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上。
古遙和傅青書聽到趙登雲的回覆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
“哈哈哈……”古遙仰面爽朗笑道,“既然這位柳霸王如此看重老夫釀的酒,登雲將咱們帶來的酒留下一罈,其餘的都給她送去!”
趙登雲回了一聲“是”,而後便退出去着手準備了。
“這個柳七,倒有些意思。”看着徒弟走出去後,古遙對着傅青書輕聲笑道。
傅青書臉上勉強陪出一分笑容:“此女所作所爲常人確實難以理解,她此番與寄餘兄一戰,若是勝了倒還好說,倘若落敗,隨行而來的徐家人只怕……”
古遙聞言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傅兄果然是宅心仁厚,不過若是柳霸王倒了,徐家人就算留在清江府,恐怕也難逃這一劫。”
傅青書聞言一頓,隨後苦笑着附和道:“這個柳七行事着實有些過於霸道了,難道她就不怕家人遭人報復嗎?”
古遙笑而不語,靜靜地品着杯中酒。
要不然爲何江湖中人要稱其爲“霸王”呢!
得罪了丐幫,唐門門主唐懷秋的義子唐離也死在她手裡,雖說唐懷秋已經有了親生兒子,但義子被人當衆斬殺,卻也是實打實地打了唐門的臉面,這樁恩怨只怕也沒那麼容易了結。
哦,對了!
江寄餘的親傳弟子,貌似也折了一個在她手裡。
想到這裡,古遙心中不禁一陣唏噓,暗暗嘆道自己果然是老了!
話說回柳七這邊。
趙登雲又帶着十罈美酒上了船,這一次柳七倒是出面見了他,不過只是將酒收下了,冷言拒了古遙上船拜訪的請求。
趙登雲聽聞柳七所言,不禁雙目微瞪,他跟隨古遙身邊近二十載,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直接拒絕了他師傅的名帖!
而且這個女人還把禮物給收下了!
趙登雲看着一個笑得齜牙咧嘴的漢子正懷抱着酒罈美滋滋地往船艙走去,他臉色瞬間一沉,但多年靜養始終令他開不了口,叫對方把酒還回來。
柳七見趙登雲目光幽幽地盯着正打算將酒搬進船艙的楚星白,心想着這這傢伙該不會是打算將送出去的禮物給要回去吧,當即臉色一肅,繼而冷聲道:“禮物我已經收到了,此地簡陋就不留你喝茶了,請吧!”
趙登雲聞言視線不禁掃向了柳七,只見眼前容貌堪稱絕色的女人正微微偏着腦袋,一臉不善地看着自己。
趙登雲心中一凜,腹中千言萬語此時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至恍恍惚惚間從船上下來,方感覺到胸口壓抑感瞬間消失。
他當即感覺背後無盡寒意侵蝕而來,頃刻間後背的衣裳已經溼透。
趙登雲握着劍鞘的右手不禁緊了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七所在的大船。
……
“這孩子,哪有收了人家的拜禮,卻不接拜帖的!”得知柳七所作所爲的徐永定對着妻子陶氏吐槽道。
陶氏正專心在梳妝盒裡挑選着趁心的首飾,聽聞丈夫所言,當即橫眉怒目看去,語氣不耐道:“芳芙的事你少管!”
徐永定摸了摸鼻子,一臉無奈:“夫人啊,我哪敢管啊,這不是覺得芳芙有些……失禮嘛。”
陶氏仰着頭想了想,隨後篤定道:“芳芙剛和那個什麼無極門的掌門打了一場,說不定這些禮物是人家送來賠罪的呢!”
說着陶氏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你說那個姓古的老頭也是的,年齡都可以當咱們芳芙的爺爺了,還以老欺小沒臉沒皮地和芳芙動手,也該他上門賠罪纔是!”
徐永定趕緊閉上了嘴,他算是明白了,凡是涉及到女兒的事,在妻子眼中那都是別人的過錯!
可那是凌天劍客古遙啊!
堂堂七星之一!
人家還是主動送帖拜訪,卻被女兒給拒了。
不過徐永定轉念想到柳七此番南下,是爲了與七星中的另一位一戰,頓時心中便不覺得有什麼呢。
“相公,你看這幾件首飾怎麼樣。”陶氏將挑好的首飾一一擺放在面前,隨後興沖沖地詢問着身旁的徐永定。
徐永定看了一眼,不解道:“這不是你陪嫁的首飾嗎?”
陶氏笑眯眯地頷首道:“是啊,這些首飾的樣式還是更適合年輕人一點,咱們芳芙容貌生得是沒話說,就是平日裡裝扮過於寡淡了些,都說江南人平日裡極爲重視裝束,咱們不遠千里而來,可不能讓當地人給小看了!”
徐永定:……
夫人,您應該還記得咱們女兒此行的目的吧?
……
隨着江面上的來來往往的船隻越來越多,柳七一行終於來到了江南的地界!
經歷了半個多月的旅程,船上的人除了柳七和楚星白外,其餘的人或多或少都呈現出了疲態。
如今眼看着距離江南已不足半日的航程,所有人心頭上都涌起了欣喜之色。
柳七站在甲板一側,看着岸邊有序停放着的各式船舶,明顯感覺到了此地不同於京城和清江府的風氣。
周宓不知何時盈盈走至柳七身邊,柔聲說道:“江南是大齊最爲富庶的一塊地方,這裡不僅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而且得利於水路便利,全國各地的客商幾乎都將此地作爲中轉站。”
“西北的鐵礦馬匹;西南的鹽,蜀錦;北方的毛料;沿海的漁貨,甚至是海外的香料都在江南隨處可見。”
“常言道窮文富武,江南富庶,自然在武林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飛羽山莊,陸家,甚至毗鄰江南的長樂幫,太乙門……”
“哦,還有丐幫的俠客樓,也不知道修少陽從君山島回來了沒有。”周宓提到修少陽時,不禁笑着衝柳七眨了眨眼睛。
柳七則是從周宓出現到現在,目光一直盯着江面上一艘不起眼的烏篷船,烏篷船的船頭上赫然矗立着一個白髮老者。
周宓見柳七不搭理自己,踮起腳循着柳七的目光看去,她自然不如柳七看得遠,只能模模糊糊看見遠處似乎有一艘小船一路尾隨着己方大船。
周宓抿着嘴想了想,旋即輕聲笑道:“怎麼,覺得此前與古遙一戰,還有些意猶未盡?”
柳七聞聲終於開口回道:“不是古遙,而是傅青書。”
周宓訝然道:“傅青書?他也來了?”
柳七微微頷首,她並未將在烏篷船上看見傅青書一事告訴任何人。
周宓當即問道:“傅青書與江寄餘交情頗深,難不成是聽聞你約戰江寄餘,故而特意請來古遙助陣?” 柳七緩緩搖頭:“古遙畢竟也是一派之首,縱使傅青書於他有天大的恩情,古遙總不至於爲了報恩將天山無極門百年聲譽都送出去吧!”
柳七倒不是擔心江寄餘和古遙聯手。
若他們真能幹的出這樣的事,恐怕整個武林都要嘲笑他們以及背後的飛羽山莊和天山無極門只會以多欺少。
況且……
絕頂層次的交手,一加一不一定就會等於二。
水火尚且不相容,更何況是已經初窺天地之道的絕頂強者。
但傅青書的出現確實讓柳七心中多出了一份警惕,那位自稱“尊上”的傅卓林可是他的親生兒子。
雖然傅青書因此辭官歸隱,但柳七仍舊不禁懷疑他與覆天之間,是不是有勾連。
金馬商會爲何還沒有消息!
柳七頓時想到了柳二。
按理說金馬商會與徐家達成生意之後,以柳二的聰明,應該不難猜出自己已經知曉了他的處境,按理說他現在應該將一些訊息送到了自己手上纔是。
“小姑姑,小姑姑!”
忽然徐欣珊邁着小短腿跑了過來,直接一頭撞上了柳七,環抱着柳七的雙腿,昂起了小腦袋:“小姑姑,爺爺叫你去船頭一趟。”
船頭……
柳七悄然將小傢伙從自己腿上撥開,隨後推着她到了周宓的身邊,而後便徑直朝着船頭走去。
船上人,此時都匯聚在船頭。
大伯徐永元站在最前面,回頭看見柳七走來,趕緊招手示意其過來。
“芳芙,快看!”徐永元擡手指向了遠處。
柳七放眼望去,只見遠處江心赫然出現了一艘巨大的船隻,猶如匍匐在江面的巨獸,正乘風破浪朝着己方船隻而來!
柳七目光微凝,瞥見了對方船頭上飄揚的旗幟,隱隱可見旗幟上的圖案是一隻振翅高飛的大鳥,渾身雪白似是飛鶴,但通體樣式又像極了鳳凰。
飛羽山莊!
轉瞬間,巨大的船隻已經距離柳七的船不足百丈,且速度越來越快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徐永元口中焦急地喃喃道:“已經來不及了!”
“是飛羽山莊的船!”在場之人,除了柳七之外,終於是有人認出了對面疾馳而來的船隻。
徐永定緩步上前,與柳七和徐永元並肩而立,沉聲道:“看來對方對我們的行程瞭如指掌,來者不善啊!”
柳七很想提醒自己的父親一句,咱們纔是來者!
八十丈!
飛羽山莊的船隻還是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徐永元面色肅然,高聲喊道:“船老大,趕緊轉舵想辦法避開他們!”
飛羽山莊的船比柳七她們的船大了一倍不止,這要是直接撞上了,柳七她們的船絕對會粉身碎骨!
船老大是個膚色焌黑的中年男人,他此時就在甲板上,也看見了對面疾馳而來的鉅艦,早已是心急如焚,聽到徐永元催促他轉舵避讓,船老大絕望地回道:
“已經來不及了,若是現在強行轉舵,肯定會被對方攔腰撞上,到時候……”
一想到接下來船毀人亡地的畫面,船老大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此時烏篷船上,古遙,傅青書,趙登雲三人也是站在了船頭,看見了飛羽山莊的鉅艦正全速朝着柳七的船隻狂奔而來。
傅青書不禁臉色一白:“寄餘兄未免太……”
話未說完,便被古遙出言打斷:“倒也未必是江莊主的手筆。”
說話間,古遙雙目微眯,視線緩緩移向了破浪而行的鉅艦之後,隱隱可見一道殘影似乎正在朝着鉅艦靠近。
柳七眸光微閃,輕聲留一句“我去去就來”後,便腳下一點原地縱身而起,在船上衆人驚詫的目光下,迎着對面的鉅艦飛身掠去。
就在距離鉅艦不足三十丈的位置,柳七突然身形一滯,生生懸在了半空之中。
“柳姑娘,今日之事乃是一場誤會!”隨後聽到了鉅艦上傳來了悠揚且熟悉的聲音。
話音剛落,只見鉅艦突然放緩了速度。
柳七目視着鉅艦漸漸靠近,最後停在了自己身前不足五丈的位置,她身軀緩緩下落,直至腳尖碰到了水面激起了一陣瀲灩,方纔止住了身形,懸在了水面之上。
柳七緩緩擡首,看見了船頭之上赫然佇立着一道消瘦的身影,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龐,柳七不禁微啓雙脣:“久違了,江莊主。”
江寄餘面色如霜,俯視着江面之上的柳七,沉默良久之後,沉聲回道:“今日之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柳七聞言眼眸微斂,看來今天這艘船不是出自於江寄餘的授意。
她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江寄餘的說辭。
無需柳七細想,江寄餘的確沒有這樣做的理由,除了能夠激怒柳七之外,這樣做還能有什麼好處!
江寄餘看見柳七並無繼續追究的打算,臉上的寒意頓時散了幾分,隨即接着說道:“柳姑娘稍等片刻,江某這就去讓人挪走船隻。”
“那倒不必了!”
柳七輕聲說道,於此時同時右手攀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隨着“蒼——”的刀吟之聲,驚寂刀已然出鞘。
江寄餘看着柳七拔刀出鞘,不由得心中一凜,體內真氣開始瘋狂催動,剎那間一股雄渾的氣息將其周身籠罩在內。
轟隆隆——
隱於罡氣之後的江寄餘雙目微張,凝視着眼前沖天而起的刀芒,心中隱隱猜到了柳七的打算,隨即臉色一沉,短暫的猶豫之後緩緩閉上了雙眸,繼而雙臂展開如翼,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朝着天空飄然而去……
“這……”烏篷船上趙登雲目瞪口呆地望着遠處直衝雲霄的紫色刀芒,雙脣微微顫抖起來。
一旁的古遙眼底不斷翻滾着莫名的情緒,直到耳邊傳來一聲細微的“嘶——”,古遙方纔扭頭看見了老友傅青書目光呆滯的模樣。
這一天註定將成爲江面上所有人難以忘懷的一日!
只見長達數十丈的刀芒在衆目睽睽下豎劈而下,將鉅艦生生斬成了兩段,伴隨着兩截鉅艦殘骸沉入江底,巨大的浪濤拍向了兩岸。
柳七此時已經回到了船上,目光一掃甲板上衆人瞠目結舌的模樣,頓時對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十分滿意。
不知江南的諸位,這份見面禮可還算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