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洪和儲棟樑隨安堂主沿木樓梯走上四樓,樓梯口半人高的木柵欄門擋着,上面釘有一塊銅牌,刻有兩行大字:辦公之地,非請勿入。門後站有一名年輕姑娘,見幾人上來,忙打開了門。
“兩位,四樓是辦公之地,平日少有客到,今日能請兩位一敘也是快事。”
“安小姐,胡某是個粗人,能到安小姐辦公地談事深感榮幸。”
安堂主一笑:“我向來欣賞英雄,這幾日沙金縣城街頭巷尾對兩位議論頗多,一直想見個面,想不到這麼快就心想事成。”
路過一間間辦公室,到了最裡面一扇門前停下,年輕姑娘推開門站在一側,安堂主回身說道:“兩位請。”
辦公室極爲乾淨精緻,足有“將軍府”半個院子大。地面原木地板鋪就,幾大塊綠色花邊地毯恰到好處攤在各處,屋頂東西各有一盞水晶大吊燈,兩燈之間圍着一圈素雅的布沙發。西側靠牆一排書櫃,擺滿了各種書籍,書櫃前一張雕花辦公桌,桌上花瓶插滿鮮花,兩臺手搖電話機金光閃閃顯示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一跨入辦公室大門,儲棟樑禁不住“咦”了一聲,房間內溫度明顯比外面低,一走進去頓覺涼爽舒適。
“好涼快。”胡亮洪讚歎道。
“胡把頭,書櫃後裝有十根細銅管,後院水塔裡井水從銅管走過,屋子裡自然涼了。”
“客房裡也有?”
“當然,否則烈日炎炎何稱‘綠柳’二字,冬暖夏涼呢。”
“那感情好,晚上住這裡省得熱醒了。”儲棟樑大爲羨慕。
“哪是我們能住得起的?我曾聽人說一個晚上要五塊大洋呢。”胡亮洪笑道。
“五塊!”儲棟樑失聲叫道,突覺不好意思,瞄了安堂主一眼,滿臉漲得通紅。
安堂主裝着沒有看到,走到沙發前邀請兩人坐下,門口那位姑娘泡了茶,又端來了一盤冰鎮西瓜。
“吃瓜,消消暑。”安堂主拿了一片瓜遞給了胡亮洪。
儲棟樑自己伸手拿過一片,不敢狼吞虎嚥,小口小口地吃着。
“胡把頭,鄙社開辦鐵廠,鐵礦和煤炭從碼頭走,力資提高兩成,唯一的要求是貨到即駁,不知這樣安排可以嗎?”
“安小姐,碼頭只負責駁上岸,不負責運到鐵廠,這點您可清楚?”
“這個自然清楚,正要與把頭說起。鐵廠選址已定,距碼頭二百丈。鐵廠會修建一條鐵軌到碼頭,礦石與煤炭通過鐵軌上車廂運輸,只是車廂還需人力拉到鐵廠。我想一併包給碼頭,到時候你開個價。”
胡亮洪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安小姐,貴社財力雄厚,既然修建鐵軌,爲何不修一條分渠直接到鐵廠?”
安堂主一笑:“分渠自然可修,但鄙社還是希望與碼頭合作,有碼頭負責運輸,我很放心。”
“好,既如此,那碼頭願和貴社合作。”
“好,胡把頭果真是痛快人,小玲,倒三杯紅酒。”
不一會,小玲端了三杯紅酒進來,放在各人面前。
“來,爲我們合作愉快乾杯。”安堂主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胡亮洪和儲棟樑忙也拿過酒杯站起,三人一飲而盡。
“胡把頭,以後碼頭與鐵廠交接的事情較多,還要與地方上來往。我呢一是比較懶散,二呢是一個外地人,與地方官吏來往有諸多不便,想請儲先生到鐵廠幫忙,不知可願意放人?”安堂主看着兩人笑盈盈地說道。
“這個……”胡亮洪略一沉吟,“不滿安小姐,前幾日棟樑因護了縣長千金,縣長已答應幫他在縣府謀個差事。”
“哦?儲先生果然救了曹丹丹。那不礙事,縣府差事薪水我也清楚,如儲先生願意去鐵廠做事,可享受經理級別薪水,每月一百二十塊光洋。”安堂主依舊滿面笑容地看着兩人。
儲棟樑吃了一驚,眼睛瞪的滾圓,忍住了沒有叫出聲。一百二十塊,抵得上他在碼頭幹一年了。
胡亮洪也是大出意外,詫異之色在臉上閃過:“棟樑,既然安小姐如此看中你,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哦,哦,好,我答應,只是……只是我能力有限,如做的不好,還請安小姐多指教。”儲棟樑連連點頭,媽的,最近啥運氣,認了縣長爲叔父,認了縣長千金爲妹妹,剛想謀個好差事,今日卻謀到一個月拿一百二十塊的。
“儲先生,待會你去隔壁會計那預支一個月薪水,後日正式上班。”
“哦,好的,安小姐,哦不,安老闆,後日上班我去哪兒?”
安堂主“撲哧”一笑:“當然是這兒,後日你來找小玲就行。”
幾人正說着,榮經理急急走到門口,見胡亮洪和儲棟樑還在又站住了。
“榮經理,你進來吧,那邊情況如何?”安堂主在屋內叫道。
“安堂……安小姐,城防司令部果然出事了,除一個叫老穀子的活着,全都死了。”榮經理語氣中帶着焦慮。
“全都死了?”胡亮洪和儲棟樑驚訝地望着榮經理。
“發現什麼沒有?”
“有所發現……”榮經理看了看胡亮洪和儲棟樑沒有再說。
“安小姐,我和棟樑先告辭,碼頭駁運的事,改日再談細節。”胡亮洪忙起身說道。
“好,稍等。”安堂主起身拿過辦公桌上便條寫了幾個字遞給儲棟樑,“出門往右第三間就是會計待的地方。”
“多謝安老闆。”儲棟樑喜滋滋接過便條與胡亮洪走出了辦公室。
“桌上西瓜先吃兩片。”
“謝堂主,我就不吃了,身上還有血污。”榮經理依舊站着沒有拿西瓜,“城防司令部馬場三十多匹馬昨夜全被開膛破肚,據老穀子說,一大早那些軍官正在查找原因,馬肚子裡飛出數十隻沒有羽毛的大鳥,向西南方向飛去。”
“哦?難道是龍鳥?”
“屬下估計是的,否則金毛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到沙金縣城來。”
“哼,那要抓緊,不能讓金毛人先得手。”
“屬下明白。”榮經理回身看了看大門,“堂主,和胡把頭說好了?”
“說好了,那個儲棟樑也聘到鐵廠了。”
“哦?那好,此人極其古怪,沒有練過武功竟然飛起一腳劈中猴狼,今日在城隍廟更是用鐵鍬切入猴狼腹部,真匪夷所思。”
“榮舵主,以你功力要用鐵鍬劈開猴狼腹部,有多大把握?”
“毫無把握。”榮經理搖了搖頭,“猴狼身上的皮極爲堅韌,子彈都難打穿,尋常刀槍根本沒辦法刺入,更何況是一把普通鐵鍬。憑一個沒有深厚內力的人,怎麼可能切開肚皮?說是巧合,屬下絕不相信。”
“嗯,看來儲棟樑有大秘密在身,好在他已爲我所用,有機會再慢慢了解。”
“安堂主英明,如能在沙金招到高手,對提高我堂實力將大有幫助。”
“好,此事當謹慎,如儲棟樑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們還需多用心拉攏。”
“是,屬下明白。”
……
……
“縣長……”
“啊……”
賈同山滿身血污衝進曹瑞海辦公室,王秘書嚇得一聲驚叫,曹瑞海也是一驚,連忙起身離開了辦公桌。
“同山,你受傷了?”
“沒有,這是馬血。出大事了,城防司令部遭到怪物攻擊,三百多人只有一個活着。”
“肖路遠呢?”
“死了,很慘,肚皮被破開,腸子流了一地。”
“怪物呢?”
“路上遇到大張,他去城隍廟找我,恰巧見到無數怪物從他身旁跑過鑽到枯井內不見了蹤影。”
“從他身邊跑過?他沒事?”
“沒,這小子命大,說怪物根本沒有理睬他,掀開井口鐵板,搬開石碾子推翻鐵條,嘩嘩地跳入井裡。”
曹瑞海踱回辦公桌後坐了下來,仰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良久,他雙眼一睜猛的一拍桌子。
“王秘書,召集縣府大院裡所有人到樓下集中。同山,你立刻去碼頭找胡把頭,看看漕河裡還有多少煤船,所有煤儘快倒入枯井,漕河中如果有煤船經過全部扣下。告訴胡把頭,每人兩塊銀元,動作要快。另外,所有警員全部到城隍廟警戒。”
“表舅。”見王秘書走了,賈同山湊近了桌上,“大張說街上還有幾十具屍體躺着,要不要讓人……”
“先不管了,再讓那些畜生跑出來,就不是幾十具的事情了。”
賈同山答應着就要出門,曹瑞海叫住了他。
“同山,到一樓找下司機,開我汽車去,記住,動作要快,我馬上就到。”
賈同山跑下樓找到司機拿過鑰匙開了汽車衝出縣府大院,街上空無一人,大多店鋪住戶都關着門,車子路過“將軍弄”再往前去,路邊倒着多具屍體。
“吱……”車子猛得一剎,賈同山看見胡亮洪、儲棟樑和小愣子正貼着路邊房屋小心翼翼向前走。
“把頭,快上車。”賈同山搖開窗戶叫道。
“賈警長!”三人大喜,彎着腰鑽進了車子。
“媽的,嚇死老子了。”儲棟樑爬到後座幾乎癱倒。
“賈警長,你這是去哪?”胡亮洪坐在前座,轉身看着賈同山。
“正要去找你,縣長有令,徵集碼頭邊所有煤船,讓碼頭兄弟們把煤挑了倒入井口。嘿嘿,不是白忙,每人兩塊大洋。”
“猴狼和金毛人都在井裡?”
“咦!把頭也知道這些畜生是什麼了?大張發現那些畜生不再傷人,全都急匆匆鑽入井裡不見了。孃的,死了這麼多。”賈同山望着路邊倒地的屍體嘆道。
“好,這倒是個機會堵住那口井。”胡亮洪一拍大腿,“警長,你身上這些血?”
“孃的,在馬場弄的,裡面人都死差不多了。哎,在那吐死了,膽汁都吐了出來。也是怪了,榮經理見了這場面一點都不慌,這人有點來歷啊。”
車子轉了兩個彎到了碼頭,數十人拿着槓子、鐵鍬聚在漕河邊默不作聲站着。
“把頭回來了。”一人眼尖,看到車子前頭坐着胡亮洪。
“都沒事吧?你們在看什麼?”胡亮洪在車裡發現一羣人盯着南邊。
“把頭,我們都沒事,兄弟們盯着路口呢,怕那些畜生過來傷人。”
“好,大家沒散,看來都記着我的話了。”胡亮洪這幾日已要求碼頭上所有人,萬一遇到怪物襲擊不允許散了,只有抱團,才能救自己。
“都擔心家裡呢。”一人說道。
“橋西沒事,那些畜生偷襲了馬場,而後未再傷人。”
碼頭大部分人都住在橋西棚戶區,聽到胡亮洪一說,懸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兄弟們。”胡亮洪回頭看了看賈同山,見他已經跳上一條煤船說着什麼,“縣長有令,讓我們立刻挑了煤船上的煤倒進廟裡那口井,工錢二塊光洋,我就不廢話了,拿上傢伙立刻幹。”
“哦……”數十人頓時興奮地哄叫起來,兩塊錢,抵得上年底一天駁貨了。
“胡把頭,這邊說好了,我去警局了。”賈同山叫了一聲鑽進汽車開走了。
碼頭上停着四條煤船,挑到天黑已全部灌入井內,曹瑞海帶着人從各家各戶蒐羅了門板、桌椅甚至還有棺材板運到城隍廟,一塊塊澆上煤油點着從井口扔進去,半個時辰後井底燃起了熊熊大火,連井口也熱浪滾滾撲面而來。
“好了,暫時可擋住那些畜生上來了。”曹瑞海用袖口擦了擦臉上汗水望着胡亮洪,“胡把頭,碼頭上又扣了幾條過路的煤船,待會讓碼頭兄弟到‘覃家居’吃了飯,還要辛苦大家連夜挑過來。我已經下令,漕河上所有空船出城運土、運沙、運石頭,與煤同價。明日上午會有大批民工趕到,這口井可以填上了。”
“曹縣長英明,一舉平息禍亂。”胡亮洪這句話發之內心。
“棟樑呢?剛看到他挑煤的,讓他過來,我有話與他說。”
胡亮洪連忙叫來儲棟樑。
“棟樑,過兩日能否陪我去河洲一趟?”
“河州?叔父,那我要問問安老闆,是否有事安排,下午我在她鐵廠謀了一份差事。”
“哦!安小姐謀劃的鐵廠?好啊,比叔父有志氣,有眼光。如能在鐵廠謀個差事,比縣府好,衙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並非長遠之計。薪水談了?”
胡亮洪和儲棟樑都有點意外,滿以爲沒有和曹瑞海商量,擅自答應鐵廠差事他會生氣的,想不到他是開明的態度。
“曹縣長,棟樑謀的這差事薪水豐厚。”胡亮洪壓低了聲音,“每月一百二十塊光洋。”
“這麼高?”曹瑞海顯然非常意外,“把頭,棟樑還年輕,對方開出這麼高薪水,會不會有啥問題?”
“我也想過,一來棟樑並未透露與您的關係,二來棟樑也非達官顯貴,沒有什麼可利用。唯一可能是棟樑今日擊斃一頭猴狼獸,引起了安小姐興趣,她對這些怪物似乎非常熟悉。”
“好,棟樑,你要小心應付。去河洲的事情我會親自和她說的,幫你請兩天假想必這個面子還是有的。”
……
……
回到“將軍府”大院,儲棟樑拎着吊桶到井邊連衝了五桶井水方纔冷靜下來,一日之間收入漲了十倍,做夢也做不來的事怎麼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樑哥,井水不冷麼?小心着涼。”一個女人幽幽說道。
“張菲!嘿嘿,不冷,冷水沖沖才舒服。”儲棟樑回頭一看,張菲站在銀杏樹下看着他。
張菲一笑朝井邊走來。
“啊喲。”她輕輕叫了一聲,右腳踮起。
“怎麼了?”儲棟樑一驚,忙走了過去。
“腳崴了,喲……”
“別動,我幫你看看。”儲棟樑蹲下身捏了捏。
“樑哥,煩你扶我一下,到家躺一會可能會好。”張菲輕聲說道。
“哦,你等下,我回屋套上長褲。”
“別,家裡就我一人,媽前日就到姨娘家住了……”張菲的聲音有點顫抖。
“那好,你小心,搭着我肩膀走,右腳不要沾地。”
張菲家在大院西側,磚木結構的樓房二上二下,過了銀杏樹就到了門口。一進屋,張菲回身關上大門。儲棟樑四下看了看,張菲父親遺像放在客廳長案上,前面一尊香爐點着三支清香。
“樑哥,扶我上樓。”張菲頭拽着儲棟樑胳膊聲音極其溫柔。
“哦,好的。”一陣淡淡的香水味灌進儲棟樑鼻子,他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哎,啊喲”張菲一跳,左腳跳上了樓梯,似乎右腳受到震動疼的輕輕一叫。
“小心。”
“啊喲,疼的。”張菲又是一跳。
“那……那你挎住我肩膀,我託你上去。”
“樑哥,你抱我上去……”張菲聲音極低。
“哦。”儲棟樑只覺得自己心砰砰直跳,咬了咬牙抱起張菲。
“樑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我腳崴了,你也是這樣抱着我上樓的。”
“啊……有嗎?”儲棟樑抱着張菲到了二樓,想要放下。
“別放下,抱我到裡屋。”張菲雙臂一下勾住了儲棟樑脖子,暖暖的一口氣吹到了他的耳朵。
“你……哦……”儲棟樑一陣慌亂,抱着張菲進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