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來山本勘助也沒提邀請他去觀看練兵的事情,吉良萬鬆丸當然沒興趣大熱天跑去看什麼練兵,除了每日的課程教導之外,山本勘助總是裡裡外外的忙活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事要忙,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當然更忙的大河內信貞除了忙着自家領地的秋收之外,還要監督吉良家領的秋收年供繳納,今年的年景不錯,雖不能說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起碼矢作川沒有爆發洪災,雨水豐沛而不氾濫,據大河內信貞初步估計,吉良家領年貢大概摺合鐚錢一萬八千八百貫文。
這是永高制的算法,並不是吉良家就真的就能收來這麼多錢,大抵就是摺合一萬八千八百貫文大米、山珍、海產品,這幾年吉良萬鬆丸一直推行大豆種植,還有簡單的肥料應用,雖然因爲年紀太小被譜代阻撓而無法親自監督,但是也起到一些效果,比如糧食產量穩中有升,以前統計貫高不足三萬貫,年俸也在一萬六千貫文上下浮動,到今年增產了八分之一。
西條吉良家的家領三萬兩千貫文,能收這麼多年供是因爲日本從古至今嚴酷的稅率在作怪,三公二民是朝廷欽定的正常稅賦標準,如果算上從屬配下豪族,半從屬的國人超過七萬貫文,當然其中水分也不少,比如碧海郡裡有一些投靠織田家,額田郡裡不少從屬鬆平家,還有的乾脆投靠今川家的也大有人在,實際控制力不足五萬貫文。
這裡面真正被吉良家自己控制的也就三萬兩千貫文的直領,直領土地大多在幡豆郡以及部分碧海郡,這還是因爲吉良家大幅衰落的影響,在三十多年前他父親吉良義堯初掌家政的時候,上吉良家實際控制半個三河國,本家直領就超過五萬貫文,另掌握遠江國部分領地,收入絕對不比土財主織田信秀差多少。
下吉良家大致與一門惣領家差不多,除了幡豆郡內的東條城之外,大部分領地在額田,寶飯郡等靠近三河灣的領地,這些領地因地處豐川流域也是不差矢作川流域的豐沃之地,只不過因爲兩吉良初步統一,萬鬆丸與他的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吉良義安還沒想好怎麼處理關係。
吉良萬鬆丸和他這個兄長的關係很微妙,明明是一門惣領家的嫡次子卻被父親過繼給下吉良家做嗣子,然後父親又從京都娶了一位中院家的公主生了萬鬆丸輕鬆的奪取吉良家家業,要說吉良義安沒有一點怨念是不可能的。
吉良義安比萬鬆丸年長五歲,他可是正兒八經元服的武士,從平安時代後期開始武家的習俗可是把十三歲的孩子當作成年人看待,比如平安後期的前九年戰爭之中,河內源氏二代棟樑時任鎮守府將軍的源賴義,就曾將年僅十三歲就在戰場上表現勇猛的安倍千代童子斬殺。
源平時代就更普遍了,比如河內源氏一門名將,保元之亂中十分活躍的源爲朝就在十三歲被父親源爲義流放九州,而後源義朝戰死於平治之亂時,十三歲的源賴潮被捕捉到京都六波羅,後被改爲流放伊豆國,而後纔有了鎌倉幕府崛起的後事。
要不是吉良萬鬆丸實在太小了點,家臣們也不介意仿照古法先給他元服,只可惜他這個家督才九歲,年齡上的劣勢沒辦法扳回來,身爲一門惣領家家督的他也無力去約束下吉良家,更讓人擔心的是下吉良家內會有人拿出身血統做文章,只能這麼僵持着。
大河內信貞很忙,可是再忙也不忘每隔幾天抽空來監督吉良萬鬆丸的學業,或許是擔心他荒廢學問每次的抽考都越來越難,而且還很坑爹的涉及幾十種上百本書裡的知識,簡直比上刑還痛苦,吉良萬鬆丸覺得不能這麼下去,再被他教育下去遲早要變陳書呆子或者書呆子之類的存在,可是他該怎麼辦呢?京都?吉良萬鬆丸搖搖頭,那裡可是日本文化聖地,就他那兩把刷子實在不夠看。
在七月下旬,吉良家迎來一位早有預料的客人,吉良家的菩提寺,三河國実相安國禪寺主持西山宗延,他也不出預料的帶來太原雪齋的書信,在山本勘助與大河內信貞的見證下,吉良萬鬆丸打開泥封展信閱讀。
沒用多久他就開完這封不到三百字的書信,將信紙遞給大河內信貞、山本勘助傳閱,大河內信貞不禁誦讀道:“敬呈吉良御屋形殿下:當今天下紛亂萬物凋敝,駿河今川治部殿拱衛駿遠,守備海道……今度尾張織田信秀不守州界亂入三河,肆意戕害三河國土,我今川家有心匡扶幕府大業,鎮定紛亂之三河,遂以秋收後出陣安城,特敦請吉良殿下共同出陣鎮服尾張之寇,屆時今川治部必將倒屐相迎……”
讀完信後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西山宗延握着手中的念珠打禪,大河內信貞似乎還有些轉不過彎來,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的拿着信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這封信……下吉良殿也收到了吧?下吉良殿怎麼說?”
“下吉良殿很生氣,當場就把師兄的書信撕碎,揚言要與今川家勢不兩立,真是何苦呢?”西山宗延一臉慈悲之相,他也不算職業外交僧說點大實話也不要緊。
大河內信貞鬆了口氣,揉了揉僵硬的臉頰,說道:“原來如此,這樣一來的話,本家似乎也應該……”
“本家應該再慎重考慮一下!但馬守殿下先送宗延大師回去,此事本家還需要在評定會上認真討論。”吉良萬鬆丸直接打斷他的話頭,這個話題不應該在此時下結論,否則評定會就沒有意義了,大河內信貞也立即想起這一茬,暗罵自己蠢昏了頭,連忙起身送西山宗延禪師離開。
過了會,大河內信貞又轉回天守閣,拿起書信反覆閱讀幾遍,悲嘆一聲:“今川治部還是要對本家下手,不知今川家初祖國氏公知曉此事做何感想。”
“大概會歡欣鼓舞吧!身份庶流擊敗宗家可是莫大的榮耀,我吉良家不久之後將淪爲今川家配下家臣,或許本家也要在今川義元的主持下元服呢!不知他會不會剝奪本家代代相傳的通字呢?”吉良萬鬆丸撇撇嘴輕輕扇動摺扇,把這位筆頭家老氣的臉色發白全身顫抖。
“這是下克上!這是對武家傳統的悖離!我吉良家自鎌倉時代起就是足利家有力一門,駿河今川氏不過是追隨等持院足利尊氏才擡頭的分家,絕不可以讓他玷污我吉良家的名譽!絕不可以!”大河內信貞的臉色很可怕,表情扭曲,聲嘶力竭,與平時見到的儒雅而又嚴厲長者形象全然不同,讓吉良萬鬆丸很爲他的精神狀況感到擔心。
“那麼如此一來,就只有戰之一途了!”山本勘助沉吟片刻,又分析道:“本家可徵之兵約合兩千五百人,另外還有臣下訓練的八百足輕,吉良家直屬兩百御馬迴衆,合計三千五百人,以三千五百人對抗擁有兩萬大軍的今川家,以籠城固守的姿態堅決抵抗,按照常理應該可以支撐到明年春播,運氣好或許能堅持到夏天,只是太原雪齋非凡俗庸將,如果動用調略就不得而知了。”
“調略的話,本家配下的豪族國人一定會動搖的吧!一旦今川家兵鋒直指西條城,額田郡大半國人必然會四散倒戈……不!只要今川家發佈出陣西條城的軍令,額田郡就保不住了,幡豆北部的八面山有荒川義廣這個叛徒在,等於敞開門戶放今川家進來,過了八面山一片平原本家拿什麼抵擋今川家?籠城固守又能堅持多久?也許十天甚至更短。
本家或許能做困獸之鬥,下吉良的東條城可就有難了,太原雪齋必定會分兵攻略下吉良家,以目前的情況東三河的寶飯郡已經有國人公然倒戈今川一方,還有許多國人暗地裡與今川家眉來眼去,今川大軍雲集東條城,郡內國人如何抉擇不必多言,下吉良如果被攻滅,本家籠城固守還有什麼意義?”
這種推演很久以前就與山本勘助做過,自從小豆阪合戰以來類似的兵力推演更是多不勝數,每次的結果都是今川家以全勝告終,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無論怎麼假設終歸還是要面臨死局。
“這……但是吉良家的名譽怎麼能容許今川家玷污呢!館主大人難道要做一介傀儡被今川治部捆縛在駿府嗎?”大河內信貞不甘心的掙扎着,似乎想用殘酷的現實提醒他,譜代家臣與他這個家督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吉良家倒了他們的地位也不保,誰願意放着體面的譜代家老不做,跑到今川家做個被人監視壓制的外樣?
“是啊!本家怎麼能讓家族相傳三百年之清譽壞在自己手中,這個不肖子孫的名頭可揹負不起,所以本家纔要仔細考慮啊!”吉良萬鬆丸喃喃自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