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川和秀遠帶着消息回來的時候,她正在醫館的後堂午睡。
“聽說住在貧民窟好幾年了,不清楚身世,以乞討爲生,是獨居……”
她喝着茶,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還有別的嗎?”
秀遠頓了頓才道,“有一點很奇怪,貧民窟認識她的人都提起了一件事。”
“何事?”
“以前的她戰戰兢兢不愛說話,可自從數日前她消失了兩天後,回到貧民窟就開始瘋言瘋語,說自己有病,說這不是她自己,所有靠近她的人都被她罵作‘賤民’,並且她回去的那天不是她自己回去的,是被貧民窟的乞丐們擡回去的。”
她微微皺了眉,“擡回去?何意?”
問川接着秀遠的話道,“乞丐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被溫府的小廝毆打的渾身是血,骨頭都斷了兩根,昏迷不醒,周大夫也說了,那日有乞丐上門求星星神藥的確是爲了救一個女乞。”
溫府好歹是名門望族,一家之主更是國之太傅,怎會在門前對一個乞丐下此毒手?
豈非遭人詬病?
“可曾查到她爲何被打?”她問。
“據說是因爲對溫小姐出言不遜,並且正是溫小姐本人下的命令,讓……讓人打死她。”
問川說完,後堂安靜了好一會兒。
她放下杯盞,摸着中指的玲瓏戒,喃喃自語,“奇怪……”
她雖然與溫舒然相處的不多,但能看得出來她並不是個心腸歹毒的女子,怎麼可能只因爲他人出言不遜就要致人死地呢?
難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她本來就是這種人?
沉浸在思索間,大堂的夥計過來稟告,說是溫府的人來了,請求出診。
這……還真是巧。
巫紫抿了抿脣,拿起杯盞將剩下的茶水飲盡,想了想道,“讓他們稍等片刻,我去趟茅房。”
夥計愣了一下,“好嘞。”
她也起身準備出去,見秀遠一臉的含羞帶怯,故而疑惑問,“怎麼了?你也要娶妻了?”
這表情明顯和周正昨日一樣嘛。
秀遠立刻搖頭,小聲道,“姑娘在外面莫要說‘茅房’,可換個詞,例如:如廁?方便?出恭?”
巫紫輕嗤了一聲,拍了拍秀遠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吩咐,“你們去準備準備,我去打不溜C。”
“……”打不溜C……是什麼?
到了溫府,大漢親自過來給她掀車簾,然後對着門房小廝道,“撐幾把傘過來,莫要讓神醫的座駕落上了灰塵。”
問川秀遠,“……”
巫紫勾脣笑了笑,“倒是比我家護衛還要細心呢。”
問川秀遠默了。
大漢恭敬道,“神醫請,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時了。”
她嗯了一聲,邊走邊問,“不知這次是老大還是老二啊?”
大漢剛跨過門檻,一個趔趄,磕巴道,“不不不是老二……不不!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
她斜瞄了大漢一眼,視線一頓,看到隔着幾個廊的溫舒然。
明顯人家也看到了她。
巫紫腳步停了停,心思一動,轉了個方向。
“神醫?”大漢急忙跟上。
過了兩條走廊,她率先笑道,“溫小姐,多日不見,近來還好吧?”
溫舒然一如往日的端莊,頷首帶笑,笑意不答眼底,“你從南下回來了?”
巫紫無奈笑着,“可不是?剛回來人就上門了。”
她聽到了溫舒然輕輕的一聲冷哼。
“這是去哪裡?”
她挑眉,聽見大漢回答,“大公子身體不適,故而請了神醫過來看看。”
廊間幾人沉默,溫舒然看了她一眼,隨即道,“神醫且忙,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然後又對着大漢道,“不可怠慢了神醫。”
“是。”
“溫小姐客氣。”
巫紫斂眼,側身讓開,看那主僕二人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微微眯眼,暗道,難不成她與堯哥的賜婚,真的讓溫舒然變了性子?
“神醫?大公子等急了。”大漢催促。
巫紫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帶路啊。”
………
這次見到溫榆,還是讓她小小驚訝了一把,比之前更消瘦了,眉間憂愁更加鬱結。
丫鬟上了茶點,大漢、問川秀遠等人退了出去。
屋裡相對沉默,她先開口,“大公子近日哪裡不適?我不會把脈,若非絕症,以後還是莫要浪費銀錢請我出診。”
溫榆看着她,“巫姑娘,下月中便是我的生辰。”
巫紫不語,見他瘦可見骨的修長指節捻起了杯蓋,一下一下,蕩於杯盞邊緣。
“眼淚,我尚未得到。”他的語氣帶了一絲絕望。
“所以呢?”她淡淡的問。
“巫姑娘,我想變成正常人。”溫榆帶着祈求,“你能不能幫我?”
巫紫靜靜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若不出我所料,大公子至今還未尋到清風子吧?不努力一番,就想違逆天意,大公子莫不覺得自己是玉皇大帝轉世?地球都得圍着你轉啊。”
溫榆臉色白了白,慚愧道,“清風子行蹤飄忽不定……”
巫紫默了默,也是明白了,小和尚行蹤的確飄忽不定,年後去了南下,前段時間更是和她在雪山,得不到眼淚也是理所當然。
故而抿了抿脣,語氣緩和了些,“大公子不妨再去萬古寺尋一尋,據我所知,清風子應該已經回去了。”
“巫姑娘如何得知?”
“猜的。”
“……”溫榆更加絕望了,但嘴上還是敷衍道,“好,我這就讓人去一趟萬古。”
巫紫假裝沒看見他臉上的落寞,她不是聖人,誰都要救。
更何況,連努力都沒有到極致的人,還想不勞而獲得到救贖,未免太過讓她覺得不恥。
縱然你有錢又如何?
天意……哪有那麼容易違逆?
便是沒有善良的眼淚,我也能治,可我爲何要給你治?
她吃了兩塊糕點,準備告辭時,溫樾過來了。
“我說門外是誰這麼大臉,連馬車都要小心伺候着,原來是你這女人!”溫樾嗓門兒很大,大概是纔回來的緣故,聲音沙啞,故而端着茶杯就把水喝了。
“阿樾!”溫榆震驚地看着他。
溫樾老爺們兒似的粗魯地放下杯盞,袖子擦嘴,橫刀大馬地尋了張凳子坐下,“怎麼了?”
溫榆無奈地閉了閉眼,舒了口氣,抱歉道,“還請巫姑娘勿要放在心上。”
巫紫笑了笑,“沒關係,我也該走了。”
“唉唉唉,你這女人!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溫樾不滿道,“你現在排場大了,不僅賜婚景王,還成了縣主,心裡頭快活了罷?”
“阿樾!”溫榆低斥。
巫紫滿不在意的輕笑,反問,“將軍也快活了罷?你還沒謝謝我呢。”
溫樾,“……”
她說完,便對着二人告辭。
鬧了個大紅臉的溫樾衝到屋門口,瞪眼粗脖地怒喝,“你這女人!真是不知羞恥!”
剛走到院中的巫紫停下腳步,回頭,笑得明媚,“我若知羞恥,將軍可能一輩子就完了。”
“……”
直到她消失在園門,溫樾才氣急敗壞地回到屋中,端了杯盞喝茶消火,卻是空杯。
當下對着外面吼道,“上茶來!”
溫榆拿起了手邊的書卷,和他說起了清風子的事情。
丫鬟上茶,順便呈上杯盞。
溫樾嘖了一聲,“那麼麻煩作甚,就用這個杯子,我剛喝的。”
丫鬟愣了愣,茫然道,“二公子,這是神醫的杯子。”
溫樾,“……”
溫榆捏了捏眉心,“我之前就已出聲打斷你,你喝的那杯茶,她方纔飲了幾口。阿樾,今日你真是太失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