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僧渾身一顫,回首望見果心居士手持兩把明晃晃的小太刀,雪亮的刀刃在燈火的映照下呈現出昏黃的反光,虛無僧兩腿一軟跌坐在地驚呼道:“你……果心……你竟然去而復返!你闖進來是要幹什麼?”
果心居士的嘴角噙着絲絲冷笑,緩緩走到虛無僧的身旁彎腰俯身對他說道:“因爲有人花錢要買師父的命,他支付的酬勞實在太大讓我無法拒絕。”
“什麼酬勞!我……我願意給你雙倍的酬勞!只要你放過我!”虛無僧驚慌地想爬起來,無奈年老體弱又被這一嚇渾身的本事去掉七八成,在果心居士的逼迫下竟然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果心居士輕輕的把小太刀橫在虛無僧的脖頸上,說道:“他給出的酬勞是師父名下的所有財產,師父身後的黃金白銀這座小院還有京都裡的幾處產業都是我的,師父一定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吧!”
“是我那個逆孫!一定是他!沒想到老夫英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養了這麼一條不學無術的白眼狼!真是恨煞我也!”虛無僧捶胸大慟哭天喊地的咒罵自己的孫子,眼角的餘光還時不時的掃視果心居士的表情動作。
“好了!果心也不耽誤師父上路的時辰,永別啦!”果心居士雙手輕輕一劃將兩把太刀交織出一條華麗的血線,下一刻那顆滿是驚愕的頭顱沖天而起,屍腔噴灑的熱血濺落在那一枚枚金燦燦的銅錢上。見證一段令人恐怖的背叛故事。
……
入夏的三河國越發的酷熱難耐,哪怕背靠三河灣迎接不是吹來的海風也無法解除這裡的酷暑,鬆平家康騎着陸奧出產的高頭大馬指揮者五千軍勢圍攻西條城,自桶狹間一戰已經過去整整三年的時光,在過去的三年裡他一直在兢兢業業的擴大三河國中的領地。他從沒有放棄對權力和土地的孜孜以求的追訴,他是個有志向有野心的男人。
昔日那個今川家的上門女婿早已蛻變成名震三河的一方霸主,只有略顯稚嫩的臉龐纔會暴露出他的真實年齡,小小年紀就能獨立出來打下一大片領地支配大半個三河國,無論怎麼看都是出挑的傑出人才,如果不算上吉良義時這個妖孽般的人物,鬆平家康絕對算得上戰國時代英傑人物。
早在去年清洲同盟締結就確立鬆平家康對三河的支配權力穩固,這些年他的擴張也在努力貫徹稱霸三河的最初戰略目標。眼前的西條城就是三河國中最後一個攻略目標,而他指揮着五千軍勢來自三河國各地的國人衆,無論願意與否都要在三葉葵的旗下攻擊吉良家的領地。
擔任譜代家老岡崎城代的石川伯耆守數正心情不錯,自從正月初的突襲行動成功的奪取吉良家在額田郡內的幾座支城,在這不到半年的時間裡,鬆平家是一路高歌猛進橫掃額田郡、碧海郡、幡豆郡內各地國人,憑藉兵力的優勢以及出色的指揮。數次擊敗由吉良義安率領的吉良軍。
算上之前已經基本拿下的東三河幾郡,鬆平家已經可以算作名副其實的三河國主。這麼神速的擴張使得鬆平家康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就積累起崇高的威望,原本話語權強大的幾位譜代家老陸續解職,徹底奠定他在三河國中說一不二的地位。
此時五千鬆平軍正圍住西條城做總攻擊的準備工作,石川數正眺望着黑壓壓的攻城軍勢說道:“西條城不愧是山本佐渡守重築的堅城,即使坐落在矢作川旁依然擁有不下山城的堅實防禦啊!只是那位吉良殿爲什麼就不願意開城降服呢?”
“本家又沒打算對吉良家怎麼樣,好歹我們還算的上御由緒的緣戚,大家都是三河武士,有什麼問題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呢?”鬆平家康苦惱地揉揉腦袋說道:“雖然我家康與吉良殿之間有些矛盾,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不必在意。只要吉良殿下願意歸順本家,本家願意給他御由……一門衆的待遇呀!”
石川數正遲疑道:“或許是因爲越後的那位鎮府公也說不定呢!”
“越後的那位鎮府公嗎?”鬆平家康皺起眉頭來。
年輕的內藤家長興致勃勃的說道:“聽甲斐的傳聞是位非常厲害的人物,在關東也擁有赫赫聲名呢!就連武田大膳那麼厲害的武士也被打敗了,真不愧是我三河武士的榜樣呀!”
瞥見家臣團的年輕武士們紛紛露出贊同的態度,鬆平家康的眉頭都快擰成一個疙瘩,譜代重臣酒井雅樂頭正親察覺到這一點,便若無其事的說道:“鎮府公已經拋棄三河越後了。嚴格意義來說應當不算我三河的武士了。”
西野石川家的家督,石川日向守家成連聲附和:“說的不錯!三河吉良家應當是西條城裡的那位吉良殿,而鎮府公早就是京都的上総足利家了,不能再算作我們三河的武士。”
要說三河鬆平家的譜代衆最忌諱談論的話題,就莫過於在越後風光無限的吉良義時,鬆平家康本人十年如一日貫徹着不討論吉良義時的任何話題,他的譜代家臣團也秉承家督的理念從不提及吉良義時何等的風光無限,即使當年在今川家也是如此。
拒絕討論從不提及意味着一種抗拒的姿態,熱切的接近吉良義安甚至願意熱臉貼在冷屁股上,進一步表示鬆平家康的執政策略始終圍繞着三河平定這個主題上,甚至他有可能考慮着怎麼託舉起吉良義安謀取更多的利益。
年輕的武士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幾句話裡的暗流湍動,傻乎乎的揉揉腦袋跑到陣前繼續觀望,到是退居二線的酒井忠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其實這西條城就是鎮府公曾經的居城。我等所站的地方就是上総足利家的領地,我們這麼做一定會引起鎮府公的強烈不滿吧!”
“這個……”石川家成小心翼翼的說道:“要不要派遣一位使者去越後……”
石川數正咳嗽一聲道:“其實是這樣,主公深感多年來三河飽受戰亂之苦,以至於我等三河武士貧窮困苦,所以主公與大樹寺起兵四處征討消滅作亂的三河國人。爲的就是早一日將三河國的秩序恢復正常,爲此作出一些犧牲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相信鎮府公一定可以諒解我們的苦衷。”
“說的對,說的太對了!”幾個譜代家臣熱烈的迴應着,漸漸的把酒井忠尚給排擠到圈子以外,氣的這老頭鬚髮皆張暗罵這羣豎子竟對他這位譜代家老如此不恭敬,氣呼呼的策馬跑到後詰生悶氣去了。
德川家臣團有說有笑的觀看攻城進展,這場西條城攻擊戰已經持續兩個月有餘。圍城六十多天早已把城內的一千守軍逼迫到懸崖邊上,自從富永忠元的意外身死以來,吉良義安所主持的所有戰事都取得連敗的輝煌戰績,無論是大河內信貞還是山岡堯元、高橋政信、江原政秀等人的親歷支持,仍不能改變連續遭遇軍事失敗的尷尬苦境。
大河內信貞曾經數次派出使者呵斥鬆平家康的無恥入侵行爲,可惜他這套方法只能針對遵守幕府法度的正人君子,卻不能有效的針對心狠手黑的武家大名。鬆平家康壓根不理會你的抗議和斥責,堅持依照自己的出陣思路一點點蠶食吉良領地。
眼看這傢伙不靠譜。大河內信貞又派人聯繫坐鎮尾張的織田信長請求他主持公道,怎麼說這也是吉良家的盟友關係主持一下公道應當沒問題,織田信長也確實立刻迴應願意作爲雙方的仲裁者,可是織田家的使者前腳剛把兩家給勸和,後腳鬆平家就找個理由繼續開打。
哪怕是兩個村子之間的一點領地糾紛也要打着旗號進行干涉,試想在那個時代的農村別說各村之間有利益矛盾,就是村子裡還能掰扯出個子醜寅卯來,可想而知他這麼搞對大河內信貞有多麼的憤怒,於是雙方就乒乒乓乓的打起來。這一打就打出一連串戰敗的慘痛時局來。
三河吉良軍近十年來幾乎沒怎麼動兵,自從投靠今川家就一直作爲別格待遇的尊貴家門,桶狹間合戰裡東條吉良的吉良義安還象徵性的派出仨瓜倆棗去吆喝一下,西條城的大河內信貞壓根就沒派兵的意思,乍一看這真是爽到爆可實際上是對三河吉良家的軍事實力進一步的削弱。
十年沒打仗意味着一直強軍要墮爲魚腩,更何況西條城的守軍壓根不是強軍,作爲西三河最強大的精銳西條備早在十二年前就跟隨家督去了京都。隨後所有不錯的武士和足輕苗子全送到近江接受編練,連續幾年的輸血把三河國乃至吉良家的武家生態體系破壞的一乾二淨。
三河吉良家無論是東條還是西條,能稱得上知兵的不超過一掌之數,勉強可以算不錯的只有東條的富永忠元和西條的山岡堯元,這兩位一個死一個老也無法肩負起統率大軍的重任,而作爲總大將的吉良義安又的確有夠背的,從一開始胡亂指揮引發失敗到後來裝聾作啞依然要遭受失敗,讓他這個三河吉良家的家督和黃幡星劃上等號。
這一敗再敗三敗的打下去,即使讓自信的武士陷入彷徨與迷茫,讓勇猛的士卒產生動搖和混亂,作爲一支軍勢無論失去什麼都沒有比失去士氣和信心更糟糕的事情,三河吉良家就遭遇這種尷尬的境地。
吉良義時給予西條城的龐大自治權裡包括一系列行政法令方面的,甚至沒有派駐物見番頭只是給予大河內信貞一個直參的特權,某種意義上就是變向承認西三河是這一羣譜代家臣團把持的自治領,給他們的越多就說明吉良義時對他們的關心也就越少,畢竟離家十二年西條城裡那杯茶也早就該涼透了,所謂君臣維繫不過是多年的關係以及亙古不變的利益維繫而已。
大河內信貞曾數次寫信寄往越後春日山城,無奈的是吉良義時已經南下關東。留守在春日山城的譜代衆不敢擅專又把信轉遞給吉良義時,可隨着武藏國大跨步式的擴張使得吉良義時所面臨的軍務越來越複雜,收到遲到一個都月的求援信也完全沒太在意。
在吉良義時看來,打敗一場無關緊要的戰役也是可以接受的,於是就派出使者要求織田信長敦促鬆平家康立即撤軍。並聲明只要他撤軍就不予追究,而後第二封第三封的求救信漸漸的變的更加糟糕,從第一封求助信裡只是敗退一場,到後面敗兩場三場四場,越敗越多最後連大半個三河都丟掉。
可是這一切直到半個月前才逐漸明朗化,大河內信貞的求援信還在從三河到越後再到上野而後轉呈正在移動的吉良軍本陣,具體本陣移動到哪裡不清楚,什麼時候能看到最新的求援信也不知道。吉良義時到底該怎麼繞過層層阻隔幫他們也完全沒想過,他們的心裡只有一個,我是吉良義時的譜代家臣,我打敗仗了吉良義時得管我。
在這種思維定式的驅使下,從吉良義安到大河內信貞竟然沒有對連續的失敗報以太大的心理波動,在他們看來只要自己做好求援準備,上面那個保護傘一定會用一個刁鑽的角度降臨在他們的面前。打垮可恥的鬆平家康並維護他們的利益。
他們天真的以爲吉良義時不派人監視西條城,其實是對這羣世襲譜代的信任和支持。他們可以盡情的享受西三河的糧食以及海鹽收益,過着接近當年吉良義時在三河國的日子,他們沒有想過背叛也不打算背叛,背靠大樹好乘涼何必幹背叛這種既損失名聲又損失利益的行爲呢?某些時候這種思想反而比叛臣更加危險。
直到圍城兩個月沒有收到吉良義時的緊急救援,吉良義安和大河內信貞才絕望發現他們錯的離譜,吉良義時幾乎將所有主力調入關東作戰,分不出多餘的力量去救援相隔數國的舊領,他們甚至不清楚吉良義時此時是在川越城、江戶城,還是已經來到小田原城下。
吉良義時派出的記錄使者不斷的聯絡織田家。希望他儘快敦促鬆平家康撤出西三河,可是織田家的態度越發的曖昧不定,選擇和玩起陽奉陰違的文字遊戲,鬆平家康的攻勢也越來越強,幾次險些打破大手門把三河吉良家的武士嚇出一身冷汗。
西條城評定間內,吉良義安憂心忡忡地說道:“值此生死存亡之秋,諸君到是說說本家該怎麼辦?”
巨海新左衛門堯綱苦着臉說道:“難道真的要降服嗎?還真是有些不甘心吶!”
“我們怎麼可以降服一個京都出身的武士家族呢!我等三河武士絕不能向他們低頭!”山岡堯元鏗鏘有力的發言堵住這最後的一絲可能性。鬆平家是京都賀茂氏一族被伊勢貞親派下來鎮壓額田郡一揆的事蹟在三河國也是廣爲流傳,只是隨着鬆平家康的崛起逐漸銷聲匿跡,但有些事實始終埋在三河武士的心裡不會改變。
大河內信貞比十二年前蒼老許多,滿頭花白的頭髮和富態的面容,讓人很難看出他就是當年風度翩翩的三河文化人,此時他眼皮虛腫聲音沙啞地說道:“比起下向三河國還不到百年的鬆平氏,我吉良氏及配下譜代家臣才更有資格稱之爲三河武士!若非我等在南朝方行將踏錯一步,又何至於讓細川氏、一色氏爲三河守護爭的頭破血流呀!”
吉良義安仔細聆聽這羣譜代家臣七嘴八舌的討論着鬆平家的出身問題,就發覺這評定會好像有點立題的趨勢,急忙說道:“諸君就拿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嗎?眼看這氣勢洶洶的鬆平軍可就要打上門來了呀!”
西條城的譜代家臣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十餘年的優越生活讓他們逐漸身寬體胖,就如同三河的武士不在精銳士卒不在強悍一樣,衣食無憂順風順水的生活使他們的憂患意識薄弱,謀略方面也完全不用操心去想就能過的很舒服,就像五感退化似的腦筋越不用就越遲鈍。
這場評定會竟然會以吉良義安的提問爲開始,又以吉良義時的提問作爲結束,西條城的譜代衆沒有回答他的這個疑問,因爲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應該怎麼應對,又因爲吉良義安並非西條城的實際擁有者,譜代家臣們對這個“黃幡星”始終存着幾分牴觸情緒。
西條城的一幫武士們在糾結中渡過最佳的逃跑時機,當西條城的大手門被攻破的那一刻再想逃跑就已經爲時已晚,大河內信貞請求吉良義安帶着家眷與孩子立刻撤退到尾張國境內,再擇機輾轉前往越後投奔一門惣領的吉良義時。
吉良義安又想着自己的叔叔吉良義明以及叔祖吉良義富的安危,三番五次請求兩位儘快跟隨自己離開西條城,卻被頑固的老爺子吉良義富給拒絕掉,孝順的吉良義明也表示不打算離開西條城,結果這一耽誤就把最寶貴的逃跑時間給浪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