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德爾塔收拾完一切,領着魔蛙們走到赫默·克麗絲的辦公室門口時,視力才勉強恢復,然後就看見那位大混血兒坐在桌子上對着高腳畫架筆走龍蛇。
他向這些思考能力不比植物體時期強多少的魔蛙下達了等待的命令,自己進門去。
“導師,這燈都不亮,您還這麼勤奮地練習繪畫的技藝呢。”
精靈血脈提供的夜視能力只是讓他們在夜晚能看清物體的輪廓而已,在黑燈瞎火的情況下識別各種顏色不在這種夜視能力的範疇中。
也就是說他們晚上雖然看得清,但視角處於色盲模式。
赫默將頭從畫架一側探出來,長髮披散,她的位置揹着窗,臉幾乎籠罩在黑暗裡,只有金色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看着自己的學生迴應道:“正是這樣的環境才適合繪畫。”
不等德爾塔張嘴想要說什麼,她又在脣前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再重新坐正,將上半身隱藏在畫架後面:“色彩是畫作的靈魂,也是畫家自身在畫布上的投影。可平時外界到處都是人,畫家難免會被氣氛、環境所影響,描摹出他人的色彩來。只有現在,天空和大地都昏暗一片,四處幽靜沒有人聲干擾。畫家才能真正分辨出屬於自己的色彩。”
“分辨出自己的色彩?這要怎麼做?”
“去忘記自己的雙眼,這種色彩不是眼能看見的,而需要用心去聽。”赫默的聲音愈發輕柔,好像飄上了雲端,還有畫筆刷在紙面上沙沙的聲音。“不要去刻意思考,這時候你聽到的,是自己毫無僞裝的一面......”
德爾塔按她說的閉目冥想,一排魔蛙趴在門外等候。
半晌,他睜眼道:“我感到有兩個小人在精神世界裡吵架。”
“他們在吵什麼呢?”赫默很感興趣。
德爾塔如實回答:“一個叫另一個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不要用他邪惡的思想污染我。另一個說我未來的轉變方向是必然向他的方向,人即使只爲自己考慮也沒什麼可羞恥的。”
“哦,你的是善惡小人,我這邊卻是勤勞和懶惰呢。”赫默還以爲他在開玩笑。
看赫默不能理解,德爾塔只好嘆了一口氣,強行掰扯話題回到正軌:“導師,這次我有正事。”
“我知道,”赫默的聲音突然就低沉了下去,柔美的聲線裡透着寂寥:“你如果沒有正事也不會來找我。”
【我怎麼感覺怪怪的......】德爾塔打了個哆嗦,聽她的話,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似的。
赫默·克麗絲雖然坐在畫架後面,但一直用精神力在關注自己的學生,發現他顫抖了那麼一下後頓時大笑起來,原形畢露。
她找德爾塔當學生,當然只是想要照顧一下這個年幼的同類兼可能的遠房親戚,順便找個玩伴。
德爾塔雖然不怎麼主動找她,但她也不以爲意,她實在很看好他,覺得他和自己有幾分相像。表面或許會對實力或地位高於自己的人表示恭敬,實則內心毫無敬畏,只把別人當做單純的“人”來看待,恭敬態度只是一種爲了融入氣氛而必要的禮節而已。只有發現他人在表象下的美好特質纔會真正尊敬對方。
赫默也是這樣,因此更能理解他。
這是掩蓋在虛僞之下的真誠。
德爾塔聽見她的笑聲,也知道自己被調侃了,無奈地把八隻魔蛙叫了進來。
赫默用精神力將畫架移開,好奇地看着它們,那種淡淡的深淵氣息暴露了它們的來歷,但她想德爾塔不會給自己一個平淡的答案。
“腓特烈全家都在這裡了。”德爾塔果然給了她一個驚世駭俗的答案。
“你是說尖刺血護腕?”她吃驚地說出了深淵仙人掌的本名。
“它們泡了岩漿,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赫默顧不得問岩漿是哪兒來的,立馬從桌子上下來,湊近了看它們,上下其手,終於在蹼的位置發現了一層類植物體纖維,但還不能佐證德爾塔的說法。
她蹲下來,忍着噁心把手按在一隻魔蛙頭上,不說話了。過一會兒纔開口:“腦部萎縮的很厲害,似乎已經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
【表皮細嫩,和剛剛出生的惡魔一樣,深淵氣息也不如正常惡魔厚重,連攻擊慾望也被壓制到了最低......】
她越看越驚訝,因爲這種種血脈痕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動物變態發育成了植物,隨後又轉變了回去一樣。和德爾塔的說法吻合。
“這是什麼法術?”德爾塔在旁邊看得眼熱。
“德魯伊的肌體探測術。不過我教不了你。”赫默反覆探查魔蛙的軀殼構造,纔想起來問:“你怎麼想到把它們泡在岩漿裡的?”
這小子該不會是項目出了什麼意外,自暴自棄想要用岩漿銷燬所有植物吧?
“兩個法師到我這裡來借場地打了一架,”德爾塔狀似無奈地攤手,“又是風吹又是火燒的,設備和其他魔植全部毀了,那段時間裡項目裡的其他人不在,我又攔不住他們,只能看着他們用岩漿幫我清潔地板。”
“你沒受傷吧?”
“受了點小傷,已經包紮過了。”
“那兩個法師是誰?”半精靈大法師把手收回,摩拳擦掌,準備記下姓名給自己學生報仇。
“我沒見過他們,不過他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哈斯塔上線,代替德爾塔說這個謊:“我怎麼也不能從兩個死人那裡討要公道。”
“他們死了?”
“不是我殺的。”哈斯塔說,他刻意省略了一部分:“我一直在旁邊看着沒有插手,他們打着打着就死了,屍體都被岩漿燒沒了。我之前找了內務處的人,他們說會查清這兩個人的身份,確認後,允許我從這兩個混球的遺物裡挑一部分作爲補償。”
靈越強的人所具備的情緒感知能力就越強,德爾塔生怕自己說謊會被赫默拆穿,特地找哈斯塔出來幫忙。
德爾塔殺的人和哈斯塔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們讓我意外地發現了深淵魔植的秘密,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謝謝他們。”
“算了吧,他們差點讓一位天才夭折。”赫默皺着眉說。
想當然的,能製造出岩漿的戰鬥環境對像德爾塔·范特西這樣的初位法師來說是極度危險的,在一邊觀戰絕不是什麼正常做法,只可能是那兩個法師的法術餘波封鎖住了他離開的路。
就她看來,危害到了精靈血的傳承者,這兩個人罪大惡極。
哈斯塔沉寂,重新換回德爾塔說話:“能被您稱作天才,我是很高興。不過還有個麻煩,”他臉上做出無奈的表情,“其他魔植都被損毀,這讓我完不成契約任務了。”
赫默卻眉毛舒展,笑着搖了搖頭:“你不用擔心,寇列斯特主任一直關注着你這邊,其餘三種魔化植物開花的情景她之前都通過魔眼管控室那邊的記錄看到了,這也是算你完成的”
【原來我一直在監視當中嗎?】德爾塔有些慶幸魔網故障了,不然魔眼還能正常工作,自然就會暴露其實是他幹掉那兩個法師的事實。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魔網故障,那兩個法師也不敢在高塔內動手。
“你這個發現足以讓召喚科的那羣死人臉尖叫到整個學院都聽得見。”赫默打趣道,本身卻沒有太多震撼。
深淵、惡魔都是她所不感興趣乃至厭惡的,只是這不妨礙她爲自己學生的成就感到高興。
德爾塔正想說些什麼,辦公室外卻傳來很多腳步聲。
“克麗絲女士。”普拉肯特院長步履匆匆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旁邊是鍊金科主任索菲亞·寇列斯特,身後還跟着五六個內務處法師,德爾塔見過的提姆斯不在裡面,都是陌生面孔。
“我找你的學生德爾塔·範...哦,你在這兒啊。”普拉肯特在德爾塔之後又發現了一堆魔蛙。他有心提醒走廊裡不許召喚小惡魔,但也覺得不值得爲這種小事浪費時間。
“我能和他談談嗎?”他徵求赫默的意見。
“你得問他自己的意見。”赫默拉着索菲亞·寇列斯特站到一邊,她也有事要找她。
普拉肯特轉向德爾塔,還沒等他開口,德爾塔就試探性地問:“是關於那兩個死人的事嗎?”
“是的。”普拉肯特的表情很嚴肅。
德爾塔看他這副表情,心中也有些惴惴。
那兩個法師是一夥的,雖然德爾塔沒見過他們的真面目,但想來他們平時對外表現也該是關係不錯,可他對內務處的說法卻是他們是自相殘殺。
只要內務處查出了他們的身份,這些疑點就掩蓋不過去了。
普拉肯特院長該不會是爲了這個疑點來找他的吧?
“這裡是保密協議,你籤一下吧。”
熟悉的套路出現了,協議上的條條款款也和賽歐思滅門案的時候幾乎一致,條目雖少,卻幾乎封鎖了每一條泄密途徑,彷彿是用重複了成百上千次總結出的規律完善而成的。
等德爾塔簽完,普拉肯特又簡單地問了句:“這件事你還沒告訴除了克麗絲女士以外的其他人吧?”
“沒有。”
普拉肯特微微頷首表示瞭解,竟帶着內務處的法師們轉身就走,不打算再做其他了解。
德爾塔詫異了,他以爲院長帶了好幾個人來是對那兩個法師的死表示的重視態度,打算向自己詢問更多事項,沒想到在讓自己簽完保密協議後走得那麼輕易。
【莫非他是要做什麼別的大事,帶人來這裡只是順路?】
.............
漆黑且空曠的走廊裡,一衆內務處法師跟在普拉肯特身後前進,一位法師請示道:“院長大人,這件事也是像往常一樣掩蓋下去?”
“結合最近的事,你該知道怎麼做。”普拉肯特沒有回頭。
那法師想了想,記起普拉肯特有在調查禁酒令的執行力度,便明白了:“今天正好有法師聚衆在高塔內公然飲酒,您是想讓別人知道,這兩個法師是喝醉酒後才發生了謀殺,並且酒精的來源也是從那些公然飲酒的法師獲得的。以此宣傳飲酒的危害。”
普拉肯特停下腳步,後面的內務處法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都停下,在他身後排成長隊。
普拉肯特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法師們都聽到他有用力的深呼吸,這在寂靜中無比明顯。
“呼——”
他長長地呼出氣後,說:“來自奧秘之眼的阿加塔因爲無法與同僚相處,決定從我院離職。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其他奧秘之眼的人甚至能爲此作證。阿加塔女士在離職後,決定自行離開,她的侄子阿方索因爲關心她,請假外出陪同,至今未歸。”
“明白。”內務處法師們終於懂了。
普拉肯特邁動步伐,繼續帶動隊伍前進,一張臉上看不出表情。
【模仿軍隊對法師進行軍事化管制就是一件徹頭徹尾的蠢事,戰鬥力雖然有提升,但他們的思考能力退化得和真的大頭兵一樣了!】
【不過這麼多事都被壓了下去,沒有了干擾,總該有人能慢慢注意到姬芙拉蒂絲暗中的所作所爲了吧。我可不想親自出面和她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