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拍了拍木板,對着站在她身後的人招呼道,“十三,過來坐!”
十三看了眼紫衣女子對面盤膝打坐閉眼唸經的白衣和尚,沉默了片刻,才轉身尋了些茅草鋪在二人中間的位置上坐下。
巫紫尷尬的咳了一聲,不自然的挪了挪屁股,將整張木板獨自霸佔。
這纔看着十三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十三不語,眼尾瞥了下右手邊的白衣和尚。
巫紫注意到他的神色,遂笑着道,“沒事兒,小和尚是自己人。”
了厄捻珠的動作停了一下,到底沒開口,只當這屋裡只有他自己。
“快給我說說,你怎麼知道我來了這裡。”她饒有興趣的問道。
十三微低了腦袋,“姑娘走時,地圖還在桌子上。”
巫紫摸着下巴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是從閔城來的?你也去了驛館?”
“正是。”
“挺聰明的嘛!”巫紫笑嘻嘻咧了嘴,接着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小路?”
十三面無表情的答道,“屬下起先走的是官道,尋無線索,於途中半路折返尋上山路……”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側了身子擋住白衣和尚的視角,低聲道,“屬下在山腳處發現一些江湖羣士,其中……其中有兩人癲言瘋語,說是在山上尋寶時遇到了會使彩光妖法的妖女……”
“哦?”
巫紫凝眉想了想,應該是那天逃走的兩人,當時小和尚把她定住了,她分身乏術,故而使得那兩人溜走。
十三解釋道,“屬下曾在暉園見過姑娘手現彩光,如此才確定那兩人說的應該就是姑娘。”
巫紫點了點頭,“當時是我大意讓他們逃走了。”
“山腳下人多眼雜,未免引人注意,屬下並未將那二人處理。”
“你做的很好。”她翹起了嘴角,“誰又會相信兩個瘋子的癲狂之言呢。”
十三沉默不語。
巫紫摸了摸肚子,看着十三嚥了咽口水,“你有帶吃的沒?”
同樣飢餓的十三沉默着搖了搖頭,“屬下擔心姑娘安危,自閔城匆匆而行,少數乾糧已於日前食盡。”
這時,十三的肚子打雷般的響了起來。
巫紫忍不住笑出了聲,看着十三尷尬的垂了頭,遂從衣袖裡摸出了兩個橘子給他。
那天在破廟裡,她早上藉機出去的時候,實際上是進空間催熟了幾樹橘子以備果腹。
十三吃了橘子正色道,“姑娘已下定決心前往北境?”
她往火堆中添了兩根柴火,“你既是追到了這裡,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還是外面好玩兒。”
十三思考了一會兒,小聲道,“姑娘要進軍營?”
巫紫挑眉,沒有說話。
“姑娘若要進,屬下當隨行。”
“你確定?”
十三不語,自是代表默認。
“行吧。”她身子一歪躺在了木板上,雙手墊在後腦勺下,“不過,一切得聽我的。”
“屬下僅遵姑娘命令行事。”
“這樣啊?那你睡會兒吧。”
“屬下守夜。”
“噌,守什麼夜啊,都是自己人,警醒着點兒外面就是了。”
“………是。”
紫衣女子呼吸平穩之後,十三無聲的睜開眼,將視線轉向白衣和尚。
其實山腳下的那兩個人還說了別的。
比如,那妖女是清風子的姘頭,再比如,那妖女一身紫衣容顏絕色。
雖然他已有幾年不曾出過暉園,可身爲暗衛,該知道的全都知道,就比如說,這個年紀輕輕就已名揚滿天下的得道高僧清風子!
他並不曾看過清風子的畫像,但是那傳說中可以瞬間移動丈遠的無影秘技,當今天下絕無二人。
之前同他交手時,他打出的那套未曾見過的拳法,想必也是他秘技之一。
十三收回了視線,閉目養神。
縱然秘技再多,若沒有深厚的內力作爲支撐,亦是無用。
論起內功,除了萬古寺中未曾知底的三位隱世高僧,普天之下,無人能出王爺左右。
月落樹頭,漸漸隱入灰白雲層,星辰之光零零點點,天明之際,如今亦是離別之際。
“小和尚,你不去邊關啦?”巫紫訝異道,心想不會是十三來了,他才臨時改了決定吧。
了厄豎起了佛掌微微頷首,“阿彌陀佛,女施主,貧僧邊關之行本意並非全是在此,且自此往西百里之處正是教佛之地,貧僧已欲前往,遂在此處與施主告別。”
“這樣啊……”
巫紫恍然,雖然不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但若他執意要走,她也不好強意挽留。
“這一路多虧了有你,否則我也到不了此處。”她真心實意道,“小和尚,真是謝謝你了。”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於滿衆生所求罷了。”
衆生所求……
巫紫清了清嗓子,想起兩人初識的那幾天,可不就是天天拿衆生威脅他麼?
這個小和尚,還是蠻記仇的嘛。
“那……我們就先走了?”
“阿彌陀佛,施主請便。”
“這個……這些給你,路上餓了吃,我還有很多。”
“多謝施主。”
“那小和尚,再見啦!”
直到二人出了茅草屋,了厄才盯着包袱上的十幾個橘子若有所思了起來。
他們昨晚小聲說的,應該是要混入軍營,雖不知那女施主是何身份,但不難看出她應該與當朝景王相識。
他正欲收拾包袱,不料那剛剛走了的人又跑了回來。
巫紫幾步走至他面前,眉眼彎彎的笑着道,“小和尚,雖然萍水相逢,但是你我好歹共患難了不是?相處了這麼多天,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麼說着,了厄就看到眼前伸出了一隻白皙的手掌,那手掌的主人笑着道,“這樣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巫,工從巫,單名一個紫字,紫色的紫。”
了厄渾身僵住。
巫紫瞧他愣住的表情,於是主動握住他袖中的手,“小和尚,這就算認識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說不定以後還會見面的。”
………
“小和尚?”
………
“你傻啦?”
了厄回神,連忙垂了眉眼,僵硬的抽回了手,生疏道,“女施主,出家人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總有法號吧……
他的疏離,她感覺得到……
巫紫尷尬的搓了搓手背在身後,勉強笑着道,“那行吧,如果有緣再見,你再告訴我該如何稱呼你,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和尚吧?”
了厄不語,只是微側了身子,好像並不願意同她多說。
巫紫暗自嘆氣,這小和尚,真是奇怪,說變臉就變臉。
“小和尚,那我走了。”
茅草屋中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過了很久很久,站着一動不動的了厄才頹然的坐在地上。
他眼神呆滯,瞳仁渙散,脣色蒼白,臉色難看至極。
“師傅,爲何師兄們都點了戒疤,弟子卻沒有?”
“了厄,你可知爲師爲何予你此名號?”
“………弟子不知。”
“爲師予你‘了厄’之名,意在消除你今生劫難。”
“師傅?”
“你紅塵未盡,不得入我佛門,不可擁有戒疤,但你悟性絕佳,佛緣深厚,爲師纔將你收歸門下。”
“師傅,弟子自幼生於寺中,與那紅塵又有何干?”
“你於襁褓中時突現我寺門前,襁褓乃是黃綢血書所就,爲師這纔將你抱回寺中,至你三歲之時,發現你與佛法有緣,故而引你剃度出家……如今這般,歸根結底乃是爲師之過。”
“師傅……”
“了厄,爲師即將圓寂,在此忠告一二,你此生有兩劫,若能避開第一劫,第二劫自不會出現,則戒疤可點,紅塵可斷。反之,青燈古佛亦會離你越來越遠。”
“師傅,弟子只念佛。”
“哎……”普渡大師第一次嘆息,“了厄,入了佛門就要摒棄執念,你如此癡迷佛法,又何嘗不是一種執着?爲師本不欲化爲金身舍利,便再送你一言,‘遇紫,離之’。”
“紫?師傅,是紫色的紫嗎?”
“了厄,不要刻意躲避,你,終究不屬於佛門。”
“師傅?”
“阿彌陀佛。”
………
那一年,是他念佛十二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