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憲曾經引述過一句話,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鏡至明而醜者無怒。他總說這個時代缺少了一樣的東西,叫做敬畏。
那時候的王憲還只是秦州監獄裡隨和的爆破組長,很喜歡講歷史,對上古時期的五帝文明心嚮往之。他崇尚淳樸,熱愛自然萬物,如果只是作爲啓蒙老師,一個孩子在人之初的階段能遇到他,實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顧天佑看着觸屏顯影的電腦屏幕,高局長帶回來的年輕人正在頤指氣使,這個眼神空洞目中無人的傢伙,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張狂無知的氣焰。門禁傳來他囂張的聲音,當他說到要把這個地方砸了的時候,胡莫菲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在她手腕上,一條白線飛速轉動起來,竟漸漸形成一團白霧。
風信蟲與主人心意相通,胡莫菲怒了,它也變的暴躁不安起來。
“這個人能驅使本地國安一號人物做事,看來身份背景很不一般。”顧天佑將懷中的樂兒放下,走到門禁對話窗前,吩咐道:“讓他們上來吧。”轉而對胡莫菲說道:“打臉無妨,出了人命就是結下死仇了,咱們的對手已經足夠多了,如無必要不要輕易樹敵。”
胡莫菲冷笑:“你還提醒我呢,沒聽見嗎?這王八蛋的目標是你的心肝兒小三,待會兒你能管住自己不殺人就不錯了。”
小三這個叫法是陸子琪自謙的稱呼,當初在建鄴的時候,胡莫菲和小龍女都住在子琪家,聽的次數多了就經常拿這個稱呼開玩笑。實際上,顧天佑心中,子琪的地位大概是最寶貝的。
電梯上來了,囂張的年輕人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同行人當中除了老高一行外,還多了仨人,一老倆中年。
顧天佑不想吵到子琪,開門迎了出來,胡莫菲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妖女自然不肯錯過這個熱鬧,也跟了出來。
酒店安保部門的負責人跟在最後面,這個時候奮力搶到前面,來到胡莫菲面前,一臉惶恐道:“董事長,真的很抱歉打擾您的休息,他們有相關部門的證件,您簽發的管理條令裡有明文要求,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
胡莫菲點點頭,道:“沒你事兒了,下去休息吧。”
年輕人走在最前面,本來氣勢洶洶的,可一看到胡莫菲,頓時氣勢弱了八分。
顧天佑瞧了瞧那位高局長,這位國安迪化分局的一號人物此刻正滿臉大汗,尷尬惶恐的幾乎擡不起頭的樣子。西疆是個很特殊的地區,尤其是近幾年,一直是外諜活動的重災區。合衆國內部出了大問題,自然也希望共和國也不得安寧。整個西疆地區作爲共和國境內最大的少數民族聚居省份,當仁不讓的成爲他們分裂活動的重點區域。
作爲西陸第一重鎮,迪化分局的一把手,肩負的責任是很重的,能擔此要職者,絕對是國安中的佼佼者,經驗,能力,政治嗅覺,專業素養都非泛泛可比。正因爲如此,這位高局長才更知道爲自己所作所爲而感到羞恥。尤其是顧天佑先前跟他提到了孫明申的名字,這讓他意識到眼前的年輕男子跟國安高層之間必定有密切關聯。所以他尷尬的同時還會這麼惶恐。
顧天佑沒說話,胡莫菲搶着不客氣的質問爲首的年輕人:“你是什麼人?大清早的來這裡要做什
麼?”
這人先前囂張又猖狂,顯然平素裡也不是好相與的,但這會兒卻出離的客氣,笑道:“這位小姐你好,鄙人王昊,這麼晚過來打攪,其實是因爲一個朋友得了急症,我跟人打賭說能請到陸子琪親自幫他看病,這事兒其實是有點冒昧的。”微微一頓:“看我,說了這麼多還沒請教小姐的芳名?”
這小子還挺能拽文的,一出口文縐縐的,跟先前那個囂張混蛋的王八蛋簡直判若兩人。胡莫菲是帶着必要時殺人的心情出來的,這會兒反倒有點伸手難打笑臉人的意思了。當下不客氣的說道:“我叫什麼名字你就不必問了,聽你的口氣你那個朋友得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隨便找一位醫生看看就算了,我姐累了,正在休息,你沒別的事情就請回吧。”
王昊沒接這個茬兒,轉頭看向顧天佑,問道:“這位朋友就是老高口中的牛逼人物吧?能說說是哪條道上的嗎?我叫王昊,日天那個昊,給面子交個朋友,我當今晚的事情沒有發生過,怎麼樣?”
顧天佑衝他一笑,“我是什麼人沒必要讓你知道,你是什麼人我也不打算知道,萍水相逢,我看就沒必要彼此知道那麼多了。這王八蛋的眼神就沒離開過胡莫菲,嘴巴挺客氣,實際上卻目中無人到了極致,顧天佑心中無名火起,口氣忽然轉寒:“你這張臉在我看來一錢不值,趁着我耐心還在,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大膽!”王昊身後一直緊緊跟隨的兩名中年人當中的一個斷喝道:“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顧天佑瞥了他一眼,一個絕頂境界的武者,拳大如錘,面相神韻之間帶着一股子厚重的氣質,這人玩兒的不是三皇炮錘就是太極。微微點頭,道:“習武不易,到了你這個層次本不該還執着於世俗名利,何苦趟這渾水?”
中年人面色微變,顧天佑卻沒搭理他,轉而看向那位老者,道:“老先生是煉氣士吧,術武雙修,都到了初窺圓滿的層次,放在當世也該是響噹噹的人物了,當爺都要挑孫子的人物,卻不知爲何要做這鷹犬行徑?”
老者壽眉微蹙,盯着顧天佑,良久才試着問道:“你身上有傷?”
顧天佑點點頭,道:“說就剩下一口氣都不過分。”
老者長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顧天佑笑道:“何其榮幸。”
老者走到王昊身邊,低聲道:“昊哥兒,咱們走吧。”
王昊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慫了,微微一愣,看着老者,遲疑問道:“您知道他是誰了?”
老者點頭,沉聲道:“走吧,相信我,換你大伯親自過來也未必能要來這個面子。”
王昊轉頭看一眼胡莫菲,有些難捨,道:“既然您認識人家,咱們跟他交個朋友還不成嗎?”
老者搖頭,道:“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別給你父親惹麻煩,尤其是在這種關鍵時期。”
王昊仍舊不肯挪動步子,倔強道:“我爺爺不是總希望我能好好找個女朋友嗎?我現在有瞧得上的姑娘了,您是他老人家的兄弟,要是不想他死不瞑目,就幫我問問這哥們兒,這女的叫什麼名字。”
老者尷尬的看了顧天佑一眼,有些遲疑,似乎是
覺着這個要求並不算十分過分,期望顧天佑能給個面子。
顧天佑面沉似水,胡莫菲靈韻妖魅的眼神正瞟過來,相識七年,當日精靈古怪的小妖女,如今已經是雙魂圓滿的大妖女,唯一不變的是跳脫無忌精靈古怪的性子。她什麼也不必說,顧天佑便知道她心裡一定是不準備給老者這個面子的。
“我該說的話已經說盡。”顧天佑看着老者,攤手道:“至於其他的,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面子是人家給的,丟人是自己丟的。老者暗自慶幸剛纔沒主動開口,聞言後果斷拉着王昊回身便走。以他的功夫修養,這王昊縱有千百個不願意,任憑他怎麼掙扎都不可能掙脫出老者之手。也只好無奈的跟着去了。
高局長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暗自驚駭,這個隨口叫出孫局名字的人果然來頭很大,連王書記家這位老先生都這麼忌憚。幸虧那個時候沒有爆發更激烈的衝突啊。
胡莫菲在後邊譏嘲的口氣道:“來時盔明甲亮,去時灰頭土臉,真弄不明白你究竟是來找麻煩的還是來丟臉的,連對手是什麼人都沒搞清楚就這麼夾尾巴滾蛋了,憑你這龜孫子樣子也配問我的名字?”
這姑奶奶,存心給老子找麻煩。人家已經很給面子了,未必是因爲怕了顧天佑仨字。很有可能是因爲事關重大不好擅作主張而已。但你這丫頭這麼一說,便等於把巴掌赤裸裸的打在人家堂堂圓滿大宗師的臉上,放到誰身上恐怕都掛不住。
果然,老者聞聲腳步一頓,回眸深深凝視胡莫菲一眼,緩緩轉過身來,與他同行的兩名中年人也一起轉了過來。老者緩步上前,沒說話先抱腕拱手,道:“顧先生,江湖道朋友多了路寬,仇敵多了道窄,您是山頭上爬杆,高到頂尖兒的人物,更應該明白這裡頭的道理,老朽不才,一張老臉不值您身邊這位姑娘道一聲前輩也就罷了,可也不能往泥巴地裡隨便踩吧?”
大家都是老江湖,這麼粗淺的規矩自是心中有數,沒什麼好分辨的。顧天佑點頭,抱拳還禮,面帶愧色道:“這事兒錯在我身,她說的話雖然不是出於我的意思,但只要是她說的做的,都可以算到我頭上。”
老者收回拳,道:“好,有您這一句話就成。”拱手又道:“老朽王沛,自幼由義兄王輝撫養成人,成家立業,傳藝授技,恩比再造,剛纔這位小姐稱昊哥兒做龜孫子,此語辱及兄長,王沛雖不才,卻也斷不能接受,只好以個人名義不代表王家立場,向顧先生討教一番。”
顧天佑其實早就隱約猜到了一些眉目,聽他提到王輝的名字,立刻能確認這個王昊是什麼人了,難怪能調動當地國安的力量。自治區書記,西北地區軍政委員會主席,北方軍區政委王臣的兒子,堂堂西北王的嫡子,又是王憲的親侄子,有這麼大威風還真沒什麼好奇怪的。想到這裡,瞥了胡莫菲一眼,看你乾的好事。
胡大妖女把手一攤,扁嘴做無辜狀,俏皮可愛的樣子讓人怒都不知從何而起。
“既然老先生這麼說了,那咱們就試試手。”顧天佑沉吟問道:“但不知王老先生是希望打生死拳還是點到即止?”
出乎意料的,王沛竟沉聲道:“今日一戰,你我生死各安天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