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翊“啪”一下將身前的管家推開,人還未進屋,深邃的眸子已經將裡頭掃了個遍。
沒有宋歌?!
他以管家作人肉武器狠狠拍向溫自惜,使着勁兒的手背暴起根根青筋,面上沉黑眉頭緊鎖,眼神幾乎可以將屋子裡的人撕碎。
那灘血,剛纔瞬間把他推到懸崖邊上,是不是自己還是來晚了一步?司空翊不擡腳,直接踢爛了門檻,踩着一地木屑碎渣狂怒而來!
然後他泛着火光的眸子如傾注了一汪明泉,霎時亮了起來!
宋歌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頭垂得很低,三千青絲遮住她整張臉,徒留蒼白憔悴的下巴裸露在外。她的右胸前有大塊血跡,浸染了衣袍,如妖冶綻放的紅牡丹。
因爲就在屋門側的角落,所以一開始司空翊在外頭並沒有看到,此刻呼吸一窒,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
幸嗎?她胸口還在起伏,自己終是比閻王爺早到了一步?
不幸嗎?她素袍染血氣若游絲,是否還能撐個一時半刻?
溫自惜對司空翊的“造訪”有些意外,他虛擡了下手臂將不受控制的管家擋下,隨即朝驚慌失措的唐巖之使了個眼色,後者似乎長嘆了一口氣,眉間憂愁哀色更重了。
司空翊單手把住宋歌坐着的椅子,本以爲溫自惜會來阻止所以快速往後一拉,結果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打算阻攔,由着他將宋歌拖到了自己可控的安全範圍裡。
勾身伸手探了下宋歌的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司空翊暫時吐出一口氣,轉身眉目冰冷朝溫自惜笑:“抱歉,從此世上再無護寧。”
溫自惜原本依舊還掛着淡淡的笑,聞言眉頭微微一跳,卻始終溫潤如初:“如果我想,明日世上就會有另一個護寧。”
“真是自信,”司空翊搖搖頭一扯嘴角,似乎不滿的模樣,一邊順勢將宋歌從椅子上抱起,溫香軟玉在懷,他卻沒有一絲吃豆腐的心思,女子有淡淡清香,卻幾乎被濃重的血腥味全部覆蓋,他的手顫了顫,語氣譏諷,“可惜在這之前,你得先想好怎麼應對一大波官府的衙役。”
唐巖之大駭,抖着嗓音手指朝司空翊點了許久,結巴道:“你、你、你······你報官了?!”
司空翊微笑點頭,單手將宋歌的臉朝自己胸膛方向掰了掰,讓她靠得舒服。隨即又緊了緊臂膀,腳下一蹬已經飄然出了屋子,回頭對上溫自惜深不見底的目光和唐巖之如遭雷劈的神情,他卻猶自不解氣。
見溫自惜就這樣任由司空翊帶着宋歌離去,甚至司空翊還放言報了官,唐巖之緊緊攥着溫自惜的胳膊悲憤道:“溫公子!你——”
“怕什麼,榮城你唐家一家獨大,官府還會跟城中首富過不去嗎?”溫自惜語氣有些淡,說不出喜怒哀樂,只是忽然將自己的手下喚了進來,低低交待了幾句話,那幾個兄弟聞言有些發愣,卻最終沒問什麼走了下去。
唐巖之不知道溫自惜在搞什麼名堂,他也不想管,他現在只想好好問問他剛纔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算如此,既然官府都給招惹了,你爲何剛纔動手到一半就停止了?!”唐巖之有些激動與憤怒,如果說之前他還有一些對宋歌的不忍和自責,如今眼看女兒的病能徹底得到根治卻忽然白白失去了“藥引”,還是被一路帶來的溫自惜給放走的!
溫自惜並不介意唐巖之的質問,他甚至還朝牀上昏睡的唐硯沁看了一眼,不是抱歉不是同情,反而有種······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好像他在無聲責問她:你爲什麼要得病?爲什麼還是右心位?爲什麼?帶着幾乎感覺不到的······蕭索悲涼、天意弄人!
“你倒是說話啊!”唐巖之急了,一把抓住溫自惜胸前領口,一張因憤恨懊惱而扭曲的臉近近貼在溫自惜眼前,甚至由於情緒激動而噴出的熱氣,也全部灑在溫自惜精緻的臉上。
溫自惜毫不反感,只是淡淡伸手按在唐巖之揪着他的手上,隨即一邊說話一邊將他的指頭輕輕挪開。
“因爲她身上不止有毒,還有蠱啊。”
“那樣的心臟,你還敢要嗎?”
······
司空翊一路抱着宋歌出了唐宅,因爲滿面帶煞,舉着刀棍的家丁竟一個也不敢攔,愣是被司空翊暢通無阻走了出去。
他擡頭看看天,很黑、很冷,再低頭看看懷裡的宋歌,蒼白、無色,只有胸口鮮血晃得眼睛生疼。司空翊環顧一圈,沒有意外地看到所有店鋪都關着大門,先不說此刻正是晚上,再者大年初一頭一天,誰家還高興做生意呢?
眼下要找一間醫館也不容易,司空翊躊躇片刻,敲開了客棧的門。
不一會兒老闆來開了門,這時司空翊已經將自己的外袍脫下披在宋歌身上,一是怕她受冷傷情更重,二是以防宋歌胸口猙獰血跡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老闆面色還算和善,雖然對司空翊這張臉多看了幾眼,終究還是將懷抱着宋歌的司空翊迎了進來,關門的一剎,司空翊聽見街上響起一串整齊的腳步聲,他不動聲色笑了笑,東衡官府的動作還是蠻迅速的。
牀鋪柔軟,老闆也很是體貼地端來了一盆熱水給兩人擦拭洗漱。司空翊對醫術不算精通,但到底是個下屬十八般武藝齊全的主子,很多方面總有涉及。
第一眼看到宋歌的時候他幾乎要被那出血量給震住了,但後來立刻便發現她還在呼吸。如果一刀正中心臟,不出片刻宋歌便會一命嗚呼,所以不可能會留那麼多血,因此她傷雖終卻不會致命。
司空翊不知道溫自惜爲何要取宋歌性命,但他這一刀明顯手下留情了。如果溫自惜想殺宋歌,憑他的能力要找準部位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他沒有,他微微偏移了心室,將刀尖輕輕送了進去。
只是很奇怪,照溫自惜這一刀的位置,宋歌似乎是右心位?
司空翊也只是疑惑了須臾,轉身便去擰毛巾,手指竟無法控制地有些顫抖。
怎麼能不抖啊!他要幫媳婦兒脫衣服清洗傷口再包紮啊!關鍵詞是脫衣服啊!關鍵傷口在胸那裡啊!
胸啊!
司空翊的表情說不出的哀怨,如此好的時機,爲何他有種淡淡的心酸。盆裡的水很燙,幾乎是燒開的,他擰完毛巾後手都被泡得有些紅了。再轉身,司空翊捏着毛巾,手中一股股熱氣飄飄揚揚,迷濛了他的眼,勾勒他稍顯忐忑的神情。
宋歌安靜躺在牀上,嘴脣蒼白而又幹燥,額頭還布着一層細細的冷汗。司空翊坐到邊上,手一伸將宋歌右肩窩處的穴道點住,然後才輕輕地、慢慢地、動作生疏而又小心溫柔地,解開宋歌第一顆釦子。
幾乎用了一炷香的時間,笨拙如司空翊終於成功制服宋歌領口處那枚頑固的衣釦。他艱難嚥了咽口水,隨即狠狠心閉眼,告訴自己不能趁人之危。然後他頓了頓,眸子合上反而眉目更清明,手下動作也快速熟練起來,不消一會兒他聽到宋歌悶哼一聲。
司空翊渾身一僵,直覺應是觸到傷口了,不過夫人啊······你這叫得太*了些,爲夫抵抗不住啊······
手上的毛巾正好在此時降到了最舒服的熱度,司空翊眯着眼挑開宋歌的衣服,觸手粘膩,他小心將毛巾覆了上去,極其小心地慢慢擦拭。宋歌自剛纔那一聲低哼之後再沒有聲音,不知是疼得暈了過去,還是司空翊的手法真的輕柔到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如此反覆在黑暗中清理了十數遍,司空翊從內袍掏出一瓶小罐子,常年貼身備着的傷口癒合的妙藥。他憑感覺往宋歌胸口灑了點,然後撕下牀單一角,一手將宋歌扶起,一手快速託着牀單裹住宋歌的傷口,繞過她的肩頭和腋下幾圈後,在滑溜溜的肩膀處打了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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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上半身幾乎裸着的宋歌,哪怕是閉着眼司空翊還是覺得這想象也足夠令他血脈僨張的!兼之一隻手還摟着不着寸縷的肩膀呢,手上觸感極好,下體某處很不適······
那一晚司空翊也是累極,將宋歌放倒後自己也直接和衣躺在了她的邊上,直到此刻纔敢睜眼看看宋歌。
第一眼相見是在國宴上,她的容貌沒有帶給他極度驚豔,反而一幅毫無技巧的畫作,令他眼前一亮。或許不能說是那隨性塗鴉令他對她產生了興趣,應該是她巧舌如簧伶牙俐齒的模樣吸引了他。嘴皮子一翻可以成天也可以成地,她無疑是特別的。
如今自己身份不曾透露,她總保持着親近又疏離的態度,令他無奈又鬱悶。現在她躺在他身邊安靜入眠,他雖睏乏卻忍不住撐着多看幾眼。
雖然他沒穿喜服她沒戴紅蓋,雖然他滿身泥濘她血跡斑斑,可如今這短暫的休憩,竟真如洞房花燭夜般,令人無限滿足啊······
司空翊翻身擡頭,用手支起自己的腦袋,從上往下細細打量宋歌的眉目。
如果真到了洞房花燭夜,那得多滿足啊······
司空翊腦洞開了一會兒,眼皮一耷拉頭一歪,貼着宋歌臉頰,睡着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老闆敲開房門詢問是否用些點心的時候,司空翊才睡眼惺忪猛然發現,自己睡多了不要緊,宋歌還得進補些東西呢!
他暗罵自己一聲蠢貨剛要出門看看是否有藥鋪開着門,又不放心似地回頭想確認一下宋歌有沒有不適,一轉身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宋歌側着身疼得齜牙咧嘴,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司空翊熟悉又寬厚的背,她嘴巴張了張發現嗓子乾啞說不出話,只是覺得胸口空蕩蕩的有絲絲涼意,然後立刻把目光再次投向司空翊。
沒想到他竟似感覺到了一般,霍然回頭,眸子裡透着欣喜。
司空翊對着那清麗明亮的眼睛,心神一晃,似乎都能預見接下來佳人投懷送抱的感人場面!然後,宋歌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在他極度激動下陰陰開口。
“你脫我衣服?”
緩慢,微啞,語氣透着涼意,司空翊從她咬牙切齒的表情瞬間便能覺察。
“那個,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些什麼我去買——”司空翊腳踩西瓜皮,乾笑兩聲欲溜之大吉。
“過來。”宋歌不怒反笑,想把音調拉高卻無濟於事,吊着嗓子扯到了傷口,嚴肅的表情頓時繃不住了,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好看的眉頭擰得老高。
司空翊委委屈屈,一步一步挪到宋歌牀邊,老實道:“脫是脫了,但絕對沒看啊!”
宋歌惡狠狠甩了個眼刀子,不理司空翊。過了片刻拿餘光瞥他,他也正同樣小心偷瞧着她,忍不住一樂,宋歌輕笑道:“真的?”
司空翊點頭如搗蒜,只差發毒誓了。
宋歌不語,其實司空翊雖然看似風流,做人還是極有原則的。她相信他不會趁火打劫,她只是······只是······
宋歌低頭看了看被子下自己裸露的右肩膀和右手臂,又不動聲色掃了左胳膊一眼,私心裡竟有些慶幸自己是右心位。如果左胸口受傷了,司空給自己包紮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發現自己沒有守宮砂?
想了想宋歌下意識縮了下左胳膊,司空翊眼神明銳,還以爲宋歌左臂也有傷,不禁問道:“可是哪裡還有傷口?”
宋歌搖搖頭輕道:“沒有,他只紮了一刀,插得不深便放棄了。”
司空翊呼出一口氣,面色恢復正經道:“溫自惜本是打算將自己的妹妹帶到唐宅去的,就是不知爲何半路以你代替了趙寧兒。”
宋歌聞言眉頭一挑,掙扎着坐起。司空翊見狀給她後背處墊了個枕頭,讓宋歌能靠得舒服。
“司空,據我所知唐家家主的獨女患了心悸的毛病,而照溫自惜所說,如果能以人心作藥引,這病就能得到根治,所以,”她停了片刻,從司空翊臉上看到了難得一見的震驚,“唐家小姐和我一樣是右心位,他需要我來作藥引。”
司空翊沉思了片刻,心裡不是不慌的,宋歌這算是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他很慶幸。
“而原本箱子裡的女孩,就是溫自惜的妹妹,只不過沒有血緣關係,”司空翊把自己瞭解的情況一一道出,“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將自己從小寵愛的妹妹交出去作藥引的,半路可能捨不得又恰巧碰到了你,如此一番移花接木,纔有了這一檔子事。”
宋歌點頭,然後把自己存了好久的疑惑道了出來:“這樣說來,溫自惜對他的妹妹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可以下定決心準備要她的命,也可以割捨不得狸貓換太子?”
“或許他這一次走鏢也是情非得已,可能有人逼迫他,也可能······”司空翊雲淡風輕,笑得輕鬆,“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呢?”司空翊寬慰道,“今後也不會再有交集,如果不是急着回國,我不會只給他找官府這一個麻煩而已。”
宋歌搖頭:“還有,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右心位,沒有望聞問切,真的是一眼。”
司空翊揉揉宋歌的腦袋,又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頭。宋歌想偏頭讓過,卻被司空翊另一隻給固定住了下巴。他捏着的力道不重,卻很難掙脫,宋歌感覺司空翊手指輕輕摩擦着自己的眉頭,淡淡的寵溺從頭頂響起:“何必操心那麼多,以後萬不會把你丟了去。”
宋歌身子怔了怔,半晌面無表情拂開司空翊的手,聲音冰冷擡頭對上他訝然的表情,吐氣無聲:“忘了說,溫自惜告訴我,我心臟裡流的血,不僅含着毒,還養着蠱。”
他被推開的手尷尬停在她眸子旁邊,宋歌眼角餘光可以瞥見司空翊漂亮的指尖有些許顫動,她輕輕一笑,話卻不帶一絲溫熱。
“司空,你到底有多少事,瞞着我?”
襲城倚在街角包子鋪邊上,聞着香氣撲鼻的肉包子味兒,聽着旁邊中年男人流着哈喇子狗腿道:“那個公子啊,能不能給我買個包子吃?這都一天沒吃飯啦!”
襲城眼皮動了動,表情有些鄙夷,可小霸王纔不管,乞丐都做過還怕這眼神?候了片刻,襲城終於拗不過他,十分不悅地從袍子裡掏出兩個銅板。小霸王歡呼一聲,屁顛屁顛跑到攤子前面試圖挑選一個最大的肉包。
襲城放眼看向街對面兩層高的客棧,抱胸的手臂下手指頗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敲擊着。眸光放遠,似乎穿透那雕花格子窗看到屋裡氣氛詭異的男女。
襲城輕挑了下眉頭,跨步施施然拎起小霸王的後領,在對方付了錢卻還沒拿到包子的哀嚎下,漸漸往城外走去。
過榮城不遠便是一塊沼澤地,繞過沼澤再行不久,就能看到兩國邊界線處巍峨高聳的滄瀾山,而山腳下便是水流湍急的滄瀾河。襲城與司空翊等人交手不算多,但招招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已是十分滿意。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呢。
蠱毒已埋,再布藥引,一切大功告成。襲城輕輕一笑,小霸王瞥了眼,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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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飛速往第二卷趕,心塞塞~
不多了真的不多了,滄瀾山下再寫一個故事,美好的婚後生活等着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