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外頭忽有人來報:“領主——外頭突然奔來幾匹馬!”那報信的人說完頓了頓,面上有些猶豫。
“說!”淳于岸見狀蹙了眉,他最不喜說話說一半吞吞吐吐,看着便煩心。
那人打了個激靈立刻接道:“是!那幾匹馬上無人,一路奔着邊城去了!”
話音剛落,糧草庫裡傳來東西打翻的聲音,淳于岸眉一挑,眸子半眯危險地掃視全場。他知道這羣人裡必有西庭探子,就是不知他們到底會不會主動現身呢?
他玩味一笑,揮手對那報信之人道:“弓箭手準備,給我去把那幾匹馬射了,管他是何計劃,殺了便是。”來人領命而去,淳于岸這才又轉身,眼睛直直盯着帳子看。
魏孟揚將油全部倒在自己背上,他眉間毫無恐懼,只剩下兩隻泛着火光的亮眸,死死看向身後那堆積甚高的糧草,那眼裡血紅,不知是被煙火映了,還是本就充滿了凌雲壯志般的豪情。
他怒哼一聲,飛身撲進了早已燃燒的糧草堆,後背油滲入衣服,幾乎是瞬間就灼燒了他。血肉須臾便聞焦味兒,刺鼻又燒心。
魏孟揚不懼也不疼,他反手一撈整個人往糧草堆深處鑽去,只想讓這火燒得透徹!燒到一點都不剩!
可下一瞬,他的動作停住了,不是火勢燒得他失去意識,而是手下觸感……不對!
魏孟揚忽驚,定了定眼,顧不得後背一陣嗤啦的皮肉翻卷,只瞪着雙眸將已經燒傷的十指伸進糧草堆裡,這一探直接將他心臟和神識擊碎!
這……他只覺腹中血氣翻涌,原來自以爲立下的軍功,不過是……一團廢棄棉絮?!魏孟揚顫了肩,人踉蹌往後退了步,火勢瀰漫,瞬間捲了他黑髮,他卻渾然不覺,眸光渙散盯着那角落瞧。
半晌,一聲含着血的自嘲吼笑震了外頭衆人。
而就在這時,忽有一道人影從人羣裡衝出,他動作太快,以至於一直密切關注帳中情況的衆人都未反應過來,下一刻那黑色身影便踢翻了地上一桶水,水濺出,淋了那人自己一身水,而那鐵桶卻以飛速朝淳于岸撞去。
一聲“領主小心”還沒出口,淳于岸已經嗤笑着側了身,旋身之際不忘從身後侍衛手裡抽過自己那神力弓,待他一定下步子,那身影已經進了帳房,裡頭火光沖天,分不清到底哪道影子是火焰還是人。
一切來得太快,淳于岸搭箭上弦,半眯眸瞄準那人影幢幢的帳房簾子,弓被拉到極致,發出“咯吱”般滲人的響聲。
忽聽裡頭一聲低叫,淳于岸再笑,將臂微微擡高。
司空翊藉着身上的水一路衝了進去,可惜帳房裡火實在太大,不過須臾那水便快要蒸發盡,他蹙眉不及多想,擡頭看到魏孟揚趴倒在邊上,後背燒得旺,一緊拳間他擡手抓起地上那桶未用過的水直接澆在魏孟揚身上。
“嗤”一聲,魏孟揚悶哼,背上只剩火星點點,可肌膚卻已成黑。
司空翊動作迅速,蹲身將魏孟揚扛到背上,後者神識不清,卻還記得說一句“你快走”。司空翊置若罔聞,只低低一聲“閉嘴”,隨即再不多言,又抄手把那空鐵桶給戴在魏孟揚腦袋上。
四面都是火,不過所幸營地帳房不同於房屋建築,它沒有橫樑,更少了分危險。司空翊暗下氣力,把魏孟揚又往上擡了擡,直接屏氣往外衝!
前有淳于岸,如今自己帶着傷患很難再挾持他,況且他只一人,外頭有數千人,根本是不可能。所以司空翊沒從正前方走,他舉劍劈開帳子,進來之前觀察過地形,從右邊走,一路都是帳房連着帳房,現在黃沙部落營地大亂,帳中定無人,他只要從帳間過,機會很大!
“嘶啦——”帳簾破,火舌肆意噴卷而出,驚了一干衆人。
有人着黃沙軍服攜火光衝出,肩上一人後背狼藉,明明光着上半身,卻似穿了件深黑的鎧甲般。那人動作迅速,這邊剛從糧草庫衝出,下一刻瞬間便進了邊上另一座帳子。
衆人眼睛都跟不上他的速度,可唯有一人能。
淳于岸的箭幾乎在司空翊前腳剛出糧草庫便射了出去,神力弓顧名思義,拉弓者須神力,箭出弦成神力。此箭若中目標,必斷筋碎骨,奪人性命!
“砰——”此聲一出,淳于岸眉頭忽緊,嘴脣抿成一條直線朝身後悶道:“箭!”
第一箭出弦,竟射了偏!
司空翊奔得急,腳跟忽痛他也沒時間管,只緊了揹着魏孟揚的手,一個踉蹌險險撲進了緊挨糧草庫的帳房。
帳內點着燭火,裡頭空無一人,人影兒映在帳幕上,變得又大又模糊。那身影快速,進了第一間帳房直接橫着往對面行,衆人在外只看到影子又舉了劍,再次劈開帳房簾幕。
淳于岸看了須臾,深邃的眸子裡泛了一抹欣賞。那人該是西庭軍裡有些身份的將軍,憑他單人敢闖敵方營地,憑他救將士於熊熊大火,憑他能想到躲開神力弓最有效的方法是進帳,這對手,倒是有趣得緊!
射術,貴在一個“準”字,若不能瞄準目標,神力弓再神力,也沒有任何作用。剛纔他那第一箭射偏,不是沒有瞄準,而是一開始司空翊從糧草庫內奔出,他算不準跑動的速度和火光映出的人影跟實際位置的差距,這樣一來便有了失誤。
而司空翊現在選擇從帳房一路穿過,那他永遠沒有將自己直接暴露在衆人眼下,淳于岸若單純靠射擊將司空翊拿下,絕對是不可能。因爲每間帳房內的擺設均不同,燭臺的位置不定,映在帳幕上的影子和實際真人所在的方位間的距離也不確定,且人影放大,想具體推算出司空翊的所處幾乎難上加難。
這法子,倒頗好……淳于岸笑,卻無半分生氣。他搭了第二支箭,想着要把司空翊從帳內逼出來,要麼用人海戰術集體圍攻,要麼就放火把自己的營地全給燒了令他不得不出。前者爲君子所不齒,後者更是不可能,他彎脣,一道命令頒下。
“集合,出兵。”他說,語氣淡得似在說吃飯一般。
黃沙人雖粗鄙,但執行能力卻上佳,領主相當於是別個國家的帝王,所以衆人毫不猶豫領命而去,只餘了淳于岸的親信糾結問道:“領主,那人……怎麼辦?”
“來人,”淳于岸不答,只冷笑着揮了揮手,離開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將士,其他步兵都還在,“給我順着他跑的方向,追!”淳于岸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眉間一絲狠辣。
“給我像驅趕畜生一般,好好兒地追。”此話幽幽,帶着輕嗤。
餘良和胡岱冬很快和剩下幾人集合在一起,一番商量後,他們從馬廄套了馬,隨即便往營地外衝去。司空翊既然留下,那必是要解救魏孟揚的,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護住那封給秦將軍的信和……那幾匹往城樓去的馬!馬上有糧草和武器,必須進城!
司空翊那馬通靈,但未必聽得懂人語,不知道副將軍用了什麼辦法讓馬兒能在一個時辰後揚蹄狂奔,想弄明白還得等他出來會面後。不過……餘良沉眉,身後有黃沙人已經發現了他們,揮着長矛就刺過來。有的甚至翻身上馬準備追來,營地一時大亂。
餘良抽劍斷了一人矛頭,回身衝胡岱冬喊:“大家別散開!一鼓作氣往前跑!”他說完俯身,避開又一人揮過來的大刀,緊緊皺眉。
其實那封血書上,他把人數少寫了兩個……他們共有十二人,他卻只寫了十人,私心裡覺得少寫的那兩個活命的機會能更大,一個他想保副將軍,另一個……並非自己,而是如今生死未卜的魏孟揚。前者乃將軍,行軍打仗失不得他,後者腿有疾,雖他不願得他人憐憫,但終究更該好好活下去。
誰想,第一個危險便是朝着他們兩個去……
夜沉如墨,餘良一馬當先,身後緊跟着胡岱冬,其餘八人成一條直線從營地魚貫而出,身後烽火連天,重重馬蹄聲接踵而至,不用回頭便知,黃沙大軍已出,追上便能踏如鐵泥。
子夜尚未到,邊城城門不見得會開,他們若一路疾奔倒沒什麼,就怕奔到了盡頭沒有秦將軍的命令城樓侍衛不給進城。況且萬一開了城門,黃沙大軍直接進了城,那便麻煩了。
除非秦將軍早有準備,開門的時候城樓上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但他們幾人在下面,誤傷也有可能發生,怎麼算都有危險在。
管不得那麼多,餘良只顧着一路狂奔,胸膛處那信似燃了他的心,燒得他肉疼。副將軍無馬,若還帶着魏孟揚,得怎麼靠着雙腿出那萬人陣?想到這兒便覺希望渺茫,他閉眼,發狠道:“都已行到邊關,死在這裡可不值!”
他說完,鐵蹄踏了飛揚塵土,前頭十二匹無人騎着的馬隱隱現了影,當先那馬奔得快,不出片刻便能到城口。
夜寂,忽聽城樓上起了鐵鏈聲,有長明燈閃了閃,把戰旗上那字映得清楚了許多。
司空翊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一人兇狠刺來的劍,他沒有手能活動,無法反擊便只能左躲右閃。背上顛簸的魏孟揚始終不曾清醒,司空翊那一滾磕到了他的腳,男人連悶哼都沒有,估計已昏迷。
司空翊咬牙,夜色裡那眸子深得緊,他腿微酸,卻還是拼着一股子勁兒往前跑。淳于岸差了人來追,卻似沒有下死令,只像趕牲口一般逗弄他,無端添了司空翊的怒火。
他遠遠看見餘良等人快馬加鞭,城樓上忽起燈火,照亮一人黑甲戰袍,器宇軒昂。
秦將軍!
司空翊眉眼一亮,這一分神就被後頭一人逮到了機會,一刀刺向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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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一個bug,司空翊給魏孟揚戴在頭上的鐵桶,非純鐵物質,不然鐵導熱,司空翊得把魏孟揚給弄死了←_←
今天只能更新3000了,明天后天請假暫時待定,來得及有時間一定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