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次日仍未停,只是小了一些,地面積雪已有一尺多厚。
纖道上,河岸上,田野裡,村落中,到處白茫茫一片。
家家戶戶年貨都已備了,下了大雪,正好窩着不出門。
女人拿出儲存已久的南瓜子炒熟,抓一把嗑着。小孩子圍住碳灰盆,蠶豆、花生、玉米粒放在炭火上滋滋爆着。醃製的豬肉切下一小塊,切成薄片,飯鍋裡蒸着。
男人也不再出門做事,呼上幾個要好的兄弟,自釀的燒酒倒上一碗。菜,有啥吃啥,年底了,肉還是不敢多動。等過了初一,請親朋吃年飯時,總要端一碗上桌。
這是一年中難得的閒暇之時。
窩冬窩冬,都窩在家裡,窩在牀上。
女人個個都臉色紅潤,男人不出去做事,吃的又比平時好,自然精力要宣泄在她們身上。
雪中的村落,鎮子到處一番祥和景象,唯獨一處例外,那就是六眼鎮。
六眼鎮,死氣沉沉,路上積雪也沒人清理,快午飯了,也見不到幾處炊煙。
活着的都是那日不在家的,加起來也只有百多口。
大多是男人,年輕女人只有武小菊一個。
房子,大片大片空着。
“嗷嗷啊……”
“嗷嗷嗷……”
每日晚上,喝了酒的男人就瘋狂地嚎叫着。
武小菊很怕,她孃家就是鎮裡的,死光了,婆家人也死光了,她沒有地方可去。
況且,人要是走了,房子裡還有家當,不看着,都要被那些男人拿去賣光了。
孃家婆家的細軟,她找了藏好,其它的,她也管不着。
賣吧,反正房子也沒人買,家裡凳子桌子也值不了幾個錢。
她手上有一把匕首,那是當兵的臨走時給她的,說是用來壯膽用。
每次怕了的時候,她就緊緊抓着,果然慢慢的就不怕了。
沒死的女人,還有幾個阿婆,那是當日不在家,快過年了,被嫁出去的女兒接了住幾天,孝敬幾天,順便做一身新衣服回來。
昨晚,一個阿婆冒着大雪,敲開了她家大門,告訴她一個令人害怕的消息。
鎮北頭墳地,千萬不要去,那裡鬧鬼。
都是些白衣長髮鬼,阿婆說道。
武小菊怕鬼,從小就怕。想想二千多口埋那,都是冤魂,鬧鬼也正常。
家門口撒點鹽!
阿婆臨走時告訴她一個法子,鬼怕鹽,門口撒了鹽,就不敢來了。
走到門口時,阿婆又回頭關照,萬一哪個男人過來,躲不開就應了吧,他們心死了,不在乎弄死一個人。
武小菊一會怕鬼,一會兒怕村裡這些男人摸上門,好在家裡存糧多,又鹽着一大缸鹹菜,吃的不愁。
“嘭!嘭!嘭!”
有人在敲打着院門。
她沒有做聲,此刻午飯剛過,雪還在下,天亮着,這些男人總不至於光天化日下騷擾她吧。
“小菊……呃……哥幾個來看你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武小菊聽出了,是鎮東頭光棍條子八斤,前幾天就來轉悠過,被匕首嚇跑了。
“嘭嘭嘭……”
“小菊,哥知道你在裡,快開門,否則哥要砸了……呃……”
“八斤!你毛尿灌多了,快滾!”武小菊罵道。
她清楚,此刻一軟,對方會更得意。
“砰!”
院門被踹開,除了八斤,還有兩個老光棍,都是四十多歲,一輩子沒有找上個老婆。
“賊孃的,八斤,你倒是吹啊,說來了就給你開門,開個鳥啊!”一個光棍笑罵道。
武小菊一楞,趕緊退緊屋子,手忙腳亂栓上門。
“小菊,別躲啊,哥來疼疼你。”一人急忙跑過推門,晚了一步,門栓上了。
“你們幾個混蛋,老孃手上有刀,敢進來就捅死你們!”武小菊罵道。
“捅死我們?哈哈哈,老子死不了,全鎮的人都死了,咱哥三就沒死。這是老天疼咱們,留着陪你呢。”說罷,此人一陣狂笑。
“小菊,開門啊,八斤哥……呃……八斤哥……”八斤依着門縫看着,酒勁上來,已語無倫次。
“砰!”
門又被踢開,八斤隨着門咣噹一聲倒在地上。
“你個熊樣!”一人看着倒在地上掙扎爬不起來的八斤大笑,“老子弄過了,你再上。”
說罷,男子向武小菊撲去。
“別過來!”武小菊大驚,連連後退,一反手,拔出匕首向前亂刺。
“啊!”
鋒利的匕首劃破男子手腕。
“嘭!”
另一男子拎起板凳砸了過去。
“啊!”
“噹啷!”
武小菊痛的一哆嗦,匕首落到地上,人癱倒在地。
“老子先上!”拎起板凳砸倒武小菊男子淫 笑着扛起了她,向內屋走去。
“放下我……救命啊……”
“叫吧,嗓子叫破了都沒有人理睬。”
“啊……”
一聲慘叫。
武小菊雙手亂舞中,一把抓住了男子褲襠。
“哈哈哈哈……”另一男子大笑,“老六,看看麻雀還有用不。”
“呸!老子散了都比你強。”男子抽着冷氣,把武小菊扔到牀上。
“救命……嗚嗚……”
“滾!”男子一手捂着武小菊嘴巴,一邊回頭罵道。
“啊……”
又是一聲慘叫。
男子手指被武小菊死死咬住。
“鬆開,鬆開……”
男子狂吼着,另一隻手掰着她的嘴巴。
“嘎嘣!”
一根手指生生咬斷。
“啊……你死吧……”男子疼的大叫,一把抓過枕頭捂住武小菊頭部。
“別啊,別悶死她!”八斤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嗚嗚嗚……”武小菊雙手亂舞,兩腿拼命蹬着。
“老子悶死你,悶死……呃……”男子突然身子一軟跌倒在地。
“啊……”
八斤和另一男子看得真切,手指斷了的男子腦後插着一根鐵釘,黝黑黝黑,他們見過,這是一根釘棺材蓋的釘子。
房門外,一個黑衣女子正冷冷看着他們。
“啊……”
兩人大叫一聲,拔腿衝出門外,繞過女子向院內跑去。
院內站着十多個白衣女子。
“殺了!”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
“噗噗噗……”
白衣女子們雙手揮動,數十根棺材釘向兩人激射。
“撲通!”“撲通!”
兩人跌倒在地,汩汩血液從頭部頸部不斷冒出,瞬間染紅一片。
“你是誰?”武小菊驚恐地看了眼牀邊屍體,盯着黑衣女人問道。
“別怕!”黑衣女子伸手拉起武小菊,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幫她擦着嘴角邊血跡。
……
……
雪大路滑,極難前行。
船隊到了六眼鎮已是傍晚。
縴夫們知道六眼鎮前些日子出了大事,整個鎮子裡的人都被怪物殺光。上了岸,不用多說,都不敢遠走,在附近找了兩間空屋悶頭喝酒,一人也不多言。
“大哥,吃完陪我去鎮裡轉一圈。”儲棟樑到了。
在河州拜訪武寒鬆時,說道六眼鎮當日還活下一個,叫武小菊,住在鎮西頭。
儲棟樑想去了解下當日細節。
他本想請榮舵主一同前往,但不知怎地,昨晚一過,親眼見到榮舵主是個頂尖高手後,儲棟樑突然覺得有了距離感。
“胡把頭,棟樑,往鎮裡去?”榮鴻濤見兩人冒雪向鎮裡走去,忙問道。
昨晚儲棟樑一人上岸,差點送了性命,他不敢再大意,時時留意着四周動靜。
“榮舵主,我們轉一圈就回。”儲棟樑聲音透着恭敬。
榮鴻濤飛身上岸,到了兩人跟前。
“棟樑,談門主和枯海方丈臨走時都說過,你身負重任,自身安危要特別注意,我隨你們一起去鎮裡看看。”榮鴻濤正色說道。
“棟樑,榮舵主說得是,江湖上但凡有寶物在身的,窺伺人無數。昨晚的事就是警醒,虧得榮舵主武功高強,嚇退梅三遊,否則真要出大事。”胡亮洪非常認同榮鴻濤這番話,忙也關照儲棟樑。
儲棟樑有點尷尬,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踏着厚厚積雪,三人向六眼鎮西頭走去。
一路過去,一戶戶人家黑燈瞎火,極少看到有亮燈的。
“真是個慘,無緣無故遭到大難。”榮鴻濤嘆道。
“榮舵主,金毛人爲何無緣無故屠殺鎮上的人?”儲棟樑對此事一直不解,六眼鎮又沒有金毛人需要的東西,殺了人,又消失不見,難道純粹爲了殺人?
一陣風吹過,雪花亂舞,寒氣逼人。望着四周一片片房屋,望着遠處模糊的六眼山。三人邊走邊猜測着,一時也想不出金毛人有何意圖。
一個阿婆正在門口張望,自六眼鎮出了事後,除了官家還沒有其他人敢來過。
“婆婆,請問武小菊家怎麼走?”儲棟樑上前問道。
“你們找小菊?”阿婆頗爲警惕。
“我是小菊遠方表哥,他們是小菊遠方表舅,聽說這裡出事了,家裡老人讓無論如何來看看。”儲棟樑說道。
“哦,原來是小菊表舅表哥到了,難爲你們了,這麼大的雪還過來。”阿婆說着,指着一條巷子,“到了這條巷子頭,往北走,見到有院子的一戶人家就是。”
……
……
前面就是一座不大的院子,圍牆是亂磚和土坯混搭,三尺多高,站在院外,院子內一目瞭然。
還未走近,一股血腥氣味衝入儲棟樑鼻孔。
“人血!”
儲棟樑嗅了嗅,回身輕聲說道。
“狗鼻子。”胡亮洪無聲一笑,他知道儲棟樑不僅聽力、目力,嗅覺也異於常人。
三人走近院子,一眼就發現院子裡兩處隆起,大雪覆蓋着什麼。
院門大開,一扇沒於雪中,一扇依牆斜掛。
儲棟樑摸出匕首,一步躍到屋前。
屋內血腥味濃郁。
“武小菊!我是表哥!”儲棟樑叫了一聲。
屋內沒有任何聲響。
三人走進屋內,地上倒着桌凳。
內屋一個男子在牀頭倒斃。
不見武小菊身影。
榮鴻濤蹲下仔細看着屍體,胡亮洪也四下瞧着。
儲棟樑不懂這套,回身到了院子,扒開雪一看,又是兩具男性屍體。他心中微微一鬆,既然沒有見到武小菊屍體,有可能還活着。
“怎樣?”回到屋內,儲棟樑掏出煙一人遞了一根。
“此人後腦勺插了一根釘子,是那種釘棺材的釘子。”榮鴻濤指着後腦勺血跡斑斑之處說道,“他的手指應該是被人咬斷。”
“呵呵,榮舵主,此人是不是想佔武小菊便宜,在外屋已經有了爭鬥。”胡亮洪拿過手指看了看,輕輕放在帶着血手印的枕頭上,“武小菊被此人帶進屋,一口咬斷了他的手指,此人惱羞成怒,想用枕頭悶死她。”
“我剛看了外面兩具屍體,都是四、五十歲男子,頭上、脖子上中了多處釘子。”儲棟樑說道。
“有人救了武小菊。”榮鴻濤起身說道。
“奇怪啊,冰天雪地的,怎麼會有人到了這裡,看這手法,功夫不淺啊。”儲棟樑蹲下扒拉了下屍體上棺材釘。
“應是聽到武小菊呼救。”榮鴻濤說道。
“那救武小菊的就住在附近?”儲棟樑忙問道。
“也可能是路過。”
三人回到院子裡,榮鴻濤和胡亮洪又細細查看了一番。
“這兩人頭上釘子深度明顯淺了,破口處有碎片,不光滑,力道與殺死屋內那人相比相差甚遠,而且是多人同時出手。”榮洪濤起身說道。
“一羣人?”儲棟樑詫異地問道。
“外面冷,進屋再說。”胡亮洪拍了拍身上頭上的雪花。
“嘿嘿,我帶着酒呢。”三人進了屋,儲棟樑從揹包中拿出一瓶烈酒遞給榮鴻濤。
“還是棟樑想得周到。”榮鴻濤喝了一口又遞給了胡亮洪。
“天冷,還是屋內暖和。”胡亮洪喝了一口遞給儲棟樑。
暖和?儲棟樑腦中突然閃過枯海方丈曾經說過,地下怪物毛髮雖多,但大多沒有禦寒作用,只有防身作用。
“我知道了,金毛人屠殺六眼鎮居民,可能是爲佔有房屋,他們不穿冬衣,怕冷。嘿嘿,說不定是拿六眼鎮做據點。”儲棟樑興奮地說道。
“棟樑,你的意思屠殺六眼鎮的金毛人與猴狼獸只是前鋒?後面還有更多的金毛人過來?而且會以六眼鎮爲巢穴?”榮鴻濤驚訝地問道。
“這也是我的猜測,金毛人與猴狼獸都怕冷,他們身上毛多,卻不保暖。”儲棟樑說道。
“不管怎樣,金毛人肯定會有更大動作,否則不會費力殺了這麼多人。”榮鴻濤贊同儲棟樑想法。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儲棟樑做了個手勢,胡亮洪“呼”的一下吹滅了燈。
“咦,我剛明明看到屋內亮着燈的。”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腳步聲在院門前停住,一前一後,走進了三人。
“有人動了屍體!”一人驚聲說道。
紅旦!梅兒!
儲棟樑大吃一驚,他擡眼看了下胡亮洪。
胡亮洪也已看清院子里人,捧着一個銅罐子,不是紅旦還會是誰?
怎麼可能?他驚訝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