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裡很靜, 伏在他胸口的人兒也很乖。
平靜的,甚至讓他錯覺她已經睡着了,說完所有他認爲該說的話, 河洛輕柔地梳了梳她的長髮, 帶起淡淡的薄荷香。想起她說的, 薄荷可以讓人始終保持清爽活力, 不由笑了笑, 率先打破了沉默:“傻丫頭,不說話,想什麼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她咕噥了一句,微微嘆氣, “阿洛, 我知道我也就這點小心眼, 可是既然發覺了不對勁,我不弄清楚它, 就總是覺得不舒服……你說爲什麼呢,爲什麼甄倩好端端的要改名字呢?”
懷裡的女孩擡起頭,水汪汪的眼裡透着迷茫和懷疑的態度。
還有淡淡的,黯然神傷。
看着她,河洛微怔, 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涌上心尖, 他不自然地撇撇嘴:爲了敷衍過去, 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心事都說了, 想不到再多的自曝家醜也沒能讓她放棄深究, 反而讓這個聰明的丫頭嗅到了異樣,死揪到底。
“事情都過去了, 你何必再把它翻出來呢?”他避開了她的注視。
“既然都已經過去了,爲什麼不能講呢?”她脫口而出,“還是你和她,真的有些什麼不清不楚的……”
“夠了!”河洛打斷她,有些暴躁地抓着女孩的雙肩,“蘇曉,你要我告訴你可以,但請你相信我,不要胡亂給我加罪名,更不要生氣。”
蘇曉張了張嘴,終,點了點頭。
多少年了,她又看到河洛暴怒的樣子,再一次無可避免的被生生嚇住。
她怕看他發火,他心裡怎會不清楚?所以一直以來,他也在盡力的控制自己。但這並不代表他這人沒脾氣,閉着眼,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帶着些無奈的神色,河洛緩緩開口:“知道你在玩這個遊戲以後,我註冊的第一個號,是冬の劫。後來,我玩遊戲的事情被室友們發現了,我拗不過他們三個,才又註冊了一個馬甲跟他們一起玩。大家約好了都用的是中國歷史上最囂張的君主的名號,蒙汗王,暴君夏桀你都見過,言少的馬甲是本服有名的鬼手炎帝神農,至於我……叫洛神君。這個名字後來被我室友賣給了甄倩,她爲了跟我這個名字匹配,二轉才改的名字。”
聽到這裡,蘇曉咯噔心跳,涼了半截:是了,甄宓妃洛神君,甄宓妃洛神君……君妃,洛神宓妃,宓妃洛神……她應該猜到的,真的,她早應該想到的!
洛神君,原來就是阿洛,阿洛就是他……
那位有着妖孽的操作水平和風騷的預判能力的大神,那個遊戲裡曾經金光閃閃的PK榜第一,財富榜第一,綜合實力第一,擁有本服第一的仙劍“軒轅”,還率先集齊了本服第一套劍仙職業裝……蘇曉玩九界這麼久,洛神君是她唯一認可的實力派的大神。
也是她堅持把劍仙練下去的目標。
她羨慕他的操作,甚至還專門下載觀摩他的對戰,還特別凌晨的時候爬上網堵他PK……某種意義上講,她蘇曉能有現在的水平,洛神君功不可沒。只是她打破腦袋也沒想到,華麗麗的大神面具下,居然是他,居然會是他……
看到蘇曉“虎軀一震”的表情,河洛不由一笑:“蘇姑娘,誰叫你眼高於頂的總也看不見我,哎,可憐小生只好順着你的眼光辛辛苦苦往上爬,爬到巔峰讓你看……”
蘇曉哼了一聲,扭過腦袋去,忽然聽到他幾不可聞的低語:“我原以爲,至少那樣,才能讓你的眼裡有我,哪怕只是帶着面具的我,也好過遠隔重洋,看不見摸不着的吧?”蘇曉瞪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兇道:“少酸,你不說我還忘了!是誰親手把自己老婆送給別人當師父的,還算哥們交情的纔跟我PK?我這個從頭到尾被你矇在鼓裡的師父,非只勤勤懇懇給你當保姆,把十來級的寶貝甜心養到出師,還參加你們的婚禮,傻乎乎的給你們放煙花?”
說着,蘇曉忽然覺得喉頭堵得慌,眼圈一紅,哭道:“我帶出師了那麼多的419徒弟,就對寶貝甜心和你那個河圖洛書的號上過心思,結果呢?結果呢!結果你們兩個揹着我伉儷情深也就算了,還從頭到尾……從頭到尾的就把我一個人當猴耍呢,是不?”
河洛臉上的苦笑越發明顯了。
他就知道她一定會生氣,所以纔在確定了關係以後,偷偷把洛神君這號給刪了。如果不是這樣做賊心虛,他又怎麼會讓剛轉生的甄倩同學不明不白地守了寡?如果不是二轉剛過,就不明不白的守了寡,甄倩同學至於如此暴躁,跟一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蘇曉處處爲敵嗎?
毀屍滅跡本以爲處理到位了的。
因爲跟他同寢室的人都不知道蘇曉,只當她是遊戲裡的路人甲。而被派去當臥底的言少,也因爲天生大條的關係,也沒想更多。所以洛神君,才能和一貫低調的小號河圖洛書一道,在霸王天下里和平相處。至於現實派女人蘇曉同學,在她眼裡,網遊上再金光閃閃的大神洛神君,也比不上剛註冊的屬於河洛的河圖洛書。
崇拜是崇拜,良人是良人。
完全的,一碼歸一碼。
所以大神拜託給她的事情,她認真負責;大神要結婚,她無比歡快地跑去當“高堂”,收了一堆又一堆的喜糖,還放了很多很多的煙花……
這原來只是一場帶着面具的舞會,虛擬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想必,也正是因爲完全摸清楚她的脾氣,他纔敢這麼玩吧?或者說,同樣被他摸清楚脾氣的,還有那個甄倩呢?不然,又怎麼會被他利用來試探蘇曉的真心?蘇曉越想越覺得面冷心寒,忍不住退後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爲什麼?”她問。
“我也不知道,但請你相信我,”他輕輕說,帶着滿腔的真摯,“起初,我真的只是單純的想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讓你看着我。”
“讓我看着你娶了別人,看着你跟別的女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的嗎?”蘇曉目光灼灼,反問他,“河洛,爲什麼要這樣?我出國,難道不是爲了你嗎?難道你把我逼出去,就是爲了可以跟別的女人……”
“咚!”蘇曉被猛的推開,踉蹌着撞上了樓梯扶手。
“蘇曉!!是你要我說的,我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我也說了,爲什麼你還要懷疑我,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好吧,他也暴躁了。
蘇曉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彷彿第一天認識他。
“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爹呢?他爲什麼要逼我?”河洛冷笑,“說什麼貧賤夫妻百事哀,說什麼連大學文憑都沒有的,談什麼婚姻幸福?你以爲那些話是我樂意說的嗎?我奶奶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有手有腳,又不是沒有工作能力,憑什麼養活不了你?憑什麼非要逼你去得到她的認同?她從來就沒給過我什麼,我更不需要她給我什麼!”
“我從來就是一個人,過我自己的人生。蘇曉,我自己都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你覺得我會這樣要求你嗎?如果不是爲了讓你爹點頭,我會跑到東籬來操這份閒心嗎?你知道我剛來的時候,東籬的員工都怎麼說我?”
“被我辭掉的時候,他們罵我的話有多難聽?”
“是啊,我從來就不認爲自己怕什麼?私生子又怎樣,倒插門又怎樣,說我是小白臉靠女人吃飯的又怎樣?我又不是跟他們過一輩子,我爲什麼要在乎他們的看法?”他一步步朝蘇曉走來,神情越發哀傷,“可是你呢,爲什麼也會這樣想我?爲什麼我想盡辦法解釋給你聽,你還是會這樣想我?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
“我、我……”蘇曉張了張嘴。
“呵,我什麼我?”河洛側過臉去,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怕是因爲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對不對?你離開我三年,這麼久了,一次也沒想到來看過我,不是嗎?”
不同於蘇曉,河洛從不瞎猜,他不是胡思亂想星人。
他只是事實說話星人而已。
蘇曉看他轉過頭去,腦海裡閃過一絲明悟:以她一貫的心細如髮,到這地步,如何察覺不出真正引起他暴躁的根源?因爲她總是喜歡瞎猜,總是一不小心就問到他的底線,所以她開始習慣於緘默,甄倩的事從開始到結束,包括東籬,包括他的身世,包括河家的糾紛,她都沒有問,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觀望着,等他說明。
而他,因爲知道她的好奇,索性放棄瞭解釋,開始習慣於把一個又一個的謎埋起來,等待她去發現,等待她去詢問,繼而製造話題的同時,欣賞着她得知真相以後的驚訝與歡喜,所以,也慢慢習慣了不說,哪知越是隱瞞,便越扭曲;越瞎猜,就越離譜。
他們像是種在一塊兒的兩根黃豆芽。
你朝我扭曲,我朝你扭曲。
扭呀扭。
終於在某一天,成功地擰成了兩撮不開化的麻團。。。|||||
要說蘇曉這人有什麼缺點,多疑算一個的話,她那壓迫越大、反彈越大的犟脾氣也絕對得算上一個。眼下被河洛這麼一激,她那點所謂的明悟也不過一閃的小火花,就被壓抑多時的委屈、憤怒和傷心所取代,不分先後彼此的爆發了出來:
“還說什麼我心裡根本沒有你?我爸對你說過什麼,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沒頭沒腦的事情,叫我怎麼猜?隔山打牛嗎?如果不是怕我亂猜又說錯話,我會眼巴巴的等你說嗎?現在對我吼有什麼用,誰叫你個笨蛋憋在心裡的!”女孩眼眶紅紅的,越說越覺得委屈。可她不想在這緊要關頭丟臉,緊緊咬着脣,不讓淚水落下來。
“曉曉?”發泄掉了一通火氣,河洛顯得平靜了不少。
“你走開!”蘇曉一把推開他,“鋸嘴葫蘆的大笨蛋!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那你幹嘛還要跟我在一起!”四目相對,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撕裂了。她再也忍不住決堤的淚水,扭頭朝樓梯間逃去。丟下河洛一個人,愣愣的,釘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