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受範氏兄弟擺弄的掛名令司壓根不被紙人張放在眼中。
萬安縣如今只是朝廷的遺棄之地,魂命冊丟失不會引起朝廷注意的。
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哪知事情在原本的趙福生死後出了紕漏。
原主死後,趙福生借體重生,因緣巧合馭鬼成功,反倒掌握了鎮魔司。
範氏兄弟二人的打算落空,紙人張最初的盤算自然也不了了之。
趙福生第一次去見紙人張時,他對她的身份早就瞭解,顯然也是因爲他一直在暗地裡關注着她。
發現趙福生沒死後,紙人張立即改變了策略,又想利用她攪亂要飯衚衕的局勢。
“……”張傳世說完這些話後,一直在偷偷看趙福生的臉色,見她久久不語,又吱唔道:
“他要用魂命冊做什麼我也不清楚——”
說完,深怕趙福生髮怒,連忙又表忠心:
“不過如今我加入了鎮魔司,自然唯您馬首是瞻,我一定會守好魂命冊,堅決不會交給紙人張的!”
趙福生聞言露出笑意。
她與以往的趙福生性格截然不同。
原主性情懦弱,與人交談時畏畏縮縮,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而她與人交流時笑語吟吟,但做事可不像表現出來這樣好親近。
張傳世一見她笑,心中就有些發毛。
“魂命冊的來歷你應該也清楚了吧?”
趙福生雖說是問話,但語氣卻很是篤定。
張傳世與範氏兄弟有交情,此前紙人張又表露出了對魂命冊的渴望,範必死告知自己關於魂命冊的那些消息,張傳世肯定也是知道的。
這老頭兒一聽她說完,果然露出有些心虛的神情,目光躲閃的點頭:
“知道一些……”
“這是厲鬼的東西,從某一方面來說也算兇物,紙人張一直收集大凶之物熬製燈油,想要這些東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趙福生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但她的目光從魂命冊上掃過時,卻飛快的閃過一絲謹慎。
紙人張陰險狡詐,心思縝密,做事必有後手。
魂命冊上定有他想要的東西!
“嗯嗯嗯。”
張傳世不停點頭,附和道:
“一定是這樣的。”
“你記錄在魂命冊上,暫時不會死,但如果失去了魂命冊,罪卻是少不了要受的。”
趙福生看着張傳世那張被剝了一半皮的爛臉:
“你可要將這東西守護好了。”
張傳世聽她這樣一說,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村中‘甦醒’那一刻的劇痛,不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將懷裡的魂命冊抱得更緊:
“大人放心,我一定守好魂命冊——”說完,他自己又覺得不大放心:
“我想暫時搬入鎮魔司內住一段時間。”
“可以。”趙福生點頭,“回去之後,你讓範必死安排人收拾一間廂房就行。”
鎮魔司佔地極廣,廂房也多。
她才重生時之所以見府衙破破爛爛,是因爲小半年鎮魔司內鬧了鬼,又接連死人,屋子時間一長無人打理,顯得破敗。
如今有了她坐鎮,辦完了鬼案之後招攬了雜役,多了人氣後,房屋重新打掃,雖說仍不能與全盛時期相比,但也比趙福生纔剛在這個世界甦醒時好些。
張傳世鬆了口氣。
“對了。”
趙福生這時又再度開口:
“你好好養傷,等傷好之後,你與範必死一起去一趟寶知縣。”
“您想——”
張傳世的臉皮一抖,沒受傷的那一半眼瞼開始瘋狂的抽搐。
他是知道範氏兄弟當初想要坑害趙福生一家後投奔寶知縣的鄭副令的,而趙福生在甦醒後則是命令範必死二人將趙氏夫婦已經厲鬼復甦的屍體葬到了寶知縣的地界。
如今事情過去了半個月,她又重新提起寶知縣——
一種不妙的預感涌上心頭,張傳世心裡猜測:她肯定不會是因爲意識到這樣太坑害寶知縣的人,要將她爹孃的屍體挖回……
如果不是趙福生良心發現,那麼她讓自己去寶知縣的原因肯定是——
“你跟範必死把當日停放我爹孃的那兩張門板帶回來。”
張傳世感覺自己破開的臉頰處好像有點漏風,他甚至後悔自己當時在狗頭村時應該不要接魂命冊。
他天真的想:如果自己當時因爲劇痛而昏死過去,也許就不會有馬車上的對話,趙福生就不會和自己提出這麼要命的要求。
“老張,我們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
趙福生笑眯眯的俯下身來,以雙手肘撐腿,將臉湊近看着縮成一團的張傳世:
“那兩張門板沾染了厲鬼的氣息,變成了兇物。你都說了,紙人張要尋找這些東西,我不能讓這兩張門板落到紙人張的手裡。”
“可是、可是——”
可那是寶知縣的地盤。
之前範必死兩人作死擡了兩具關押了鬼的棺材去埋就已經很過分了。
厲鬼只是暫時受到剋制,幾時復甦尚未可知。
一旦復甦之後,鄭副令得到消息,恐怕會氣得想殺人。
要不是朝廷規定各州縣的令司不得輕易外出,說不定鄭副令早就殺到萬安縣,剝了範必死兩兄弟的皮。
這會兒萬安縣的人躲都來不及,又怎麼敢主動湊上前去?
當日去人家地上送鬼,如今還要再去將寶貝挖回,對鄭副令來說,這豈不是打了他的左臉,還要讓人家將右臉也探出來打個巴掌嗎?
“大人……”
張傳世瑟瑟發抖,提醒她:
“那鄭副令可是個馭使了煞級鬼物的猛人啊。”
大漢朝的令司也有地位高低之分。
而令司的實力強弱,則取決於馭使的鬼。
普通令司已經是坐鎮一方的大人物,但令司之上還有將領。
將領分爲上、中、下,而這三將之上,又有金、銀大將,以及統領整個鎮魔司的王將。
像鄭副令這樣已經馭使了煞級厲鬼的大人物,已經達到了下將的實力標準,只是朝廷一時還沒有來得及冊封而已。
張傳世目光閃了閃,小聲的道:
“這樣的大人物,您、您說您招惹他幹啥呀?”
“煞級怎麼了?”
趙福生懶洋洋輕哼了一聲:
“煞級就可以挖我牆角了?當時範必死兩人還想着要投奔他呢?”
“可——”張傳世欲言又止:可那鄭副令也不知道範必死兩人要投奔他啊?
他面對趙福生的目光,沒敢將這句話說出口。趙福生就道:
“不過你說得對,我們與寶知縣比鄰而居,關係鬧太僵也不太好,將來若是我爹孃屍身厲鬼復甦,鄭副令如今解決不了,又羞於求助朝廷,可以請我幫忙嘛。”
她笑着道:
“我一向認爲鄰里之間是要互幫互助的,你說對不對,老張?”
“……”
張傳世沒敢吭聲,但他敢肯定,鄭副令不會喜歡這種‘互幫互助’的鄰居。
“大人您說得對。”
他最後恭維了一句,趙福生沒再理睬他,而是笑了一聲,重新直起腰,靠回馬車廂中閉目養神了。
趕車的人不敢多話。
一路無話,到了傍晚時,馬車回到了萬安縣鎮魔司中。
“大人,到了。”
車伕率先跳下車,恭聲說了一句。
趙福生這一回辦鬼案去得倉促,回來得也快,車輛停在萬安縣的大門前時,早有雜役探到了動靜。
有人正想上前喝斥,結果眼角餘光看到了趙福生的影子,連忙朝裡便大聲的喊:
“大人回來了!”
府衙之內此時還只圍繞着趙福生一個令司而轉,人手都在鎮魔司內,一聽喊話,以範氏兄弟爲首的衆人立即就從衙門內衝出。
“大人回來了?”
範必死此時心中既是吃驚又有點忐忑。
從趙福生準備去萬安縣辦鬼案到歸來,不過才一日功夫。
除開路途上耽擱的時間,滿打滿算最多在狗頭村呆了一夜的時間。
此時回來得如此之快,是狗頭村並沒有鬼嗎?
昨日武大敬提起村子失蹤案時,範必死也在旁聽,案子雖說詭異,但從始至終並沒有出現鬼——
他正心中胡思亂想着,卻在衝出鎮魔司後,見馬車內一道人影鑽出。
那人影滿身是血,佝僂着後背,他定睛一看,此人大半臉皮被剝,面容格外恐怖。
正驚駭間,就聽那人將手往馬車一探,討好的道:
“大人下車。”
“……”
這聲音諂媚耳熟,不是隔壁棺材鋪老張又是誰呢?
範必死心念一轉,頓時大駭。
張傳世竟然變成了這個鬼樣——
接着他意識到張傳世之所以成了這個樣子,必然是遇鬼了。
隨後範必死的面色再度大變,張傳世遇鬼而不死,必然是趙福生再次破壞了鬼的殺人法則!
厲鬼殺人法則一被打破,就意味着鬼會暫時收手,並且會離開原有領域,等待下一輪出手。
這樣的情況在鎮魔司看來,已經算是鬼案破獲。
範必死反應過來:狗頭村果然出現了厲鬼,而趙福生的第二輪鬼案已經辦完了!
他一意識到這一點,臉頰肌肉頓時不受控制的抽搐。
要飯衚衕的鬼案趙福生辦完也就算了,她馭使了厲鬼,因緣巧合之下將要飯鬼分解了。
但她馭使的厲鬼範必死十分熟悉,趙啓就是死於這個鬼的手中。
鬼的力量並不好借用,用得越多死得越快。
趙福生一個月內連用兩次,恐怕受鬼的影響會很大。
他正忐忑不安間,見趙福生彎腰出來了。
與張傳世滿身狼藉,傷痕累累不同。
趙福生的身上雖有血跡,但她神色平靜,表情溫和。
不止沒有受傷,簡直連半分受厲鬼影響後讓人不寒而慄的陰冷感都沒有!
“大人——”
範必死一見此景,不由失聲喊了一句。
趙福生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衝他點了點頭,問他:
“我出門兩天,府衙內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鎮魔司如今重新運轉,在趙福生沒有出事之前,整個萬安縣都要圍着鎮魔司轉,不要說兩天時間,就是趙福生一去半月也暫時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範必死此時心中的疑問重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趙福生這一行的線索。
她可能遇到了鬼,解決了鬼案,甚至連張傳世這老東西竟然也還活着。
兩人同行,兩人迴歸,這在鎮魔司以往記錄上都是聞所未聞的!
“就是這兩天龐知縣日日都來,叮囑我們一定要時時留意着大人的行蹤——”
按照以往鎮魔司辦案規則,令司出行,一般少則十天,多則大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都有。
龐知縣及縣中士紳雖說也關心趙福生辦案結果,但衆人都沒有料到她會這樣短的時間就回來,所以壓根兒沒有想過此時就要派人站崗放風。
否則她馬車一入城的消息,衆人早該出行迎接了。
因爲太不可思議,範必死甚至猜測:張傳世的傷是不是與人打鬥,趙福生這一行並沒有遇鬼呢?
“我們沒想到您這麼快回來,因此沒有提前迎接——”
趙福生擺了擺手:
“事情辦完,我們就回來了。”
範必死就試探道:
“事情辦完……”
“鬼案破解了!”
一旁的張傳世忍了許久,此時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不由抱了魂命冊,得意洋洋的道:
“大人神機天縱,此次前往狗頭村,已經將狗頭村的鬼禍解決。”
他此時受了重傷,但看着範必死驚駭不敢置信的眼神,卻一下將腰板挺直,連身上的疼痛都覺得一下鬆緩了許多。
周圍人瞪大了眼,不敢吭聲。
張傳世得意洋洋的咧開了嘴,血順着傷口往外涌,他卻半點兒都不以爲意,大聲的道:
“不僅止如此,大人還將狗頭村的鬼封印了,一夜功夫,救下了村中剩餘的人,事情辦完後,武安鎮的那些嘍囉還跪着想求我們大人留下來吃飯,大人急於辦公,只向他們要了一輛馬車,趕路回來的!”
他說的雖是事實,但事情在範氏兄弟聽來依舊離奇極了。
一夜之間辦完鬼禍也就算了,竟然還將厲鬼封印了?
趙福生是怎麼辦到的?
範必死轉頭與弟弟對視了一眼,因爲太過荒謬,超出了兄弟二人的認知,兩人面面相覷,竟然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張傳世的話太過駭人聽聞,遲疑了一下,範必死往趙福生看去:
“大人……”
“差不多。”她點了點頭,跳下馬車後擡頭看了一眼鎮魔司:
“先準備熱水讓我洗漱,稍後吃些東西,再將這次的鬼案記錄。”
她話音一落,也不管範必死兄弟二人飽受震撼的神情,趙福生的眼角餘光落到了鎮魔司招牌上,不由目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