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採有的純粹就是人海戰術,欺負的就是山南城中守衛人數稀少,這樣的不分主次,全面進攻的策略,會對進攻者造成比較大的傷亡,但只要有一點突破,便能導致整個城牆的失守,更何況,馮發勇還知道高遠給他埋伏了後手,在雙方激烈的搏殺之中,馮發勇的心思其實並沒有放在城牆的攻防戰上,這樣的進攻,其實不需要什麼指揮了,純粹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節奏。
馮發勇一直在想着,高遠伏下的到底是什麼後手。
馬上,他就知道了後手是什麼,因爲城中,突然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馮發勇甚至聽到城內傳來了急如雷霆聲的馬巴蹄聲。
城內,竟然有高遠的細作,而且是騎兵,是數量不少的騎兵,這一瞬間,馮發勇當場石化,高遠,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馮發勇呆若木雞,孫澳波同樣如此,他回過頭來,看着城下街道之上,一隊隊的騎兵風馳電摯而來,擋在他們前面的秦人,被毫不留情地劈翻在地,其中一部直奔城門,而另一部,竟然踏着上陣的階梯,直接殺上城來。
城下的趙軍齊聲歡呼起來,他們看到了城上守衛的秦軍突然之間亂成了一團,看到了在城牆之上往來馳騁,縱情劈殺的騎兵,蟻附攻城的士兵們瞬息之間,覺得體內一下子多了無數的能量,奮勇向上攀登,躍上了城牆,加入到了攻擊秦軍的行列,短短的數息時間,本來防守還算嚴密的城防體系頓時千瘡百孔。
孫澳波看着隆隆打開的城門,看着那轟然落下的吊橋,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那個在城上瘋狂來回砍殺的騎將他是認得的。這些天,曹天賜出入郡守府,孫澳波也見過好幾次。現在他明白了,一切都是陷阱。
城外的秦軍必然已經全軍覆滅,秦國在山南郡的軍事力量到此刻爲止,已經沒有剩下一絲了。他瘋狂地大笑起來,舉起了還滴着血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大吼道:“王上會爲我們復仇的。”
鋼刀用力向內一勒,鮮血迸濺。孫澳波的身影從城上向一塊石頭一般墜落下去,砰然墜地。
山南郡城破。
路超只是被縛住了手腳,並不像其它的郡守府官員那些五花大綁,四馬攢蹄,毫無尊嚴地被扔在大廳裡,他被單獨關在一間小花廳裡,門口站着兩個帶刀的徵東軍士兵看守他。小花廳裡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路超的母親,路夫人。
路夫人在流着淚。從事發的那一刻,從徵東軍士兵衝進後院,將所有的僕從都捆了起來,將她與路斌帶到這間小花廳。看到被綁着的兒子,她被明白了一切。
從她流露出要離開遼西,前來與兒子團聚,一個巨大的陰謀便開始在謀畫當中。當她啓程的時候,便是這個陰謀啓動的時間。
什麼馬匪襲擊,什麼保護自己前來山南郡。一切都是假像,高遠要利用的是她的身份,將這些徵東軍士兵帶進山南城。
自己親手毀了兒子辛辛苦苦才建立起來的這一片基業,他的事業,只怕要到此爲止了。秦人極爲苛刻的律法,註定兒子將會受到極爲嚴厲的處罰。
路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想這麼多幹什麼,現在自己一家都落到了高遠的手中,秦人的律法又還有什麼用?
現在她只是企盼,高遠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之上,留下路超一條命,只是超兒那麼要強的一個人,能如接受這個屈辱的命運麼?
從看到路超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閉着雙眼,不言不動,宛如一具殭屍,就這樣坐在哪裡,如果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路夫人簡直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還活着。
城內的喊殺聲已是愈來愈微,顯然,趙軍已經進城,而且撲滅了任何有可能的反抗,山南城,已經全數落到了趙軍手中。
小花廳外,有腳步聲響起,門口兩名侍衛閃開身子,曹天賜出現在門邊,略微停頓了一下,他走了進來,走到了路夫人身邊,躬身一揖,沒有說話,直接轉身到了路超身邊。
“路公子!”曹天賜開口道:“山南郡城已經破了,趙軍已經入城。”
路超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緩緩地睜開眼睛,“何仰光將軍他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是!”曹天賜點點頭,“我們護送老夫人過來,沿途襲擾的馬匪,都是我徵東軍騎兵,真正的馬匪,早已被我們在前期肅清,我們的目的就是引誘何仰光率騎兵來援,我們來到這裡的騎兵足足有三千人,所以,何仰光將軍的一千鐵騎,被我們包圍,盡數戰死於沙場。然後我軍與趙軍合作,突襲了那三千步卒。最後,趙軍再次設伏,擊敗了周澄率領的二千出城援兵,在我們的支援之下,周澄僅僅帶了數十人突圍,當然,最後的結果你也看到了。”
路超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喃喃地低聲道:“都是我,都是因爲我,纔會導致現在的局面,我該死,我該死。”
“路公子!”曹天賜向前一步,伸手按在了路超的肩上。
“叫我路司馬,我是大秦山南郡司馬路超。”路超鼓起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曹天賜。
曹天賜皺眉,鬆開了雙手,後退了一步,看着路超,“好吧,路司馬,其實就算沒有老夫人這回事,何仰光也難逃我們與趙國的聯合攻擊,這一件事,充其量只是減輕了我們攻破山南郡的難度而已。”
“爲什麼不殺了我?”路超看着曹天賜,冷冷地反問道。
“超兒!”路夫人驚駭地大叫起來。
曹天賜搖搖頭,“從頭到尾,高將軍就沒有想過要殺你。高將軍說,希望路司馬能夠回遼西去,以你的才能,足以和他一起做一番大事業。從小你們便是兄弟,路將軍就像是他的父親一般,將軍希望你們仍然能像過去那樣。”
路超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兄弟情份。連我的母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也要利用,高遠還有臉說這些,人,不能無恥到這個份兒吧!”
曹天賜沉默片刻:“高將軍說,希望你能體念他的難處,如果任同山南郡發展壯大,終有一天,秦人會向他出手,爲了徵東軍的未來,他不能不出手。這是兩國征戰,講不得情義,但他對於路氏一家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他希望你能回去。”
路超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去告訴高遠,要麼乾淨利索地殺了我,我沒有什麼可怨的,要麼便放了我,我是大秦山南郡的司馬,這輩子這要不死,便一定會以他爲最大敵人,一輩子會以滅殺他爲最終目的。”
“路公子!”曹天賜厲聲叫了起來,“請不要自誤。”
路超淒厲地笑了起來,“滾,就這樣對高遠說,哈哈哈,他派你來與我說這番話,是不敢面對我嗎?是不敢看到我母親嗎?還是不敢面對我父親的骨灰,滾出去!”
曹天賜手按在刀柄之上,躇躊片刻,終於還是重重地跺了跺腳,一個轉身,衝了出去。“看好他們。”他對門口的衛兵道。
“超兒!”路夫人雙淚長流,“是我害了你!我要是不來你這裡就好了。”
“不,母親!”路超搖着頭,“既然高遠已經動了這個念頭,你即便不想來,他也有的是辦法說動您,讓您過來。”
“公子,您可以假裝先答應他,然後伺機逃脫。”路斌亦是後悔不已,“想不到老爺照顧了幾十年的高遠,竟然是如此的一個白眼狼。”
“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活,我是不會向高遠低頭的,哪怕是假裝。”路超厲聲道:“路管家,這種話,以後提也不要提。”
小花廳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只餘下路夫人輕微的啜泣之聲。
入夜過後,外頭再一次響起了腳步之聲,曹天賜重新出現在了路超等人的面前,跟在他後面的,還有數名護衛。
“鬆綁!”他揮了揮手,護衛們一涌而上,解開了路超與路斌身上的繩子。路超站了起來,輕揉着手腕,冷眼看着曹天賜。
曹天賜也狠狠地還瞪了他一眼,“帶他們走。”
兩名護衛上前,擡起了路夫人坐着的那把大椅,其餘的人上前,擁了路超與路斌便向外行。路斌臉色慘白,這是要殺頭了麼?當路超嚴辭拒絕曹天賜之後,路斌就感覺到,只怕路氏的路要走到頭了。
一行人沒有在城中停留,而是徑直走到了城外,那裡,一列由數十兩馬車組成的車隊正停在哪裡,而車隊的兩旁站在的士兵,卻是在這一次攻城戰中被俘的秦國士兵。
路夫人被放進了最前方的一輛馬車,在哪輛馬車身旁,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哪裡,看到那人,路超的兩眼頓時燃燒起了怒火,只恨不得衝過去,將那個人生生掐死。
那個人,自然就是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