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的舉動令得丁大同等人吃了一驚。
衆人無法看到鬼神令的存在,只是所有馭鬼者在此刻感應到了一種莫大的恐懼。
這種恐懼彷彿來源於本能的深處,像是鬼物遇上了天敵。
丁大同手腳發涼,臉色鐵青。
正在驚懼之際,卻見趙福生的手在碰到盧珠兒面門時,面容僵硬若冰霜的少女突然渾身一震。
她身上突然有血光沖天而起。
大股粉紅的血霧噴濺開來,鬼煞之氣同時衝擊少女的面容。
先前還神情僵硬的女孩兒臉上被血光籠罩。
盧珠兒的額心處似是破開了一個大洞,大股紅氣如泄流而下的瀑布從那破洞處逸出。
‘唔——’
少女的脣間發出痛苦的吟哦,她挺得筆直的後背一僵。
衆人驚駭交加的眼神中,只見盧珠兒的眉心正中,血光籠罩處突然出現了兩個漆黑的小人倒影。
那一雙小人各自身背門板,煞氣陣陣,抵抗着從她額心正中流涌出的血霧,在她眉頭處落地生根。
門神的烙印一打下,沒有了趙福生人爲製造的‘門框’約束,二門神的鬼影迅速擴大,化爲鬼影占據盧珠兒周身。
與此同時,隨着門神衝擊盧珠兒的肉身,原本附着在她身體中的另一個存在則被迫逼出顯形。
血霧在盧珠兒的身後匯聚,化爲一道若隱似無的紅影。
那紅影模糊不清,但隱約可以看出是個女鬼的身影。
鬼物的一雙紅鞋牢牢佔據了盧珠兒的雙腳,並沒有徹底的被門神所逼退。
不過因門神擠佔盧珠兒身體的緣故,導致鬼物的身體被排出在外,形成一種往後斜站的姿勢。
前有揹着門板的鬼神幻影,盧珠兒作爲主位站於中間,紅色厲鬼斜站於後,兩方鬼物將一個人夾在中間,前後呈‘丫’字形,竟達成了詭異的平衡。
門神不再侵入盧珠兒肉身,而厲鬼也被趕出身體,雙方互不相讓,兩方鬼腳相互踩踏,竟令盧珠兒僥倖脫困。
“……”
這一幕看得衆人瞠目結舌。
“爹爹——”
盧珠兒一甦醒過來,便看到面前站立的鬼神夫婦,當即駭得面容失色,淒厲的喊了一聲父親。
盧育和渾身顫抖,反倒是陳多子既驚且喜又夾雜着駭怕,喊了一聲:
“珠兒。”
“姨母——”
盧珠兒又喊了一聲。
陳多子一聽熟悉的聲音,下意識的想向她伸出手來,但那雙手剛一探出,她又像是觸了電般的縮了回去。
此時的盧珠兒看起來嚇人極了。
二鬼一前一後的將她包夾在中間,她一轉身時,三個厲鬼也跟着扭身。
門神倒也罷,是趙福生召喚出來的,陳多子等人不知門神實力深淺,初時的恐懼後,見厲鬼並沒有妄動,只當這是救命的。
反倒那紅衣厲鬼,一看就不是善茬。
鬼物的臉呈半透明,看不清楚五官面容。
它斜直往後仰,可以看得出來鬼物死前頭戴了一頂大冠,冠物色澤泛黑,有珠子串成的流蘇落下,將厲鬼的臉擋住。
透過這些籠罩着血光的鬼霧,衆人可以看到厲鬼的面容青白,上面似是重迭了無數的臉,最終形成一種類似於霧裡看花般的視覺感受。
厲鬼身穿大紅血嫁衣。
可因鬼物身形並沒有完全凝實的緣故,看不清那血嫁衣的真容,只隱約可以看到鬼物雙手交握在身前,露出手腕上一對異常惹人矚目的血鐲子。
……
在鬼新娘現身之後,武少春則感覺束縛住自己雙腳的那種可怕約束感立時消失。
彷彿腳上那雙無形的小鞋被解開了套子。
他拱起的腳心落地,腳掌傳來說不出的輕鬆感。
看樣子隨着趙福生施展門神烙印,紅鞋厲鬼被鬼印壓制,導致武少春的標記感消失。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武少春的危險徹底解除,只是紅鞋厲鬼暫時顧不上他而已。
鬼物不肯放鬆到手的人,紅鞋試圖仍舊侵佔盧珠兒身體。
那雙穿着紅色繡鞋的鬼腳逐漸再次與盧珠兒的身體相結合,斜後的鬼影僵硬着身體想要再次跟盧珠兒合二爲一。
但門神幻影亦是不甘示弱。
二鬼神同時發力,黑紅光影中,鬼門板由鬼神的身後轉移至身前,無聲的穿透盧珠兒的身體,將女鬼擋在了門板前。
雙方僵持不下,再度形成平衡。
“……”
丁大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趙福生在打印之後,緩緩收回了手臂。
“大、大、大人——”
丁大同萬分糾結的看着這一幕,一時不知該如何出聲。
他雙眼圓睜,一副呆滯神情,內心卻並不平靜。
武少春說過,紅鞋厲鬼至少是禍級之上,甚至可能達到災級的鬼物,但趙福生僅憑門神烙印,便能與紅鞋厲鬼達成平衡。
這一對鬼門神絕非普通的災級!
這個認知一涌入丁大同的腦海,他心中更如驚濤駭浪一般。
趙福生沒有理睬丁大同的驚呼,將鬼神令收起。
劉義真看着面前的奇景,‘嘖嘖’生奇:
“福生,目前這情景算怎麼回事?”
他打破了僵局,其他人也逐漸從驚愕中回神。
武少春最有發言權,他的腳掌已經落地,此時甩了甩痠痛的腳道:
“想必達到了平衡。”
“對,鬼印跟紅鞋鬼達成了平衡。”
趙福生說完,這纔將門神收回神位之中。
二鬼一回歸封神榜,甲板上的陰冷感頓時消失。
隨着盧珠兒的情況穩定,那短暫現形的鬼域開始瓦解,地板上厲鬼留下的血腳印也化爲煙塵消失。
張傳世壯着膽子盯着盧珠兒看:
“這盧珠兒救回來了?”
“救、救回來了吧?!”
趙福生看着盧珠兒的情況,不免有些心虛,說話也少了底氣。
盧珠兒此時的情況只是比先前好了一些。
“嗚嗚嗚,爹、姨母救命——”
盧珠兒此時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不由放聲大哭。
陳多子被她哭得心疼,也跟着流淚,看向趙福生:
“大——”
她剛一開口,陳母便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立時便不敢出聲。
“大人,還請救我家小女一命。”
盧育和慌忙向趙福生行禮。
張傳世一個箭步上前,沒好氣的衝他一甩袖子:
“你這老小子好沒眼光,你女兒被鬼附身,差點兒死於非命,你們有眼無珠,認不出來也就算了,這會兒我家大人已經救了她一命,還要怎麼救?”
“這——”
盧育和看向盧珠兒的情況,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話。
“你看你女兒,之前要死不活,如今前後兩大護法護着她的,你還不知足?”張傳世怪眼一翻,哼了一聲。
盧育和在鎮魔司面前沒有底氣,被他一番搶白只好連聲點頭應‘是’。
“那現在——”
陳多子畏懼的看了盧珠兒身前、身後的鬼影一眼,眼淚又要流出來了:
“這是造的什麼孽。”
‘咳。’
趙福生輕咳了一聲,道:
“我以鬼印暫時替她穩住了厲鬼——”目前的情況張傳世其實說得倒也沒錯,盧珠兒看似詭異可怖,實則說不準此時才處於最安全的境地。
前有門神鬼印守護,後有紅鞋厲鬼,雙鬼競爭,反倒令盧珠兒巧妙的形成一種奇貨可居的位置上。
趙福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迅速收起內心的心虛之感,故作嚴肅:
“人總算救回來了,有沒有鬼跟着不要緊,至少命是保住了。”
這話聽得劉義真一愣一愣的。
趙福生說完之後,看向盧珠兒:
“這樁案子我心裡已經有數,但是以防萬一,有些話我仍舊要問的。”
她說完,頓了頓,才又道:
“陳多子提到了上個月夜半臧家人下聘之事,夜半有個女人送了你一隻血鐲。”
趙福生開門見山。
盧珠兒初時見鬼還有些驚慌失措,可趙福生的神態鎮定,對她面前的鬼物視而不見的態度極大的感染到了慌張的少女。
且她提到的話中內容也吸引了盧珠兒注意力。
隨着趙福生的話,她的思緒好似又回到了事發當天的時候。
兩個面容僵硬的小廝提着血紅的燈籠,一個紫紅衣袍的矮胖女人笑意吟吟的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腕上套上了一個冰涼的玉鐲……
那鐲子套到少女手腕上時,寒意籠罩了盧珠兒周身,彷彿要將她全身血液都凍僵了。
自那夜之後,她就天天做夢。
……
少女的臉色因回憶而發青,她驚恐的看向擋住了自己視線的門神,側頭想要看向趙福生。
但她剛一動,門神及她身後斜站着的嫁衣厲鬼也跟着往一側倒。
這場面異常詭異,直看得人雞皮疙瘩亂躥。
盧珠兒好在看不到身後的情景,只打了個顫,道:
“是的,那天夜裡——”
她說起當天夜裡的事。
從她的敘述中,趙福生聽得出來陳多子對她確實是異常關注,二人說出口的情況大概都相差不多。
不過盧珠兒畢竟是經歷過此事的人,所以她講起此事時,那種恐懼、驚悚感則要比陳多子提起時強烈許多。
盧珠兒說完後,又道:
“……我從戴上手鐲後,就見天的做夢,每日都覺得睡不醒,一夢就夢到我在身穿喜服——”
她有些害怕:
“而且我手腕上的鐲子也越發明顯,幾次我想將它取下丟了,但是——”
說到這裡,她伸出手來。
衣袖被她拉起,那雪白細瘦的手腕處卻空蕩蕩的,只有一圈細細的若隱似無紅痕了。
“咦?!”盧珠兒又驚又喜,將小手臂舉起左右看:
“怎麼沒有了?”
那給她帶來了半個月恐懼感的血鐲消失了,重新變成了一圈淡淡的紅印。
趙福生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了緣由。
她皺了下眉頭,沉思了片刻。
“大人——”見她不說話,原本就提心吊膽的盧家人又開始害怕了。
陳多子怯聲問:
“難道情況很壞嗎?”
趙福生擡起頭來,看向盧珠兒,見少女也面現害怕,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笑了笑,說道:
“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反正暫時是穩住了,只是——”
她一說到這裡,昌平郡的人對她性情不大瞭解,當此事已經差不多塵埃落定,但是萬安縣的人聽到這裡,卻心中一緊。
盧珠兒哭道:
“只是什麼,大人只管說,我都聽着。”
“你被厲鬼標記,險些死於鬼物之手,但是好在你沒有徹底被殺,所以我以同樣的鬼印打在你身上,兩方形成平衡——”
趙福生說到這裡,看盧珠兒不懂,她便又解釋:
“假如你在走鋼絲,左側手提了一個重物,這樣就會失去平衡,那我給你右手也送只水桶,這樣你就左右均衡了。”
好處是門神與紅鞋鬼相剋制,壞處則是盧珠兒本來只跟了一個鬼,現在是帶着兩個鬼了。
“……”
盧珠兒一聽這話,渾身亂顫。
她沒有勇氣轉頭往後看,只以求救的眼光看向陳多子處。
“影、影不影響生活?”
在這樣的關鍵關頭,盧育和已經六神無主,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陳多子反倒在這個時候表現出非凡的堅韌性,壯着膽子問了一聲。
“不、不大影響——吧?”
趙福生有些不確定的道。
劉義真嘴角抽搐,不知爲何有些想笑。
“活着就好了。”孟婆溫聲道。
“那倒也是——”
陳多子被說服了,硬着頭皮看向盧珠兒,目光卻始終不敢去看那前後鬼物。
“就這樣吧,但凡鬼案,少死些人就很不錯了,你女兒能保住命,那是你盧家祖墳在冒青煙呢。”
丁大同也道。
他在盧家人心中的威望要更深一些,話音一落,盧育和便連忙出聲道謝。
這個事情暫時解決,趙福生看了盧珠兒一眼:
“你先暫時放寬心,別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我們對這樁案子也要詳細商討。”說完,她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立時領悟,扭頭看向盧育和:
“我們有事要商議,你們先行迴避。”
他的話語簡單直接。
鎮魔司的威望在普通人心中極高,丁大同話音一落,盧育和立即想也沒想便應了。
在萬安、昌平郡衆人注視下,他慌忙催促盧家人一一快走。
陳多子強忍恐懼拉住了盧珠兒,她有些不放心,走了兩步又駐足回頭:
“大人喜歡那黃米飯,我傍晚再做一些送來——”
說話時,她滿眼哀求。
丁大同待要喝斥她不知好歹,趙福生則明白她內心的無助,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