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皇帝忽然開口,語氣有些不善,“你這話什麼意思,當衆挑撥我西庭與東衡的友盟關係嗎?”皇帝不怒反笑,語調森然,然後瞬間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滿座驚惶,只看到那一國帝君滿面怒色,案上杯盞搖晃,在上面骨碌碌滾了一圈,然後“啪”一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牽扯到兩國關係,這事情怕是鬧大了,衆人不知那女子是從哪裡生出的熊心豹子膽,竟敢當衆頂撞皇帝,還口出狂言,當真是稀奇。
溪妃在內殿見壓不住步長安那性子,急得拎起裙襬就下了來,宮女在後面誠惶誠恐地跟着,眼見溪妃行到步長安面前,又斜眼看了宋歌一眼,用目光狠狠威脅,低低道:“還不請罪!”
泠蘭王妃和司空翎聽完步長安的話倒和衆人一樣,都是完完全全的愣住了。
步長安卻繼續笑,溫婉牽起宋歌的手,後者倒也不牴觸,冷着臉瞧她。
“娘娘,如果臣女所言屬實,皇上該給臣女加賞,而非治罪,是嗎?”她語調輕鬆,似乎早已脫了當初那個雖紈絝卻毫無勇謀的公主身份,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女子,自信又凌厲,分毫無懼。
滿座再次譁然,爲那女子一句壯語,爲那不畏帝王的勇氣。
皇帝這纔有些驚訝,他先是沉思片刻,轉而偏頭去看座下那幾個東衡使節,爲首一人他記得姓楚。本來他並不信步長安所言,可現在仔細觀察那楚姓男子,竟從他眼中看到了躲閃和慌張?!
皇帝表情變了,可沒有立刻發火,他忽然一擡手,侍奉在側的大太監會意,指揮着御軍將龍椅後的屏風給撤開了些,這樣雖然內殿外殿依舊有帷帳隔開着,但視線和聲音都能更真切清楚些。
看樣子,皇帝是要好好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衆人瞭然,不自覺間挺起了脊背,透着濃濃的好奇。
“你若所言爲虛,朕當斬你於衆,懸屍三日,你可敢?”皇帝面無表情,眉頭卻有些冷,明明話語出口帶着對步長安的強烈諷刺以及不相信,可不知爲何聽在楚岫耳朵裡,無端覺得森然。
他艱難嚥了口唾沫,想轉頭去瞧瞧裡頭究竟是誰在說話,爲何感覺對於替嫁一事很是清楚。可他又怕皇帝因他這一個動作看出些端倪,一時之間只能垂着頭一語不發,手心卻早已溼透,想着那人必定沒有證據,只要那替嫁姑娘不認,他又一口咬定她是公主,想必是沒問題的。
宋歌當然也這麼想,所以在步長安一字一句緊逼下,她並沒有作任何解釋,這在皇帝看來卻又多了幾分可疑。況且連那統領都是一聲不吭,也太奇怪了些。
相比較而言,步長安是表情和心理最輕鬆的那個。她看着宋歌,就像看着盤中精緻的菜餚一般,眸子發着亮。
步長安忽然盈盈跪拜,隔着帷帳向皇帝行禮,身側溪妃有些惱羞,一甩袖回了自己的座位。
“回稟皇上,臣女敢,”只一句,卻滿含挑釁,她回望宋歌,“不知所謂的和親公主,可敢?”她語調不高,外殿楚岫神色緊張。
宋歌面上不動聲色,隨即也跪了下來,同樣一句話:“有何不敢?”
皇帝倒被兩人這架勢給怔住了,他轉頭和皇后對視一眼,想了想沉聲道:“倒不知長安姑娘要如何證明,這成王府的世子妃是真是假呢?”作爲一國帝君,他當然在數月前就想過東衡會有這替嫁的主意,畢竟聽說東衡皇帝對那唯一適齡的公主極其寶貝。但他是見過東衡國母的,宋歌的確和她酷似,這世上除了母女的關係,他倒真想不出還有誰能和那已逝國母如此相像了。
可惜紅顏薄命,聽說月前那秦皇后已逝,東衡皇帝封了一個妃子坐後位,算算日子,那時宋歌還在和親路上,倒也可憐。當年幾國紛戰時,那秦皇后隨帝駕親征,也算得上是女中豪傑,現在不僅香消玉殞,彌留之際連女兒也不在身側,更遑論披麻戴孝了。想想一生輝煌,死時不過兩眼一閉,連生前坐的位子住的宮殿都被人佔去,好生無奈!
這麼一想,對宋歌反而多了些憐惜,而且說來她也和司空翊有了夫妻之實,哪怕是看在司空翊的面子上,他也忍不下心。不過······如果東衡皇帝真的選擇了替嫁,還是這樣一個和皇后詭異般酷似的女子,他要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皇帝心裡一番計較,垂眸等待步長安的解答。
“敢問世子妃,”步長安聲音平淡,和宋歌比肩而跪,宋歌卻很容易能聽出她語氣裡的得意,“既然您是真正的公主,那是否還記得,三歲除夕在哪裡過的年,六歲學了哪門禮儀,十歲哪位太傅入殿授課,十二歲生辰東衡聖上贈了哪份禮物,十四歲第一次習武用的是哪樣武器,十五歲及笄禮——”
“停。”宋歌忽然出聲,白皙手掌一擺,很不耐煩的衝着步長安搖了搖。
步長安正滔滔不絕,冷不防被宋歌打斷,眉頭瞬間擰了起來。衆人還有些回不過神,卻又聞步長安冷冷一笑道:“怎麼,說不出來了?”
宋歌倒不惱,心下雖然有些無措,但面上還是一派平靜,她擺擺手朗聲道:“這些說了又有何用?你是公主嗎?你知道?”她問得理所應當,就好像步長安根本不是公主似的!
她的確早已不是公主。
步長安一怔,末了諷然一笑,不知是在嘲自己還是嘲宋歌。宋歌纔不管這些,繼續追問道:“你清楚哪年哪件事?你又是何身份?退一萬步說,就算能答出來,誰能辨別真僞?這裡在場的人,誰能?”
宋歌一頓搶白,語速雖快,但衆人也不是榆木腦袋,瞬間也能反應過來。
是啊,步長安問的問題都比較私人,雖說這樣更容易判斷世子妃的真假,但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在場無人可以作證,不管是宋歌說出答案還是步長安說出答案,根本就無法驗證,幾乎就是個死衚衕!
步長安卻又笑了,她那一個笑容有些深邃,竟脫了嫵媚,轉而多了一抹勢在必得。
“不,有人可以作證,且絕不作假!”她說,斬釘截鐵!
宋歌一愣,腦海裡瞬間蹦出一個字。
誰?
然而就好像是爲了回答她這一個問題,有道沉沉的嗓音從外殿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和與生俱來的傲氣。
“朕。”他說,語調低沉,不見半分玩笑。
楚岫霍然擡眸,卻又瞬間垂下了頭,而除他之外,人人嘴微張,喉間一聲壓制不住的“啊”,着實驚訝。
宋歌也給震在當場,給步長安撐腰的,竟然是皇帝?他能作證?他知道哪年那月東衡的公主做了哪件事?宋歌深呼吸幾口氣,不管怎麼樣,她首先選擇穩定自己的情緒,雖然壓力陡然增大,但她不想自己亂了分寸,只有冷靜,纔有辦法。
皇帝背對着內殿,雖然應下了步長安的話頭,但心裡卻又多存了一份疑。的確,他知道,即便只是知道第一個問題,卻也足夠了。但那步長安,又是怎麼清楚的呢?
“如何,世子妃幾時準備作答?還是需要時間回憶片刻?一炷香可夠?”步長安斜眼瞧着宋歌,眉眼間滿是自得。
宋歌不語,卻忽聞司空翎在後面一聲焦急低喚,她轉頭,瞥見泠蘭王妃和司空翎擔憂的表情,不由心頭一暖。回以一個且放心的笑容,宋歌轉身沉眸,眼中一抹厲色。
“你也不必每題都答,朕只清楚那第一個,你把答案說與朕聽,便足夠。”皇帝忽然開口道,語氣淡淡蕭索。
宋歌此刻卻沒有先前來得緊張,她微瞥一眼步長安,很明顯她的眼中帶着不屑,似乎根本就認定了宋歌不會知道。
的確,宋歌不知道,她穿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安暢三歲的時候,她還在現代上着幼兒園呢。可她不急,如果從心理分析角度來看,她似乎可以摸到有些頭緒。
既然能被她當作問題提出,很容易可以得知,那年除夕定是非同尋常,至少和其他的年過得不同。而照正常來看,一個公主除夕一般都是在宮內度過,況且除夕人潮混亂,那年安暢年紀又小,皇帝應該不會帶她到鬧市與民同樂。
如此推算,範圍可以縮小,不在皇城,不在民間。
宋歌眉頭微擰,思維正在運轉,步長安卻冷言打斷:“怎麼,一個也答不出?”
“隔了那麼久,還不給人時間想想?”宋歌同樣冷言回答,“你說的一炷香,一炷香後我給你答案,”然後她轉頭,無視步長安輕蔑的眼神,隔着帷帳朝皇帝一叩首道,“求皇上應允。”
皇帝不置可否,一炷香時間其實挺短,但對於回憶一件事卻顯得過於長了,宋歌這樣一來,還沒回答就失了值得信任的點。
“好,一炷香,”皇帝沉道,“來人,上香爐。”大太監應下,須臾便有人在香上點了火,計時正式開始。
宋歌在內殿看不清外頭,可她卻不急,再叩首從地上站起,不顧步長安奇怪的目光,轉身走到泠蘭王妃身邊和司空翎並肩而坐,身邊衆多女眷看着,她依舊目不斜視。
泠蘭王妃見狀拍拍她手背,也不多言,就這麼陪宋歌坐着。司空翎腹中千言萬語,也沒有挑在此刻問,和泠蘭王妃一樣安靜呆在一旁。
宋歌閉眼,思緒再度紛飛。
剛纔推算到,那年安暢不在皇城,不在民間。
至於其他······東衡皇室在外有多少行宮她不清楚,所以這種可能性她無法推斷,只能暫時從其他方面入手。
安暢三歲,而她又比自己小一年,這樣算起來該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事宮中少有人再提起,線索渺茫。
宋歌兀自搖頭,再換思路,從皇帝的話推敲。
在場無人可以證明步長安的話,可皇帝卻說他能,更關鍵的是,他強調了,只有第一個問題他能。宋歌微斂眉,脣角忽然一扯,這是不是說明,那年有特殊的事發生?
兩國屬友盟,每年都會互通使節,但即便如此,關係也沒有好到國君之間的就近接觸。既然皇帝知道十二年前那晚除夕安暢在何處,而當年安暢才幼兒,身邊必定有人護着,且極有可能是她的父皇或母后。這是不是可以確定,要麼皇帝曾有所耳聞,要麼······他在場?
宋歌皺眉,不對。
東衡國君,西庭國君,一山容不得二虎,什麼情況能讓兩人在除夕夜還有所牽扯?
什麼情況?
宋歌緊鎖眉頭,幾乎陷入困境。
步長安淺笑傳來:“看來記憶受阻呢。”她似很是開懷,瞅着宋歌的表情笑得愉悅。
而就在此時,宋歌霍然睜眸,眼底竟是一派清明!她也笑,比步長安更開懷。
“不,很抱歉,我想起來了。”她說,微挑細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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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要解釋一下,上面哪一章說到宋歌挽起步長安袖子,寫了步長安守宮砂處有蝴蝶胎記。
會不會有妞兒表示奇怪,步長安已經被侮辱了,怎麼還會有守宮砂?這裡不是bug,後文再解釋~
然後再說這一章,卷一邁過小伏筆,但是很深,腦洞大的妞兒可以去找找,是關於安暢三歲那年除夕在哪裡的,答對有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