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
大光頭賀問天騎着一匹黑得發亮的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緊隨他身後,鏢師們護衛在四輛馬車的兩側。
這就是他們這一趟的鏢物。
“柳七,你說這馬車上的箱子裡裝着什麼寶貝?”柳十九偷偷湊到柳七身邊問道。
柳七懶散地回道:“咱們現在可是跟着一路吃香的喝辣的的,再惦記人家的東西,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柳十九小嘴一撅:“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你想那麼多幹什麼。”
說罷柳十九一雙美眸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前方馬車上擺放着的沉甸甸的大箱子。
四口箱子分別擺在四輛馬車上,從沙地上留下的車轍印來看,箱子裡面的東西應該不輕。
再加上又是總鏢頭賀問天親自出動,也不怪柳十九會好奇。
“嗷嗷……”
天上傳來刺耳的尖鳴聲。
柳七微微昂首,看見了從半空中一閃而過的黑影。
是那隻名爲“黑羽”的大鷹,據說是賀問天走鏢的時候親自救下來的,自此以後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平日裡也可以充當高空斥候。
果然,黑羽徑直落在了賀問天的肩頭,搖頭晃腦地在其耳邊“咕咕”了一陣,賀問天忽然勒馬停下,隨即擡起了右手,跟在後面的鏢師見狀,也趕緊勒馬停下。
柳七和柳十九走在隊伍的末端,見前方衆人紛紛停下腳步,她們也隨之勒馬停下。
“莫非出事了?”柳十九有些神經兮兮地小聲問道。
柳七面色不改,依舊是一副懶散地姿態:“慌什麼,天塌下來有姓賀的頂着。”
這時候,坐在其中一輛馬車上的天香見馬車停下,也趕緊跳了下來,兩隻手各拎着一隻水壺,朝着柳七二人小跑着過來。
柳七接過天香扔來的水壺喝了一口後,就看見賀問天已經調轉馬頭朝着自己緩步而來。
“賀總鏢頭。”柳七開口示意。
賀問天臉色沉沉地說道:“柳姑娘,黑羽察覺到了一點異樣,我想過去看看。”
柳七淡定地表示:“賀總鏢頭請自便。”
賀問天只是默默地看着柳七,並未做出迴應。
柳七看着賀問天臉色沉凝的模樣,心中瞬間瞭然,隨後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隨賀總鏢頭走一趟。”
“我也去。”一旁的柳十九趕緊開口道。
“你帶着天香在這裡等着。”柳七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
柳十九聽出柳七言語中的不容拒絕,隨即有些喪氣地點了點頭。
見柳七已經安排妥當,賀問天一扯馬繮,策馬走出隊伍,朝着茫茫無際的大漠深處走去。
柳七同樣調轉馬頭,緊隨其後。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翻過了大約兩個山丘,身後已經看不見鏢師的隊伍。
走在前面的賀問天忽然開口道:“柳姑娘與傳聞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哦。”柳七淡然地回道,“在賀總鏢頭心中,柳七該是什麼模樣。”
賀問天沉默片刻,隨後如實答道:“冷酷無情,橫行無忌,還有……無法無天。”
柳七聞言眸光微動,旋即頗爲贊同地頷首道:“倒也貼切的很。”
賀問天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之所以邀請柳七一併前來,無非就是擔心自己離開之後,柳七會對他的手下不利。
“我手下那羣鏢師都是粗人,平日言語間若是有什麼得罪柳姑娘的地方,還望海涵。”賀問天語氣誠懇地說道。
柳七不以爲意地回道:“無妨,嘴長在他們身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只是別舞到我面前就是了。”
“多謝。”賀問天言簡意賅地回道,同時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手下這羣鏢師什麼德行賀問天豈能不知道,平日都是嘴上沒把門的,加上柳七又生得漂亮,難免會有些污言穢語。
所以和柳七同行的這兩日,賀問天可謂是寢食難安,一方面要防着柳七,一方面又要時刻約束手下。
其實究其根源,還是因爲賀問天覺得柳七的目的不純,並非單純地想要搭個順風車。
就在這樣略顯冷清的氛圍中,兩人在翻過一座山丘後,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大約三百步外,一座斷壁殘垣的土樓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
柳七瓊鼻輕皺,已然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柳七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賀問天,心想着這座土樓明明不在運鏢的路線上,賀問天爲何還要多管閒事。
賀問天察覺到背後有目光投來,旋即微微側眸,看出了柳七眼中的疑惑,隨即耐心解釋道:“這座土樓是我們這些需要頻繁往來西域的中原人聯手建立的據點,爲的就是路途中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原來如此。
賀問天說完已經策馬朝前疾馳而去,柳七稍慢了半拍,但還是雙腿一夾馬腹,跟了上去。
咻!咻!
輕微的破空聲響起。
柳七眼眸微凝,只見前方的賀問天身上忽然金光大盛,顯然是佛門一脈的真氣。
數枚疾掠而來的箭矢在觸碰到賀問天罡氣的瞬間,便化作了齏粉,消散於揚起的風沙之中。
與此同時,賀問天爆喝一聲,從馬背上凌空而起,身形瞬間化作一道金光狠狠地砸向了土樓。
砰!
一聲巨響。
“啊——”
“饒命啊!”
“大俠,饒命!”
……
土樓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
當柳七策馬來到土樓前時,賀問天正拍着身上的沙子,從土樓大門中走了出來。
他另一隻手還拎着一個人,當他來到柳七身前時,忽然大手一撒,將手裡的人扔到了柳七的面前。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那人在地上緊緊蜷縮成一團,口中不斷求饒。
柳七雙目微眯,看見此人身上赫然穿着大齊官兵的甲冑。
“是從玉門關出來的。”賀問天語氣冷冽地說道,“瞧着他們手裡的強弩,應該是林興國的親衛。”
說罷,賀問天一步上前,拎着地上那名官兵,將高高懸起,繼而怒聲問道:“林興國去了哪裡,他身爲玉門關守將爲何要臨陣脫逃!”
玉門關遭襲的事還是賀問天從柳七口中得知的。
而且當他聽到柳七殺了一個手持大槍的侏儒後,立即就猜到了夜襲玉門關的正是橫行大漠的黑沙盜。
長風鏢局算是爲數不多敢走西域這條路的鏢局,所以和黑沙盜之間打過的交道也不在少數。
那名官兵明顯已經嚇破了膽,雙腿不斷在空中倒騰着,口中依舊是求饒聲不斷。
呼呼呼……
忽然狂風大作,無數黃沙席捲而起。
柳七端坐在馬背上雙目微眯,旋即扭頭看向了身後,在漫天狂卷的黃沙中,就連剛剛兩人翻過的沙丘都難以看清了。
賀問天也意識到了什麼,他隨手將官兵扔在了地上,隨後一言不發地從柳七馬旁走過,站到了最前面,目光沉凝地環顧四周。
“西南方位。”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賀問天心中一凜的同時,猛地扭頭看向了西南方向,只見暗黃色的地平線上,隱隱出現了一條黑線。
隨着賀問天眼瞳一縮,他忽而一字一頓地說道:“黑沙盜。”
很快地平線上那條黑線已經化作了一排疾馳而來的黑騎。
就在賀問天凝望遠方之時,身後柳七忽然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隨着其周身真氣狂涌而出,裙襬在勁風地席捲中瘋狂舞動,好似一朵綻放的花蕾。
賀問天察覺到了背後驚人的氣勢,就在他回頭之際,空中的柳七已經一個翻身,自上而下一掌印下。
轟!
巨大的掌影瞬間落在了地面上,揚起一陣飛沙的同時,柳七也已重新回到了馬背上。
她凜冽的目光一掃四周,隨即冷哼道:“還不滾出來!”
嘭!嘭!嘭!嘭!
話音剛落,揚起的飛沙尚未平歇,突然四方地面各有一道沙柱迸射而出,隨即四道人影從地面躥了出來。
四人瞬間躍至半空,對柳七和賀問天形成了圍攻之勢。
“呃——”
但突然,不知是誰口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崩!崩!崩!崩!
賀問天臉色微變,眼瞳瞬時被四團同時爆開的血霧倒映成了紅色。
一縷衣裳的殘片緩緩落在了賀問天的腳下。
他臉色沉沉的低頭看了一眼,隨後肅聲道:“是黑沙漠的沙族人,他們一族極其擅長在沙中遁形,甚至可以做到與地下的沙子融爲一體。”
賀問天說着不禁側眸看向了柳七,眼底忌憚之色轉瞬即逝。
剛剛他完全沒有發現這四人的存在!
柳七依然是神態自若地坐在馬背上,她就當沒看見賀問天眼底一閃而過的忌憚,隨即輕聲提醒道:“賀總鏢頭,黑沙盜的朋友來了。”
賀問天瞬間回過神來,隨即轉過身來,看着已經出現在百步之外的一排黑騎,垂於身側的雙手瞬間緊握成拳。
就在黑騎即將抵達土樓時,突然隊伍從中分開,繼而一個身着七彩服飾的老頭,從中狂奔而出,就這樣一直來到了土樓前。
老者看見土樓前的兩人後,渾濁的雙目中明顯閃過了一絲殺意,但當他視線落在賀問天胸口上的“長風”二字,眼中的殺意瞬間隱去,繼而面露溫和的笑容:“原來是長風鏢局的朋友,老朽乃是沙族長老烏吉。”
說完自稱沙族長老的烏吉突然凝眸看向了地面,隨後眉頭微微皺起,似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就在這時,柳七語氣懶散地開口道:“老東西不用找了,那四個土裡爬的已經去見你們的老祖宗了。”
烏吉聞言臉色一沉,倏地凝眸看向了柳七,可當他將柳七打量一番後,眼中卻是露出了疑惑之色。
因爲他沒有從柳七身上發現一絲真氣波動的痕跡,看起來對方就像是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一樣。
不!
絕不可能!
出現在大沙漠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一介弱女子!
烏吉忽然心中一凜,隱隱察覺出了不妙,一隻手也悄然握緊了馬繮。
可就在這時,他耳邊再度響起了那女子懶散但卻悅耳的聲音:“現在想逃,來不及了哦。”
“殺!”
烏吉猛地擡頭,口中爆喝一聲。
同時握着馬繮的手用力扯動着碼頭,想要調轉方向。
……
但就在他一聲爆喝後,周圍卻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徹骨的寒意猶如潮水般涌來,烏吉身軀一顫的同時,也察覺到了身旁衆騎的異常,他扭動着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兩側。
只見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騎士們在馬背上宛若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唯有露在外面,不斷顫抖的眼瞳彰顯了他們此時心中的驚駭。
烏吉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緊咬牙跟,制止了不斷打顫的牙齒,隨後挪動目光看向了馬背上的那個女人。
柳七低着頭正把玩着自己的右手。
就在烏吉目光投來的瞬間,她攤開的右手瞬間緊握。
砰!
馬背上的騎士整齊劃一的落地。
烏吉瞬間愣在了原地,他眼瞳不斷顫動着,根本不敢去看倒在身邊的黑騎。
但就是不經意地一瞥,他看見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黑沙盜……”柳七慢吞吞地說道,“在玉門關對我出手的那個侏儒,應該是你們的人吧。”
烏吉聞言臉色猛地一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就是殺死三當家的……”
嗤——
一抹冷光從老者脖頸間一閃而過。
骨碌碌。
人頭在沙地上滾了幾圈。
賀問天面沉凝地看着地上雙目圓瞪的頭顱,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言語。
“那就沒殺錯。”柳七此時頗爲悠然地說道。
柳七目光一轉,衝着賀問天輕聲說道:“小女子一向睚眥必報,讓賀總鏢頭見笑了。”
賀問天臉色一陣變幻,隨即昂首對着柳七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收了回去。
柳七看着賀問天臉上的糾結,而後若有所思地說道:“若是讓人不高興的話,賀總鏢頭還請慎言。”
賀問天緊緊閉上了嘴。
也就是這時候,賀問天終於明白,柳七爲何會覺得他對其的評價很貼切。
的確是個冷酷無情,橫行無忌,還有無法無天的女人!
一想到黑沙盜以及沙族那些詭異的手段,賀問天忽然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
他爲什麼要讓柳七一道同行呢?
賀問天心中發出了靈魂質問。
但隨後心裡不禁一陣苦笑。
難不成他還能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