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影和唐三少則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剛剛發現楊頡原來也挺會裝腔作勢的樣子。楊頡舒服地嚥下最後一口飯菜,才擡頭看了兩人一眼,吃驚地問:“怎麼,你們不餓?不要浪費啊,吃,快吃!不行就打包。”
李影忽然微微一笑,順從地坐下,在桌子上取過那盤烤鴨,開始往自己包裡收拾。唐三少雖然不知道什麼叫打包,但看李影開始往自己的包裡收拾吃食,馬上明白楊頡的意思,忙把桌上的一盤油煎花生米倒入自己的包裡,看也不看圍坐他們身邊的鬼子。
李影一笑,鬼子們頓時一暈。一笑傾城雖不能,但幾個小鬼子卻是很難抵得過她的魅力的。
鬼子們很是納悶,一般百姓見了他們都怕怕得不得了,就是學生也惶恐非常,這三個倒好,完全沒那麼回事,奇怪地看他們收拾好桌子上能裝起來的東西,只剩下一個沙鍋豆腐白菜時,三人竟然比賽似的開始吃起熱氣騰騰的沙鍋來。
“你的,什麼的幹活?”一個鬼子班長終於忍不住了。
楊頡擡手製止住唐三少,示意他們接着吃,慢慢轉過身,“你的,中國話的聽懂?”
鬼子點點頭。“你的,眼睛的有?”
鬼子又點點頭。“你的,看不出我們什麼的幹活?”楊頡說完,李影已經忍不住想大笑了,唐三少也停下筷子,“你的,米西米西?好吃大大的。”
“八嘎!”鬼子班長大叫一聲,“你們,你們死了死了的。”擡手就要刺殺楊頡。
楊頡輕輕地把鬼子的槍一握,“你的,慢慢的,我們出去的說?”順手將鬼子搶上的刺刀卸下來,弄得鬼子一愣,被他一手拉着槍管,一手拿了鬼子的刺刀,還握有自己的書包,“兩位,走吧,別忘了你們的包,那可是送人的。”
象大人牽領孩子一樣,楊頡很隨意地拉着鬼子班長走出了房間。壽上正在二樓大堂裡和老胡端茶對飲,忽見此情景,又是好笑又是生氣,猛地站起來,大喝道:“站住!你的什麼的幹活?”
“你的眼睛的有?”楊頡平靜地問道。
“八嘎!”壽上的智商是比他的下屬高,馬上聽出楊頡的話裡的意思,擡手就要抽軍刀。
“慢。”楊頡擡手一攔,實際上是攔老胡暗中的舉動,“壽上,好歹也是在中國的地盤上,我們出到外面說話,我不想給你們亂搞破壞。走!”說完,鬼子班長竟然很聽話地跟着他下樓了。
壽上不知道,鬼子班長是捨不得他手裡的槍,而楊頡一旦抓住,鬼子班長又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只有乖乖聽話的份。氣得壽上一揮手,帶領鬼子下樓來到大街上。
冷風使得壽上打了一個冷戰,但真正使得他感到哆嗦的是在樓的外面,竟然站滿了持槍的大漢,雖然衣衫襤褸,相貌象極了普普通通的中國北方老百姓,但從警戒動作上看都應該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了。而他自己很清楚,這個並算不上什麼重鎮的小地方,僅僅因爲有一座水陸碼頭和通過拒馬河的橋樑,纔派出一個小隊的帝國軍人來鎮守,而且這些士兵基本上沒有什麼作戰經驗,有的只有在靶場打過幾下槍,就匆匆地來到了中國戰場,和一線部隊相比,這些人嚇嚇老百姓還行,對付這些沙場戰將,他不由得心裡一陣冷笑。
壽上心裡苦得還不止這些,這個小隊長的職務,還是靠着老鄉的連帶關係,送禮加人情得來的,上任還沒有幾天,就碰上了這幫怨家。唉!我幹嗎非得挑這天來敲竹槓啊!
強作鎮定,壽上看着楊頡,見他極爲緩慢地將刺刀又上在小野班長的槍上,象是給自己士兵上課一樣,毫無防備地轉過身子,對着自己冷冷地看,彷彿有把劍刺痛了壽上的心,他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冷汗了。
這次出來,一共帶出三十個士兵,鎮子兩頭的哨所裡還各有十個哨兵。但現在,他所能看到的,不過是跟隨他上二樓的十幾個人,其他的士兵竟然都不見了蹤影!
真正害怕得連睡覺都接連幾個晚上不敢喘口大氣的是接待這些特戰隊員的那些小酒店的老闆們,鬼子一出現在順風酒樓前,機靈的老闆們馬上發現了這些陌生的食客們的眼睛都變得發亮了,象看到食物的餓久了狼們盯着受獵的動物一樣看着鬼子,但又彷彿有一股無形的繩子,約束着他們的狂野。小店裡的空氣有些怪異,寂靜得連老闆的淘氣的小娃兒也乖乖地躲在老闆娘的懷裡,一動也不動。老闆示意老闆娘帶着孩子躲到後面去,自己心驚膽戰地伺候着,但一個看上去很厚道的年輕人對老闆笑了笑,“老闆,你也到後面去吧,這是飯錢,多的就當是給你的壓驚錢。”
老闆努力地笑笑,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笑容。尷尬地退回樓上,躲在窗戶後面偷偷地窺視。
彷彿是接到了命令,有三個人從自己的店裡不慌不忙地走出來,慢慢地靠近守候在順風酒樓門口的兩個鬼子,有一個還順手將地上的一張紙票撿起來彈了彈,彷彿他們此去真的是要進酒樓喝酒,但老闆知道,馬上會有事情發生,連忙攔住要過來看的老婆,“去,帶孝兒一邊去,不是你們看的。”
果然,三人有一個竟然給鬼子敬了一個禮,比劃着靠了過去。兩個鬼子還笑笑指了指他們三人破舊的棉襖,然後搖搖頭,像是要攔擋他們進入。但前面的兩人離鬼子已經很近了,老闆也沒有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是一轉眼的空兒,鬼子就癱軟在地上,脖項間的血染紅了門口的地上的雪。最後看着的一個,對着小店揮揮手,從自己的小店裡,竟然一下子冒出十幾個手拎衝鋒槍的人,老闆當然認得那是衝鋒槍,因爲老闆本就是上過戰場的人。
面對連自己都沒有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解決了鬼子的人,老闆心裡很是敬佩。但接下來的事,卻讓他驚得徹夜難眠了。因爲在酒店的棉布門簾裡,不一會兒竟然開始往外拖人,死屍,鬼子的死屍。棉布門簾象一個連接了死神地獄的界層,每一次掀起,都會有一具屍體拖出,看上去,拖的人很有經驗,竟然輕柔得象是看管自己的孩子,彷彿怕弄痛了他們的手腳,過門檻時竟然還微微地將人提起。
但老闆知道,那絕對是屍體。因爲他們的脖子間的血還在滴着,一點點地撒在雪地上,連成一道紅紅的線。一共二十六個,連門口的兩個,老闆看屍體擺在門口,象過節時酒樓出售的被割了脖子的白條雞一樣,歪着腦袋,空出的血將白色雪染成紅色,然後變黑。
酒樓裡出來一個農民,帽子上翻卷的羊毛都是髒兮兮的,但他忘那裡一站,老闆在樓上一哆嗦,因爲他看到那人的眼光竟然透過窗紙看到了他,絕對是看到了自己,那眼睛裡的光暈竟然象陽光一樣令人不可目視。老闆知道這個人肯定就是頭,悄悄地坐下,透過窗下木板的一絲罅隙,老闆發現那人向四周一比劃,馬上有人離開了。
是往橋頭哨所方向去。老闆能看明白士兵們離開方向,和四下裡散站在各處的人,從這些人動作上老闆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比我們強!”老闆喃喃自語,“我們這些窩囊廢,唉,咱當兵的不怕死管個屁,當官的都跑了個球的,旗倒衆人散!”
接着他看到壽上鬼子,恨恨地罵了一聲,“弄死這狗日的,淨他媽的禍害女人。”
壽上可沒有膽子和楊頡對視,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向他的士兵身上。只有一個老兵可以勉強保持住鎮定的姿勢,其他的人都低頭抖手,兩腿顫顫了。槍都不自覺地斜拉着,不敢將槍口對着敵人,唯恐將敵人激怒,惹來殺身之禍。沒有經過鍛鍊的士兵,只不過是穿了軍裝的百姓罷了。
真正的兵,不是他的服裝,而是他的軍魂。壽上突然想起這句話,傻傻地擡頭望了望天空,幾片大大的雪花飄在他的臉上,使他突然一驚醒。
小野班長的槍離楊頡不足一步遠,壽上心裡一陣大動,“小野,動手啊,你這個蠢豬!”
小野班長的確想動手,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動作,幾乎是發自內心的害怕,自從楊頡給他重新上好刺刀,他的心就慌亂了。看到壽上的目光,小野總算找到了一點鼓勵,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鋼槍,猛然向前跨出一步。但向前跨出的腳竟然一軟,半跪在地上,身子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小野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害怕,就是不敢向這個近在咫尺的人動手。
楊頡站在那裡,動也沒動,冷冷地看着壽上。
“我投降。”壽上實在是受不了楊頡的壓迫了,低啞着說道。
“什麼?”這也完全出乎楊頡的預料,因爲在抗戰早期,象壽上這種不戰而降的鬼子還真的沒有聽說過,而且也沒聽說過這麼慫包的鬼子啊。
“我投降!”壽上大聲地說了一遍,“放下武器吧,你們根本不是戰士,沒有必要爲了這身衣服去死。我也不是。”
壽上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充分的理由,然後放下了他的武器。鬼子們開始一個個地放下他們的槍。楊頡後來才知道,壽上他們甚至連丁種部隊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強行編入軍隊的百姓。
壽上本身就是一個小雜貨店鋪的老闆,守着老婆孩子過着平靜的日子,根本沒想到會被弄到中國來。
以戰養戰,在戰鬥中訓練。大概是他們來之前就被定好了的命運。
“帶走!”楊頡一揮手,率先向鎮子口走去。
壽上經過橋頭哨所時,才真正明白這些人厲害,哨所裡已經換成了人家的人,唯一的重機槍已經被人弄到了外面,正在被人拆成零件。看那人的熟練程度,恐怕連老機械工都自愧不如。
離開河店鎮六里路了,前面有一個大大灣坑。部隊站住了,壽上知道到了知道結果的時候了。
“隊長,”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響起,壽上回頭一看,啊?!那個很卑鄙的很諂媚的很會逢迎巴結的象小哈巴狗一樣溫順的胡掌櫃的,竟然和這個可怕的隊長站在一起,而且聽起來還很熟悉?哦?還有那些卑微的細小如同螞蟻的夥計,竟然也站在這裡,他們每一個都曾經是那麼的低賤,被他自己揮來喝去的毫無人樣的夥計,竟然也站在了這裡!那個鬍子,不是昨天剛被我打了一個耳光?那個小瘸子的妹子,皮膚還是很光滑的,只可惜被刀削臉那傢伙給攪了好事。刀削臉?等等,刀削臉不會也是他們一夥的吧,壽上轉頭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他,這羣可怕的中國人,竟然能裝出這麼個樣子來!
什麼?胡掌櫃的竟然要求殺了我們?你!不知道優待俘虜嗎?有國際條約的啊!不行,我得,哦!完了,那人過來了。
“壽上,”楊頡走到壽上的跟前,“作爲受害者,你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來到中國是你不可選擇的;但是,作爲一個軍人,你可以選擇自己的行爲和約束你部下的行爲。但是非常抱歉,你沒有!你所作,都在我們的心裡記着呢,到了地獄,不要忘了自己的罪孽啊!”
“不要!”有人大叫起來,但隨即消失在寒冷的風中。
“等等我。”一個人在風雪中一瘸一拐地跑着過來了,身後揹着一個大大包裹。“是郎老闆。”胡掌櫃的輕聲地對楊頡說,“郎老闆聽說原來也是當兵的出身,長城抗戰時候被鬼子的大炮炸壞了腿,才蹩回家開了一個小店。”
楊頡對着執行任務的戰士作出了一個快的手勢,自己徑直迎了過去。
壽上看到郎老闆,心裡的氣就更大了。郎老闆可是個孫子孫子樣的人物,不要說見了皇軍,就是見了刀削臉那樣的爲皇軍辦事的人,都低三下四的像個孫子,今天這是怎麼了?聽說郎老闆的女人很漂亮,壽上本來計劃着過兩天去看看,結果……突然覺得心頭一熱,接着一陣痛苦傳開,象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腳下一軟,癱了下去。郎老闆那卑賤的笑臉怎麼變成了那麼個模樣?這是壽上最後一次看到的景象,然後就倒在雪地上,死去了。
郎老闆的笑臉真的變了,那是一種有了解脫和希望的笑臉,他緊緊地拉住楊頡的手,“英雄啊,你們是真的英雄!我郎語坤雖說也當過幾天兵,但我知道,你們纔是真正的打鬼子的好漢子。我,”他把身上的大包取下來,“我沒別的意思,這些是我店裡能拿出手的所有的熟肉和好酒,我知道,當兵的也很苦的,一點心意,一點心願,我是廢了,好兄弟,替我多殺幾個鬼子。唉,我是被鬼子嚇傻了,今天才醒明白過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爲個果嗎,看弟兄們殺鬼子,我……”
一扭頭,看到胡掌櫃的,臉色大驚,“我……你……,胡掌櫃的?你……原來——,不,啊,你們聊,我走了。”
“哈哈哈,”胡掌櫃的發出了爽朗的大笑,“郎老闆,你怕什麼,我和你一樣,也是剛到,這些英雄在我的酒樓裡殺了鬼子,我能不來看看?犒勞犒勞他們?正好,他們有事要先走一步,郎老闆,既然你也趕在這裡,我們一塊幫着這些英雄們把鬼子的屍體處理了,好嗎?”
楊頡心裡一樂,這個胡掌櫃的,真是個人物啊。
郎老闆倒是個爽快人,一聽也在理,馬上點頭說,“行,沒問題。”
“兩位,我們先告辭了。後會有期。哦,這些鬼子的槍支我們帶着也不方便,麻煩二位藏一藏。”楊頡說完,讓人撿起郎老闆的大包,就準備出發。
“唉,英雄們,我,”郎老闆有些語無倫次,“我能不能用用這些槍打鬼子?好歹我也是當過兵的人,雖說殘廢了,但我總不能看着鬼子欺負鄉鄰啊,俗話說得好,‘好狗還護三鄰’呢。”
“行。”楊頡一笑,帶着部隊迎着大風雪向竇口鎮走去。
黃昏時分,距離竇口鎮三裡的一個小村子,楊頡命令部隊佔領了小村子。村子早已人去村空了,只有幹伸着樹枝的棗榆在風中空鳴,雪花漸大,地上積雪已經厚得沒過了腳脖子,深得地方,開始讓人步履艱難了。
“讓戰士們生起火,把吃的熱一熱,十五分鐘後出發。可以喝點酒。”楊頡簡單地命令道,“李影,我們在這裡有沒有聯繫?”
“有。是備用的,不能輕易地開啓。”李影的意思是現在還不能用這個聯絡點。
“我有。”唐三少一直跟在楊頡的身邊,聽了此言,馬上說,見楊頡點頭同意,“小軍,”
“有。.”進來一個虎頭虎氣的小夥子,“三少,”
“叫排長吧,”唐三少微微一笑,“小軍,你去前面竇口鎮上,找賣燒餅的劉瞎子,讓人打聽一下騰川秀子的事。”
“是。”小軍轉身走了。
李影在火舌上取下烤好的*,交給楊頡,自己接着烤剩下的幾根。南爲仁靠在一邊的牆壁上,閉了眼呼呼大睡,他睡覺很快,層專門地向人請教過怎麼快速入眠的方法,訓練過幾次,竟然讓他給練成了。
汾酒的醇香,輕輕淡淡地彌散在這間小屋子裡,一直跟在楊頡身邊的胡逸,貪婪地舔舔嘴脣,將大鬍子瀟灑地一分,“該我了,”接過茶缸,大大地喝了一口暖酒,頓時感到一股熱流將全身的寒氣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