還很隨便——不是在說你啊。比我要開放得多。我就怕這麼下去不好,畢竟你自控力也不行,萬一哪天我倆越界。”

謝無熾視線恢復焦點:“越界,什麼意思?”

“就是我佔你便宜,像那天晚上摸你那樣。”

時書咳嗽了聲,認真地說:“你很開放,因爲你有那個癮,而且從小受到的教育和我不同。但我沒有,我更健康,我不能趁人之危,但也不能慣着你。比如你有時候拉着人亂親的事,至今我也不好分辨你什麼情況,似乎不能用男同來界定了,好像比這個概念還嚇人。”

謝無熾並沒有說話。

“總之——”時書準備結案陳詞。

“以後各睡各的,減少意外發生。”

謝無熾眉峰陡起,似乎笑了一下:“你摸我,到底誰在吃虧?”

時書不疑有他:“我摸你,當然是你!我能吃什麼虧?”

“原來是我吃虧?”

“差不多吧,”時書說,“我確實不知道自己吃虧在哪。”

聞言,謝無熾渾身似乎躁動起來,嗓音發啞:“時書,你——”

“???”時書一下破防,“你想說什麼啊!”

謝無熾盯着他,也許是時書的錯覺,他的眼神變得情色,漆黑眉梢壓着視線,那視線落在時書的身上,有一種發情的感覺,像被這句話刺激了似的。

時書出聲,大惑不解:“喂!謝無熾!你幹什麼?”

謝無熾啞着聲說:“分屋睡也好,你暫時不用收這間屋,樑王府準備王爺壽辰,世子回了王府暫住,我近日要打點行李去王府住一些日子。”

時書這才反應過來:“什麼時候的事?”

“樑王五十大壽,皇帝御駕親臨三日。樑王府準備兩年等待殊榮,朱漆重刷,丹堊一新,新造了些亭臺樓閣準備戲曲歌舞,正好是大量用人的時候,我過去監督參謀。”謝無熾說完,轉身進了廂房,“收幾件衣服,你別進來。”

“你收衣服我有什麼不能進的?!”

時書挽着袖子,莫名其妙,白淨俊俏少年的一雙眼望着院子裡,可以說是困惑。

“謝無熾!”

而一牆之隔的門內,一雙手穿過衣裳握住了硬得要命的鐵物,虎口青筋繃起,死死地上下掐着。

疼,疼。

衣櫃矗立的隔間

之內漆黑一片,熱氣從喉頭滾動着溢出時,那個躁狂的聲音一直在說:瘋了!瘋了!瘋了!瘋了……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人?

身體渴望擁抱,但卻並不懂愛是什麼。

瘋了,不正常,不正常,噁心,噁心……

噁心……瘋子!

意識在往下陷,精神卻相當清醒,甚至醒得他腦子麻木地疼痛,雙手機械地重複着動作。無論皮膚和掌心充滿了男人的雄性氣味。

想到時書的臉時,後脊椎一陣繃緊的疼,起伏分明的鎖骨發抖,那副頎長強健的身軀,每個細胞似乎都在渴望着擁抱的溫度。

謝無熾性感沉迷的眼垂下,擡起手狼獵食一樣咬住了腕骨,清晰尖銳的刺痛傳來——

忽然,整個人受到刺激一下閉上眼,熱氣從俊朗清晰的臉溢出。

“啊……”

大口喘着氣:瘋子……

手腕的血流溫熱,謝無熾背靠着冰涼的衣櫃喘氣,渾身的肌肉繃緊到發疼。

片刻後他擦掉挺直鼻樑的汗珠,眼神恢復了冰冷陰暗,扔掉髒污的帕子走出門去。

時書趴牀上收拾,少年背影活力十足,謝無熾到院子裡的水井旁打水洗澡,陰冷得很。

剛換了身衣裳,流水庵門口來了人:“參議,世子問你忙不忙,給陛下用的御膳要商量,請您直接去樑王府。”

時書走出門,見裝束得澹然疏朗的謝無熾,眼下似有紺青色,平靜地點了頭:“好,馬上就來。”

一回頭,時書追了上來:“你今天就走了?爲什麼這麼匆忙?”

“牀讓給你免得再收拾。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也好好想想。這幾天我空了,回來看你。”

說完謝無熾把包裹給了掌燈的隨從,身影一徑往前,讓燈籠照着,便消失在了流水庵的桃花林中。

時書:“???”

我讓你走了嗎!回來!

時書從狗盆裡撿了個骨頭扔出去:“來福,把他叼回來!”

來福搖尾巴不解:“旺旺旺!旺旺旺!”

“算了。”時書撐着下巴蹲身,盯着荒蕪的院子裡,嘆了聲氣,“哼,隨便你吧,大忙人,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

世子府藥局,時書站倉庫的架子前,把一堆藥材拖出來時,被騰起的煙霧刺激得咳嗽了好幾聲。

“咳咳咳!咳咳……這是放了多久了?”

背後林養春的徒弟林百合探頭看了一眼:“哦,堆積了幾年的老貨,最近天氣好,都拿出來曬吧。”

時書仔細一檢查才見有大包的柴胡,早已黴爛,不能藥用。忍不住回憶起舒康府:“當地的百姓生病時沒有藥可以用,好多人眼巴巴望着,世子府居然這麼多藥材囤積,全都爛了!”

“嘖嘖嘖,”林百合說,“就算全天下都沒這東西了,世子府王府也會有,不然怎麼是恩寵富貴?”

時書:“萬惡的封建主義。”“你說什麼?”

說了你也不懂,我還得砍頭呢。

時書把藥材放到竹編的圓盤,放太陽底下晾曬,林百合收拾好了一箱子藥,道:“走吧,上樑王府去。”

時書驀然想起了謝無熾:“去樑王府幹什麼?”

“老樑王壽誕在即,如今王府裡忙成了陀螺,每日來拜壽的、引薦的,主人太太和奴婢,得有數千人在裡頭忙碌,人多了總有個頭疼腦熱腹瀉竄稀的吧?那邊的藥局忙不過來,一到逢年過節就得借咱們過去。”

時書也抓起藥箱:“原來是這樣。”

林百合跟時書差不多年齡,兩個人一起出了門,樑王府和世子府隔着一條街,走路約莫幾分鐘,樑王府金碧輝煌的大門赫然呈現。

果然,這王府門口人來人往,應酬交際好不熱鬧,門衛都拿鼻孔看人。

“哪兒來的?”

“世子府藥局的。”

“進去吧。”

時書進門後左看看,右看看:“樑王府,比世子府還大?”

“那是,當今聖上的親爹。”

時書一路走,見道路兩側張燈結綵,樹枝修建有型,朱門繡戶上了新漆光亮鮮豔,亭臺樓閣重重掩隱,來來往往的奴才丫鬟都換上了新的衣裳,眼高手低,相比之下確實有一種別樣的活力和氣派。

時書懶懶道:“真了不起。”

“本來還能更了不起呢!只是咱們王爺是個‘一團和氣’的笑面王爺,一問三不知,每日呢就和幾個夫人打牌,從來不問政務,一問就搖頭不知道不知道,人老實!這氣派,趕太后家那幾個叔叔侄兒還差點。”

時書邊走邊看,經過戲園時林百合戳他胳膊:“那不是謝參議嗎?”

時書轉過身,果然看見一身淡青色長袍的謝無熾站人羣中,一旁是世子楚惟,還站着個紅衣太監,三個人正在看一份喜劇片的曲目,旁邊的戲臺老闆站着,一臉忐忑望着三位。

謝無熾身高腿長,在人羣中顯著的出挑,他收回目光將曲目遞給了太監。

“請周公公過目。”

“哎喲!”那太監尖聲尖氣,弓着腰接過,“樑王誕辰,陛下親臨,氣氛其樂融融,看幾首孝子戲好了。什麼‘失空斬’,‘楊家將’,與政務有關的都免了。”

世子冷聲道:“怎麼,你是怕本世子夾帶,要向陛下進言?”

“冤枉啊,只是陛下日日處理朝政,殫精竭慮,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政務雜事,就不要擾陛下耳目啦。”周公公擦擦額頭的汗,“這也是豐公公和喻妃的意思,爲陛下分憂。”

世子一下笑了出來:“那是自然,皇兄御駕難得出宮一次,怎麼會再拿政事俗務擾他清閒?把這幾曲都刪了吧!”

 戲臺老闆連忙應聲:“是!”

周公公說完,還怕處理不到位:“除了看戲園子,其餘觀賞庭院、賞荷聽曲、飲食用膳的條陳,也請世子殿下帶奴才一道看看吧。”

世子面露不悅,說:“知道的這是王府,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你們太監的窩鋪!”

“哎喲,這可折煞了奴才,世子殿下——”

“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世子笑着拍拍他肩,“走吧,帶你去膳食所看看。”

他摟着周公公走,給謝無熾遞了個兩人才懂的眼神。謝無熾面色平靜,把新寫上的曲子戲目看了看,遞還給老闆。

恰好一擡頭,看到了不遠處樹蔭下的時書。

林百合還拉着他低聲說話:“你不知道哇!自古以來藉着面見聖上的時機想遞話的人,無一不在衣食住行上下力氣,這羣死太監壞事做盡,生怕被人告狀,防得緊得很!”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

時書拎着藥箱,渾身被陽光曬的白淨剔透,和謝無熾對上視線:“大忙人,看什麼?”

謝無熾瞥一眼林百合,身後世子的人催促,他也沒說話轉身,身影拂過欄杆漸行漸遠。

時書正大惑不解,和林百合一道到達藥局。

王府人多事雜,果然生病的人也多,時書忙着揀藥時,藥局裡忽然傳來一陣清新婉轉的笑聲,從林梢底下沁透過來。

“哎呀,我今日的活兒還沒幹完呢,突然叫上藥局來。”

“耽誤了,回去還要忙活。”

“都說了乾乾淨淨的,還不信……”

時書捧着藥籃子露過中堂,恰好看見一位年齡稍長的嬤嬤,帶着幾位年輕貌美的婢女走來,邊走邊笑。

嬤嬤操着手嚴厲斥責:“輕浮浪蕩,舉止不堪。在我這兒還好,屆時在喻妃面前還這麼沒規矩,被掌了嘴可別哭。”

時書見是女孩子,連忙跑了,聽到這一行人進了另一間屋。

林百合跨進門來,滿臉笑意:“你小子,今下午要飽眼福了。”

時書:“怎麼了?”

“這幾位可是王府最貌美的婢女,去年年初來王府幫閒我就見過,那個長得像小貓的叫翠袖——”

時書把黃芪中的雜草扔出去:“她們來幹什麼?”

“我剛聽了幾句,都是挑去伺候喻妃的。陛下最寵愛的妃子,平日都帶在身邊一日離不得。這次回王府也要帶回來,這喻妃沒什麼愛好,就愛……”

時書受不了他賣關子:“愛什麼你說,擠眼睛幹什麼?”

“愛美男子!不過宮闈之事你也清楚,碰個太監都是死。她便時常讓貌美宮女扮作男子,天天和她打牌。”

“這幾位漂亮女生都是挑出來陪她玩的?”

“是。”

時書說:“她們願意嗎?”

“榮華富貴,肯定願意了。比如你這相貌,給你錢,讓你陪個男人玩兒你願不願意?”

時書懶洋洋道:“哼,我還真不願意,千金難買我高興。”

“那是你沒吃過苦,吃了苦,屎都吃。”

時書低了頭還真仔細想了想。如果回到現代,唯一能把錢當紙往他身上扔的只有謝無熾。仔細

想想,要是爲了榮華富貴,天天讓謝無熾抱着親、抱着摸、抱着舔,指不定還要甜言蜜語討好幾句,叫個“老公”什麼的。

接納謝無熾的體溫,擁抱,再按照他的喜好親刺青。等謝無熾玩的他渾身髒兮兮,再用那看狗的眼神把錢往他身上扔,嘩啦啦的銀票飛舞——

“………………”

時書渾身震悚,猛地大喊慘叫:“我靠!我不願意!好可怕!”

“不願意就不願意,吼那麼大聲幹什麼!”林百合被嚇一跳。

時書:“……”

下午,這羣體檢完的婢女們被帶走,天色漸晚,時書幫林百合把最後一筐藥材摞上架子,剛坐下來擦了下額頭的汗,不遠處走來一道身影。

夜色烏黑,這身影身高腿長,一身緞袍穿得十分養眼,清正端莊一塵不讓。看清是謝無熾時,時書問:“你怎麼來了?”

“接你回去,活兒幹完了?晚飯吃了沒有?”

見時書搖了搖頭,謝無熾淡聲:“過來。”

走遠了才說:“你們藥局這麼好,連晚飯也不給吃?”

時書:“沒有不給吃,還沒到時辰。再說我也不是很餓。”

跟着他一路走,穿過低矮的林梢和曲折迴廊,約莫三五分鐘,眼前出現了一座修葺嶄新的院落,人來人往,謝無熾帶着走,不時有衣着貴氣的人向謝無熾點頭:“謝參議。”

直到推開門,一間開闊的屋子:“進去。”

時書:“你來王府住這兒?”

“嗯。”謝無熾說了話,有奴僕上前支起桌子,一道一道把菜端了上桌子,掀開蓋子熱氣騰騰。

時書:“謝謝。”

他讓時書吃飯,有人送來一封文書,垂手站在身側:“綠水閣選定爲陛下作詩的清客人選,姓名,小傳,還有八字沖剋,還請參議過目。”

謝無熾:“你先出去。”

那僕從彎着腰應了一聲後退到門外。

謝無熾對着燈火垂下眼照看名冊,跳躍的光映在他輪廓深的眉眼,後背搭在一塊靠墊上,整個人蒙上了一絲陰沉難測的氣性。時書吃飯喝湯,也忍不住追問:“和陛下一起賞荷花,還要看八字是否有忌諱?”

謝無熾:“陛下屬羊,屬鼠、屬狗、屬牛的便不能見,否則陛下不高興。”

時書簡直要鼓掌了:“頭一次聽說。”

“越富貴的人越信風水命理,富貴到一定程度已經不看能力,只看命。命裡有就有,命裡無就無。”謝無熾翻到下一頁,喉間的聲線漠然,“豐鹿把陛下身旁箍得像個水桶,一點兒縫隙都不好找。”

時書回憶起了林百合說的話:“你們難道準備趁這個機會跟陛下傳達什麼?”

“‘天聽’,上達天聽。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能聽見就是好事,不過上天這條梯子讓豐鹿把守着,切斷了其他人的路,難找機會。”

謝無熾將看完的名冊放到一旁的紅漆桌案。

時書喝了一口竹蓀

椰子燉雞湯:“真厲害啊!”

你今晚什麼時候迴流水庵?

時書:“忙完得午夜十二點了。”

“十二點,夜裡陰氣極重。世子府現在人客少,你一個人回去待着不好。”謝無熾拿起一雙筷子,往時書碗裡夾菜,“就在我這裡睡。”

時書:“那不行!”

菜中有白灼蝦,謝無熾拿溼熱的帕子擦乾淨手後,剝了一隻放到時書跟前的碟子裡,看得時書眼前冒金星:“兄弟,你別這麼寵我啊!”

謝無熾:“怎麼了?”

時書悶着頭:“我不得不說你兩句了,你那個毛病不好。”

謝無熾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嗯。”

“動不動跟人親嘴兒,還親得那麼黏糊。脫褲子給人看,還讓別人摸你的腿!這個問題必須解決。”時書說這段話已是面紅耳赤。

“你改了。”

謝無熾:“你不喜歡?”

時書倏地忍不住了:“跟我喜不喜歡有什麼關係?這是你自己的身體,還是說你就喜歡和人親嘴,逢人就脫褲子給別人看?兄弟,你這麼喜歡發騷嗎?嗯?!”

“……”

時書一通火力輸出,絲毫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其他內涵。

謝無熾喉頭滾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拽了下衣領微笑:“發騷啊。”

“就是發騷,你!怎麼!這麼!騷!!!”

謝無熾垂眼,似乎很爽:“還有呢?”

“是不是見人就脫!”

“沒有見人就脫,只給你看了,也只親過你。檢查嗎?”

時書感覺被他帶跑偏:“不是!等一下,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誰要檢查你啊!總之,我最近實在沒有辦法跟你一起睡。”

“那你睡這兒,我讓他們再收拾一間房。我想你在我的視線裡。一個人回荒院子裡睡,我不放心。”

謝無熾夾菜,骨節分明的手指染着漆黑暗光,他臉生的很冷,沒有表情便對人有漠然的距離感,生出掌控一切的自持。

時書:“我想想。”

“你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謝無熾將手串放上漆木桌,側過頭看他:“再不答應,我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