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伊蕾睡得格外安穩,儘管冰雪中的寒風一直在她的周圍吹啊吹的,但她卻不覺得寒冷。在她的夢中,有着悠揚的聲音,而一個明亮的小火爐則一直都在她的身邊燃燒着。
直到……她被“咚”“咚”“咚”的聲音所吵醒。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人都被自己所處的位置給嚇了一跳!
剛一睡醒的伊蕾根本就還沒能夠意識回籠,她只看到自己側躺着枕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而自己的周圍則是成片的紅色屋頂!這讓伊蕾猛地坐起身來,但是她的這個動作卻是讓架在屋頂上的躺椅猛地一個搖晃。在那一刻,就坐在他旁邊的科維爾反應迅地抓住她的手,幫她穩住自己的身形。而後,兩人的視線就再度對上。
可伊蕾還沒來得及和自己身旁的科維爾說上一句話,剛纔在畫室裡敲了敲那扇玻璃窗的皮什切克就已經打開了窗,並也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們兩個昨天一晚上都在這裡?”
此時還不到早上七點,天也才矇矇亮,而被科維爾掛在外面的那兩盞煤油燈則還燃着火光。皮什切克站在外面動作誇張地伸了一連串的懶腰,然後纔對科維爾和伊蕾這麼說道。
“嗯。”收回了抓着伊蕾的手,科維爾按了按先前被伊蕾枕着的那邊肩膀。
聽到他的這句回答,皮什切克簡直不可思議,並說道:“天哪,你不會這麼喜歡看夜景吧?看到現在?還拖着伊蕾小姐一起?”
伊蕾:“我好像……是睡到了現在。”
伊蕾的這句回答讓皮什切克“哈哈”一聲,轉而用一種“我就知道怪胎只有你一個”的神情看向科維爾。然後皮什切克就蹲了下來,比坐在躺椅上的科維爾身形矮下了一截地看向透出冬日晨曦的遠方,說道:“天好像快亮了。”
“是的,你也在這裡看一會兒嗎?”科維爾把自己蓋在腿上的那條毯子丟給皮什切克,讓他墊在地上坐着。皮什切克當然不會拒絕。就這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嘴裡說着:“從小到大都能看到這些,我也真的是不知道你怎麼就看不膩。”
對此,科維爾只是問他:“你喝水會喝膩嗎?”
這下,換伊蕾笑了起來。而氣氛也就此輕鬆起來,可顯然皮什切克對科維爾的這句反問是感到很不滿的,這位在梅特奧的時候總是會“備受關照”的防守型中場嘀咕起來:“喝不膩也不會每天都要到要像品嚐什麼高檔貨那樣嚐來嚐去的。”
說完,只穿着一件薄款毛衣就出來感受了一把清晨寒意的皮什切克往自己的手裡哈了一口氣,並搓起手來。
他的這一動作讓伊蕾審視起了自己穿着外套還蓋着厚實羊毛毯的全副武裝,在自己的身上和皮什切克的身上來回看了幾眼之後她沒能忍住地問道:“你不冷嗎?”
“誰?我?”皮什切克轉頭看了一眼伊蕾,而後笑得很是得意地說道:“當然不冷。我馬上就要去聖彼得堡踢球了。這點算什麼。你們這兩個去了西班牙的人就別和我比了。不過我覺得這樣還不夠,我得鍛鍊我自己。”
這下,伊蕾和科維爾都笑了,而皮什切克卻還在那裡一本正經地說:“現在洗冷水澡有點太冷。你們說我兩月下旬開始洗冷水澡怎麼樣?”
科維爾:“兩月下旬你就已經在聖彼得堡了。我覺得兩月的聖彼得堡應該比一月的布拉格更冷。”
聞言,皮什切克沉默了。他就那樣呆坐在科維爾的旁邊,彷彿是在經歷着激烈的思想掙扎!在一番掙扎之後,皮什切克表示:“我現在就去洗冷水澡!”
可是才說完這句下定決心的話,皮什切克就繼續追問科維爾:“今天早飯吃什麼?”
似乎在這屋頂看星星的一晚上時間裡科維爾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在皮什切克提出這個問題時愣了愣,而後又好好思索了一番,問道:“捷克博餅?”
皮什切克:“大的薄的那種還是小的厚的那種?”
科維爾:“你以爲我家開店的?當然是小的,我家的鍋就這麼點大,做不了可麗餅。”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皮什切克姑且覺得那樣的早餐可以,但是又覺得只吃餅這絕對不能夠,於是他就一樣一樣地問科維爾。先從簡單的問起,問他煎雞蛋能有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皮什切克就又一樣一樣地問過去,他問科維爾,烤培根能有嗎?配着早餐吃的蔬菜能有嗎?比如甜椒番茄什麼的,隨後又問科維爾新鮮出爐的花式麪包能有嗎?各色燻肉和火腿切片能有嗎?在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皮什切克終於滿意了,並最後說道:
“我昨天在廚房看到你從西班牙帶來的伊比利亞火腿了!早上我還想吃那個!”
聽到那句話,科維爾險些沒從他的躺椅上跳起來踢皮什切克一頓。哦不,他已經這麼做了!就這樣,一大清早就要求特別多的皮什切克連滾帶爬地逃進了畫室裡,而後衝下樓,準備開始他的下雪天冷水澡大冒險!
在皮什切克衝下扶梯並一路跑下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科維爾這才轉頭對伊蕾說了一聲:“早安”。
“早安。”除了這句話之外,此時的伊蕾竟然找不到自己還可以和對方說些什麼。
一想到自己居然靠在眼前這個人的肩膀上睡了不知多久,伊蕾就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種感覺先前因爲皮什切克而被沖淡了不少。而現在,這種感覺又因爲迴歸兩人的獨處而再次隱約出現。
當伊蕾在醒來睜開眼看到對方的時候,她是那樣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那個在梅特奧俱樂部的球場門口等着自己,心懷忐忑的十七歲男孩。這一次,心懷忐忑的人變成了她。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做,但又無法和對方主動提起這件事。
因此,她只能假裝,假裝若無其事。
“你要下去睡一會兒嗎?”
在伊蕾沉默着看向遠處的時候,又重新坐了回去的科維爾向伊蕾問出了那一句。而後,他在伊蕾一下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說道:“不過最好等天亮了,七點的時候天就亮了。”
伊蕾轉頭看向科維爾,並點了點頭。於是科維爾又繼續說道:“其實,這裡的黎明,每個季節,每個月份都是不一樣的。也許你看過了今天的黎明,再要看到一模一樣的,就得再等一年。”
“你能看得出今天和昨天的黎明有什麼區別嗎?”
“有時候。”看向遠處漸漸亮了起來的天色,科維爾露出了笑意:“有時候下雪有時候則只有積雪,有時候是晴天而有時候天色會陰沉一整天。所以我能分清楚它們。等到早春來的時候,每一天的黎明都會是不一樣的。這很有趣,因爲這會提醒我,無論什麼時候,都得珍惜每一天。”
“科維爾。”聽着科維爾的這些感悟,伊蕾不禁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在兩人的視線相交,這個捷克男孩沒有任何掩飾地直直看向伊蕾的眼睛的時候,伊蕾說道:
“你不踢球的時候看起來真的不像是一名運動員。也許當初你即便選擇成爲一個畫家,你也能在繪畫上取得不亞於你在足壇的成績。我得說我還從來沒有遇到你這樣的,對於四周的每一份變化都這麼敏感的人。當然,你只是善於察覺一切。在遇到你以前,我還以爲一個人只有在離開自己的家鄉之後纔會意識到它有多好。因爲人很難去察覺到自己正擁有着和已經習慣了的東西。”
“那麼你的家鄉呢?”
“我的家鄉……它沒有布拉格這樣的不真實感。不管到哪裡都能看到很多人。它非常多元化,有的地方很現代,有的地方又有很多復古的洋房。在那樣的地方,你很難感受到孤獨。即便你感受到了,那也會和你在布拉格這樣的地方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但可是那裡太大了,大到你可能經常會去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卻又錯過自己家附近的美景。”
說着,伊蕾陷入了沉思,並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又或者,是我離開那裡的時候還太年輕了。”
遠處的天空在灰濛濛之中透出一道暖色的光。它柔和而又淺淡,似乎一個不注意就會被人忽略在冷色的天空中。可它又是如此的堅定,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它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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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誰再去提醒什麼,此刻坐在屋頂的伊蕾和科維爾都明白,天亮了。
但是這樣美好的氣氛很快就再一次地被皮什切克給破壞殆盡。這個決定在今天早上就洗一把冷水澡的捷克人好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脫光了之後一頭衝進開了冷水的淋浴間,而後就開始嚎叫起來!並且怪叫聲是持續性的,中氣十足的,以及顫抖的!
“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啊啊好凍!”
皮什切克這一叫,起碼能夠叫醒起碼一整層樓的人!幾乎已經能夠預料到這棟房子很快就會熱鬧起來的伊蕾再沒了欣賞美景的心思,她笑着搖了搖頭,打算去到廚房幫科維爾準備起這麼多人的早餐。但或許是因爲她在躺椅上躺了一夜的緣故,當她猛一下站起來的時候,膝蓋完全就是硬的。在這樣的時刻,科維爾當然會又一次反應迅地起身拉住伊蕾。
當伊蕾在這塊怎麼看怎麼都讓她覺得心慌慌又美不勝收的地方站穩之後,科維爾又一次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對伊蕾說道:“小心。”
而後,科維爾就再沒有鬆開伊蕾的手,直至帶着她回到自己的畫室。
當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之後,伊蕾就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並手腳麻利地從扶梯上下去。而正是因爲太過急着離開,她沒能看到在今天天亮之前才掛上去的,最新完成的那幅畫。
在夜裡的煤油燈下畫出了這幅畫的那個捷克男孩特意給了它一個木製的畫框。在昏暗的火光下作畫讓這副畫作的色彩表現並不細膩,卻足夠地打動人。在這幅畫所展現的冬日夜色之中,只有兩個明亮的地方。有着兩個人影的紅色屋頂,以及遠處模糊的布拉格城堡。
在收回放在外面的兩張躺椅以及燃盡了的煤油燈之前,科維爾又停駐在那裡,看向在進入後半夜之前才被他掛了上去的那幅畫,許久許久。而後他在收回自己的視線,度很快地把玻璃窗外的那些全都收了回來,而後跑下樓,去到兩樓的廚房。
儘管一夜未眠,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睏倦。
此刻,新的一天已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