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1864),10月15日——
秦津藩,大津,某處——
秋季特有的乾冷寒風呼嘯而過,勒緊了行人們的衣襟。
各式各樣的車輛在街道上橫衝直撞,絡繹不絕。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爲城町更添一份熱鬧。
在葫蘆屋提供的“鈔能力”的支持下,大津的發展雖不能說是日新月異,但也可說是蒸蒸日上。
如今的大津,已遠不同於往日。
雖然還不能跟“三都”(江戶、京都、大阪)相比,但它絕對是時下日本最具活力、發展速度最快的城町之一!
忽然間,一名身披黑色斗篷、頭戴低沿斗笠、臉掛麪巾的不明人士,踩着靜悄悄的無聲步伐,緩緩從某條不起眼的暗巷中走出。
從其體型來看,此人應是一名男子。
現在已是秋季,像他這樣的嚴實打扮在大街上並不出奇。
只見此人在離開暗巷後,就大步流星地向東而行。
好一會兒後,他倏地定住腳步,駐足於兩條大街的交匯處,揚起目光。
他的視線前方,正是當今大津的絕對中心:橘邸。
……
……
此時此刻——
秦津藩,大津,橘邸,某庭院——
秋風蕭蕭,吹落了滿樹的黃葉。
總司和艾洛蒂並肩坐在緣廊上,一邊觀賞秋景、品嚐總司帶來的金平糖,一邊興致勃勃地聊着天。
艾洛蒂加入新選組,成爲財務室的室長——一晃眼,這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道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遑論是擁兵六千的一支大軍?
事實上,新選組內有不少人很認同“攘夷”。
他們雖不至於像尊攘志士那樣逢“西”必反,但對於西洋人,他們是絕無半點好感的。
自打西洋人登上這片土地後,幕府及諸藩都變成什麼樣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還是那句話,“攘夷”乃當今日本的最大的政治正確。
想當初,艾洛蒂披上代表新選組的淺蔥色羽織時,就有許多人頗有微詞——一個西洋人,而且還是一個西洋女人,竟騎到我們的頭上?豈有此理!
哪怕到了今日,新選組內仍有不少人對艾洛蒂抱以負面看法。
她之所以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躍至現在,全都有賴於青登與她的師徒關係。
在新選組,你可以討厭外國人,但不能不尊崇青登。
在青登的庇佑下,誰有那個膽子去找艾洛蒂的麻煩?
更何況,艾洛蒂並非好捏的軟柿子。
現如今,艾洛蒂已成青登麾下的重要幹部。
相較往日,師徒二人的見面、相處、授課更加便利了。
青登得以重拾往日的“師徒時光”。
每當二人皆有空暇時,青登常會悉心教她劍術,傾囊相授。
艾洛蒂本就頗有劍術天賦。
雖不能跟總司這樣的怪物相比,但着實比普通人強得多。
在青登的親自教導下,艾洛蒂的身手可謂是突飛猛進,尋常人等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凡是接觸過艾洛蒂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
雖然有着青登的庇護,但爲了規避不必要的麻煩,也爲了儘量減輕青登的負擔,自打加入新選組後,她就自覺地過起深居簡出的生活,鮮少出現在人前。
出於此故,外加上年紀、性別的受限,她在新選組沒交到幾個朋友。
跟她關係好的人,就只有青登的三位妻子,即佐那子、阿舞和總司。
阿舞是她多年的閨蜜,二人的情誼之深厚,自不必多言。
如果說阿舞是艾洛蒂的摯友,那佐那子就是她的崇拜對象了。
在她看來,秀外慧中、雍容華貴、舉止大方的佐那子,簡直就是女性的楷模,是值得她終生效仿的對象。
佐那子的高挑身材,更是讓她非常豔羨。
值得一提的是,因爲佐那子的氣場太強悍,總讓艾洛蒂感到緊張,所以她在對方面前總會表現得很拘謹。
因此,除了阿舞之外,就數總司跟艾洛蒂玩得最好。
因爲年紀相近,外加上都是性格開朗的陽角兒,愛好相同(都愛吃甜食),所以她們很快就打成一片,成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就在剛剛,無事可做、在橘邸裡瞎轉悠的總司,恰巧偶遇了今日同樣清閒的艾洛蒂。
如此,許久未見的二女聚在一塊兒,暢聊開來,好不歡快。
“嗯?艾洛蒂,你是不是長高了?”
此言一出,艾洛蒂頓時來了精神,連雙眸都冒出光來。
“總司小姐,你真的覺得我長高了嗎?”
佐那子和總司都比艾洛蒂年長,所以她很喜歡稱總司爲“總司小姐”,稱佐那子爲“佐那子小姐”。
爲了讓總司看得更清楚一些,她躍下緣廊,站到院落裡,併攏兩足,挺直腰桿,伸平雙臂,一臉期待地看着總司。
剛剛還滿臉篤定的總司,這時微微一愣,面部線條凝固,表情變得無比古怪。
須臾,她訕笑幾聲:
“呃……怎麼說呢……剛剛應該是角度的緣故,我有些看岔了。艾洛蒂,你好像……並沒有長高……”
艾洛蒂聞言,如遭雷擊一般,全身猛然僵住。
緊接着,原本的興奮變爲沮喪,期待變爲泄氣,嬌小的身子向前傾倒,雙掌、雙膝撐地,整個人變爲“orz”的形狀。
“我還是沒有長高嗎……明明這麼努力地吃蝦殼了……”
艾洛蒂是法蘭西人。
雖然法蘭西人並不以身高見長,但總歸是要比日本人強得多。
然而……興許這就是基因使然吧,明明艾洛蒂正值長身體的歲數,可這麼多年來,她的個子連一寸都沒有長過。
青登初見她時,她年方十二。
那時的她,身高只有區區1米42,連阿舞都不如。
一晃眼,4年過去了,她已出落成二八佳人。
年紀雖長了,但她的身高卻沒有任何變動,仍是1米42.
更詭異的是,她不僅個子沒變,就連五官面容也沒有發生很明顯的變化,仍是那張娃娃臉。
旁人見了,怕是會以爲青登聘僱童工。
艾洛蒂非常在意自己的身高。
她非常希望自己擁有像佐那子那樣高挑的身材。
爲此,她試遍市面上流傳的種種“漲身法”。
身爲其師傅的青登,還特地給她出了一招:多吃點蝦殼吧。
青登根本不懂營養學,但根據前世看電視廣告得來的經驗,他知道多補充鈣物質有利於長個子。
說起富含鈣物質的補品,那無疑是牛奶。
可在江戶幕府治下弄來牛奶,那成本太高了。
青登有意幫她買牛奶,也不知要上哪兒去買。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吃蝦殼了。
在得到青登的建議後,本着對青登的信任,艾洛蒂開始猛吃蝦殼,狠不得以蝦殼取代主食。
最終,經過孜孜不倦的好一番努力,她的身高——還是沒有半點變化……
不過,儘管其身高依然捉急,但她身上的某些部位卻是發育良好——或者說是過於良好了!
她不愧是天賦“豐盈熊脯”的擁有者。
遙想4年前,她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飛機場”。
沒承想,今日的她已成這副“令人矚目”的模樣……所謂的“童顏巨X”,不外如是。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她的某些部位發育得很好,但卻不會讓人覺得畸形。
身形與身高構成完美的比例,不會給人以突兀之感,令人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巧奪天工。
當然,身材的驚人發育倒是給艾洛蒂帶來了不少生活上的麻煩。
她不得不向同樣擁有飽滿身材的佐那子和阿舞取經,請教要如何做才能讓身體輕鬆一些,尤其是讓雙肩不再痠痛。
原以爲總算長高了,卻是空歡喜一場……艾洛蒂不想再繼續這個令她傷心的話題,故改口問道:
“總司姐姐,最近你身邊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有趣的事情……我想想……啊,有了,青登他最近一直在爲孩子的名字而煩惱。”
“就在昨天,他半開玩笑地對佐那子說:‘我叫橘青登,那我的長子就叫橘青一吧!次子就叫橘青二,三子就叫橘青三,就這麼類推下去,既好記,又能凸顯長幼有序。’”
“雖然他很明顯是在開玩笑,但他還是不出意外地被佐那子狠狠地兇了一頓。”
“佐那子沒好氣地說:‘這可是你兒子的名字,豈能隨意對待?’。”
艾洛蒂聽罷,不由面露哭笑不得的神情。
“佐那子小姐罵得對。子女的名字可是會跟隨他一輩子的,豈能隨意對待?”
“不過,師傅他真的很不擅長取名啊。這都過去多久了,還是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名字。”
總司用力點頭:
“是啊,他實在太不擅長取名了。”
“不過,他取的女名倒是不錯。”
“現在已經定下來了,長女就叫‘橘茉子’(MAKO),次女就叫‘橘美羽’(MIU)。”
“雖不算是很出彩的名字,但還算好聽。”
艾洛蒂眨了眨眼,口中呢喃:
“‘茉子’……‘美羽’……確實,挺好聽的。”
總司又點了點頭:
“是啊,不過佐那子不太中意這倆名字,覺得太俗氣了。”
“阿舞對此倒是蠻喜歡的。”
冷不丁的,艾洛蒂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一頓,隨後幽幽地說道:
“仔細想來……等到了下個月,佐那子小姐和舞小姐就要分娩了呢。”
總司一邊點頭附和,一邊“呼”地長出一口氣
“是啊,光是想象一下,就讓人不禁直冒冷汗呢。”
“前陣子,青登聘僱了一大批經驗老道的醫師與接生婆,命他們候在佐那子和阿舞的身邊,每天十二時辰待命,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狀況,生怕出現半點意外。”
在醫療水平尚不發達的封建年代,生孩子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情。
稱其爲“在鬼門關上走一遭”,並不爲過。
二女臨盆在即,如今橘邸內一直飄散着若有若無的緊張氛圍。
忽然間,總司仰面朝天,眼望遠方,面露思索之色:
“孩子啊……很難想象我有孩子的那一天,將會是什麼樣子……”
艾洛蒂聞言,不由好奇地問道:
“總司姐姐,你想生孩子嗎?”
她一邊問,一邊下意識地瞥了眼總司的平坦肚腹。
總司莞爾:
“我對‘懷孕’一事並無很強烈的渴望。”
“不過,我並不討厭小孩。”
“假使未來哪一天我懷孕了,我肯定會感到由衷的雀躍。”
“只是……我現在暫無餘暇去考慮這方面的事情。”
“佐那子和阿舞懷有身孕後,七番隊與九番隊的日常事務交由中澤小姐(中澤琴,七番隊副隊長)和山崎君(山崎烝,九番隊副隊長)來負責打理。”
“如此雖不至於出大岔子,但總歸是出現了不好的影響。”
“我可是新選組的門面之一啊。”
“人們談起新選組,絕對繞不開‘仁王’橘青登與‘天劍’沖田總司。”
“我若因懷孕而退居二線,平白少了我這重要戰力,青登他怕是要頭疼了啊。”
“所以,再等等吧。”
“等天下太平了,新選組不再需要‘天劍’沖田總司的時候,再去慢慢考慮個人私事也不遲。”
艾洛蒂認真傾聽。
待總司語畢後,她一臉欽佩地看着對方,由衷地稱讚道:
“總司小姐,你好穩重啊!”
總司聞言,不由得啞然失笑:
“雖然我剛剛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在成就大業之前,自己絕不會因私廢公似的,但是……怎麼說呢……我跟青登平常並沒有特意避孕。”
江戶時代並不缺少避孕手段。
市面上流通着“朔日丸”、“朝日丸”等避孕藥。其中以“朔日丸”最爲著名。
朔日指舊曆的每月初一。
“朔日丸”打着只要在每月初一服用就能成功避孕的招牌,由以墮胎爲專業的“中條流”的醫生販賣。
【注·中條流:專門從事墮胎的女醫生。】
“我之所以直到今日都未懷孕,純粹是體質問題。”
她說着摸了摸自己的平坦肚腹。
“我是那種不容易懷孕的體質。”
“這樣也好,沒有意外懷孕之憂,可以把精力都集中到公事上。”
“等天下太平之後,我再跟青登……”
總司話音戛然而止。
我再跟青登多多努力——她本想這麼說。
可話將出口之際,強烈的羞意襲涌上來,使其兩頰泛紅,這後半截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饒是開放如總司,也沒法在旁人面前坦然地說出這種羞恥的話語。
雖然總司“點到爲止”,但冰雪聰明、並且最近開始大量接觸相關知識的艾洛蒂,馬上就悟出其真意。
霎時,她的臉蛋騰地紅了,一臉想入非非的表情。
通紅着臉的二女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現場氣氛好不怪異。
這個時候,艾洛蒂的眸中閃過一抹躊躇之色。
在扭捏了好一會兒後,她怯生生地問道:
“那個……總司小姐,‘結婚’……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突如其來的奇怪發問,使總司愣了一愣。
緊接着,她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嘴角彎成“ω”的貓嘴形狀,兩眼眯起,一邊傾斜身子,湊近艾洛蒂,一邊不懷好意地看着對方。
“吼吼~~說起來,艾洛蒂,你今年已經16歲了,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呢~~”
總司的耐人尋味的眼神使艾洛蒂如坐鍼氈。
她表情僵硬地別開視線,採取“掩耳盜鈴”的戰術,試圖躲開總司的注視。
總司卻是不依不撓,她繼續傾斜身體,進一步湊近對方,然後直白地追問道:
“說吧,你是不是有喜歡的男人了?”
“艾洛蒂,不必感到害羞。”
“懷春少女對‘愛慕’啊、‘結婚’啊之類的事情感到好奇,乃世間之常理。”
“你若是真有喜歡的男人了,大可以向我傾述哦。”
“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幫你撮合哦。”
“凡是我能幫上忙的,我都會傾力相助!”
總司斬釘截鐵地這般說道。
說完還不忘拍拍自己的胸口,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艾洛蒂眨巴了幾下眼睛,臉上涌現出強烈的遲疑之色。
看樣子,總司方纔的那番話語,確實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真的有在認真思考是否要向總司坦白。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
僅須臾,她就恢復了“神智”,用力地搖晃腦袋,像極了撥浪鼓,淡金色的長髮隨之飄散開來。
“才、纔沒這回事!我並沒有喜歡上誰!”
“我就只是一時好奇,隨口問問而已。”
說罷,她捧起身旁的茶杯,掩蓋神情似的舉到面前,小口小口地喝着,好半天沒放下來。
眼見艾洛蒂不願說,總司沒有再強求。
雖未追問,但她卻露出姨母般的笑意,一臉慈祥地看着對方。
如此模樣,猶如意外發現女兒長大了的老母親一般。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的急促足音打斷了二女的交流,吸引了她們的注意。
“啊,艾洛蒂,原來你在這兒啊,可算是找到你了。” ωωω● T Tκan● c o
來者非是旁人,正是佐那子。
她一手按着後腰,另一手扶住圓滾滾的肚子,快而不亂地走向艾洛蒂。
艾洛蒂見狀,下意識地以爲發生了什麼跟她有關的緊急事態,故急忙問道:
“佐那子小姐,怎麼了嗎?”
佐那子輕抿朱脣,神情古怪地幽幽道:
“艾洛蒂,宅邸外頭來一中年男子,他聲稱是你的……父親。”
“……欸?”
瞬息間……在聽見“父親”一詞的這一瞬間,艾洛蒂瞪圓雙目,瞳孔緊縮成針孔狀,俏臉上的血色飛速消褪。
咔嚓。
她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應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