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擺擺手。
“他們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嫌我是個農民,嫌我摳,帶出去給他們丟面子。”
“我住進醫院這幾天,誰來看過我了?我現在還能走,還能動,還能自己照顧自己。要是等我再老一點,不能走不能動了,他們會來照顧我?”
“與其像個植物人一樣,躺在牀上,被人嫌棄,還不如現在就這麼走了。”
“我呀,就是放心不下朵朵。”
“她爸一直在怪我,怪我偏心,怪我當年不讓他讀書,導致他只有一個初中文憑,賺不了什麼大錢。”
“我有什麼辦法?那個時候家裡六個孩子,他最小。每個孩子都要讀書,我哪裡拿得出那麼多錢?”
“他一直想要生個男孩兒,想要把以前在我這裡沒得到的東西,都給他。”
“所以朵朵一生下來,就被他扔到老家,自己在外面瞎混。還在外面和其他女人亂搞,現在終於生了個男娃兒,和老婆吵着要離婚。”
“我都明白,我都懂,可是,朵朵是無辜的啊。”
“她還那麼小,那麼懂事,不能就這麼毀了。”
“小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是個有本事的人。”
“我怕是不行了,但朵朵還小,她不能就這麼下去。”
“我還存了點錢,本來是留在那裡,準備以後給他們應個急。但現在,我想全部留給朵朵。”
“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讀書的虧,沒知識沒文化,所以才活成現在這個模樣。”
“但朵朵不能這樣。”
“答應我,你要幫我照顧朵朵。”
“一定要讓她讀書,要讓她成爲一個有用的人。”
“答應我。”
唐老握住了何遠的手,握的很緊,很緊。
……
等何遠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凌晨了。
唐老一下子說了那麼多話,氣有些喘不上來,何遠照顧他躺下了。
一出門,就看到唐朵朵站在門口,手上拿着已經洗好的蘋果和梨。
她眼眶紅紅的。
看到何遠後,唐朵朵忙轉過身,背對着何遠擦了擦眼睛。
“你爺爺已經睡下了。”何遠道。
“嗯。”
“你也早點休息吧。”
唐朵朵沒說話,拿着水果推開病房。
“對了。”何遠突然道,“你這幾天不用做飯了,好好休息,飯我帶過來。”
唐朵朵身子頓了頓,也沒答應,也沒不答應。
出了醫院,何遠長長的吸了口氣。
從口袋裡掏出香菸,何遠猶豫了一下。
煙,其實是一個挺讓人頹廢的東西。
每次抽完煙後,都讓人有種懶洋洋的感覺。
最近他準備和田蕊一起健身,本來想要戒菸的。
但最後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何遠搖搖頭,將煙點上,深深的吸了口氣,吐了出來。
何遠抽着煙,找到車子,開着回去了。
夜晚的縣城安安靜靜的。
只有兩旁的街燈,和路上偶爾開過的車輛。
從省道轉到鄉間小路,光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放眼望去,整個村落漆黑一片,偶爾能看到一點燈光。
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鵬鵬他們已經完事了。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只剩下狂歡後的一片狼藉。
因爲多了三輛車子,何遠找地方的時候廢了點功夫。
最後憑藉那不太嫺熟的倒車技巧,繞過堵在巷口的那輛SUV,在院子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停下來。
從車子裡下來,何遠擡頭看了下二樓,上面還亮着燈光。
何遠進了屋子,小傢伙一下子就跑了出來。
幾個小時沒見何遠,小傢伙顯得很興奮,不停的直起上身,朝何遠要摸摸,要抱抱。
何遠揉了下它的小腦袋,將它抱在懷裡玩兒了一會兒。
摸了兩下,發現手上一堆毛。
再低頭一看,衣服上也到處都是散亂的黑色貓毛。
“你換毛了?”
何遠將小傢伙抱在眼前,額頭頂住它的小腦袋。
小傢伙歪着頭,“喵”了一聲,一臉不解。
何遠將小傢伙放在地上,小傢伙在何遠腳邊轉了幾圈,然後開始追逐地上的貓玩具。
看着地上的絨毛小老鼠,何遠心情有些複雜。
又去檢查了一下小傢伙的食盆,抓了一把貓糧,又加了點水,何遠回到了屋子。
田蕊還沒睡。
她在牀上玩兒手機,聽到何遠的動靜後,擡起頭。
“你回來啦。”
田蕊扔掉手機,從牀上爬起來,爬到牀邊,給何遠一個抱抱。
何遠反手摟住田蕊,在她背上拍了拍。
“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何遠道。
“睡不着,在等你。”田蕊鬆開了何遠。
她盯着何遠看了半晌,道:“怎麼了,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沒什麼。”何遠搖搖頭,神情有些疲憊,“對了,你洗漱了嗎。”
“洗了,洗了澡,你也快去洗漱吧。”
田蕊見何遠不想說,也沒繼續問,輕聲說道。
“嗯。”
何遠勉強笑了笑,找到換洗的衣褲,進了浴室。
打開水龍頭,有着燃氣竈,燒熱水很快。
何遠剛去北京那會兒,以爲那邊也用天然氣。
第一次洗澡的時候,把水龍頭開了半天,也不見熱水。
因爲有些地方的熱水是往左,有些地方的熱水是往右。
何遠兩邊都試了一下,還是不見熱水。
他專門問了下一起合租的同事,同事驚訝的問,你燒水了嗎。
何遠很奇怪。
因爲出租房裡有天然氣的,他們還用天然氣做飯呢。
於是他回了句,天然氣不是一開就有熱水嗎。
怎麼可能,就算有天然氣也不可能一下子出熱水的。
同事很肯定的回答。
何遠更懵了,他解釋了一陣,對方都很明確的表示,不存在一開就能用熱水的天然氣。
何遠專門上網查了下,然後把查到的東西用截圖發給對方。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纔回了句,哦,這個我沒見過,我們家都是用的熱水器。
那是個女生,武漢人,家境還算不錯。
從那時候起,何遠就明白。
每個人經歷不同,對事物的認知也就不太一樣。
沒有誰對誰錯。
只是很多事情,有些人遇到了,有些人沒遇到。
像這次。
如果不是親身遭遇,何遠都想不到,一個人的生命竟然可以如此脆弱。
熱水順着頭髮,流過臉頰。
何遠逼着眼睛,感覺整個心都沉了下來。
人,有兩個時間,是思緒最安靜的時候。
一個是洗澡的時候。
另一個,就是上廁所的時候。
但何遠現在還是安靜不下來,他始終覺得心裡堵的慌。
好不容易洗完澡,何遠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房間。
田蕊還沒睡。
看到何遠進來,她掀起被子的一腳,讓何遠進去。
何遠脫掉棉鞋,躺了上去。
剛鑽進被子裡,田蕊就靠了過來。
“你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她離何遠很近,嘴上的氣息都噴在他脖子上。
何遠一隻手搭在腦後,擡頭看着天花板。
看了好一陣,他才嘆了口氣。
“你說,人爲什麼這麼脆弱。”
他彷彿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告訴田蕊。
“怎麼了?”田蕊問道。
“我剛纔在洗澡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我不小心在地板上滑到,摔在臺階上,會不會出事。”何遠道。
“這個啊,是很危險啊。”田蕊拉了下被子,把腳邊蓋好,“我以前在浴室的時候就出過事兒。”
“你出過事兒?”何遠轉過頭,看着田蕊。
“是啊,我以前上學那會兒,有一次在家裡洗澡。結果不知道是因爲水蒸氣太大,還是因爲屋子裡太悶,我就莫名其妙暈了過去,腦袋磕到地板上,起了好大一個包。”田蕊比了個手勢,形容那個包有多大。
“那後來呢?”
“結果就那樣,我都沒醒來。後來還是我爸覺得不對勁兒,過來敲門,見我沒回應,衝進廁所把我抱了出來。”田蕊道。
“所以啦,從那以後我每次洗澡,都會把窗戶都打開,通通風,後來我就再也沒暈過了。”田蕊道。
“吃一塹,長一智。”何遠道。
“行了行了,挺晚了,早點睡吧。”
田蕊把何遠的胳膊塞回被子裡,拍了拍,親吻了一下他額頭。
“嗯,睡吧。”
何遠隨手把牀頭燈關上,屋子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裡就傳來聲響。
何遠從牀上爬起來,披了件外套,走到窗前。
鵬鵬他們同事已經起來了。
他們一個個穿着厚實的羽絨衣,在院子裡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外面還是灰濛濛的一片,隱隱能夠看到一絲亮光。
何遠看了下時間,現在才早上六點多。
依稀記得鵬鵬說過,他們今天要去爬山,得起早點。不然爬到中午的時候,趕不上吃飯。
很快,他們收拾完畢,三輛車子開了出去。
老宅子重新恢復了寧靜。
被這麼一折騰,何遠也睡不着了。
他摸索着換好衣服,然後打開了臥室門。
頓時,一股風吹了進來。
何遠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揉了揉胳膊。
太冷了。
四川的冬天是溼冷的。
那風像是黃鱔一樣,無孔不入。
普通的針織衫,毛衣什麼的,根本沒用。
讓人恨不得用個袋子把自己裝起來,裡面再放個熱水袋。
這個天氣,他實在是不想出去跑步,等到了春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