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凌小琦整整被風吹歪了的衣襟,初夏的晚風,原來也有點冷。
「小琦。」祁筱涵輕輕低喚,怕觸動凌小琦的情緒。
「嗯?」凌小琦扭過頭,帶着微笑。
「我之前看電視看到個笑話,我講給你聽好不好?」
祁筱涵繞到凌小琦前面,倒後走路,凌小琦笑了笑,說:「小心啦,你後面沒長眼睛。」
「你管我,我又不會跌倒。」祁筱涵漠視小琦勸告,繼續倒後走路,邊走邊故作神秘,說:「三隻螞蟻豎着走,前面的螞蟻說它後面有兩隻螞蟻,後面的螞蟻說它前面有兩隻螞蟻,中間的螞蟻說它前面後面都沒有螞蟻,爲什麼?」
「這是智力題,不是笑話。」凌小琦搖頭說。
「我說是笑話就是笑話,你就猜猜嘛……」祁筱涵撇撇嘴,凌小琦就愛抓錯處。
「不知道,我想不出。」凌小琦壓根兒沒有思考過。
「真沒勁兒……」祁筱涵有點不滿,委屈的嘟起小嘴,「答案是因爲那隻螞蟻說謊喇!」
「噢……」凌小琦只是輕輕的點頭。
「再問你一條,哪一個臺灣女歌手說話口吃?」
凌小琦想了想,回祁筱涵的,仍是一句:「不知道。」
「是范瑋琪,因爲,」祁筱涵清了清嗓子,用誇張的肢體語言模仿着,「大家好!我是範範,范瑋琪。」
「你就是沒心裝載!」祁筱涵賭氣地別過頭。
凌小琦笑了笑,又整理一下衣襟,抱着雙臂。不想敷衍祁筱涵,可是沒辦法把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之上。
再喧鬧的城市,總會有寧靜的時候。譬如現在,走出圍村的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這條往小巴站的路,份外顯得冷清。連帶凌小琦的背影,都變得特別孤單。
「你笑得很假耶。」祁筱涵推了推凌小琦,凌小琦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接觸還好,接觸了就更覺得晚風很冷。
「對不起,我……」努力思考着可用的藉口,更是緊鎖了眉頭。
「不開心就直接說嘛,傻人。」祁筱涵微笑着,探問道:「你是在想明明嗎?」
凌小琦低下頭,不說什麼,抱着自己的手又用力了一點。
「你不當我是朋友嗎?朋友就是喜樂同擔啊!」祁筱涵說。
凌小琦擡起頭,衝祁筱涵笑了笑,說:「雖然明知道他是應該去的,可是真的很捨不得。」
「投胎是好事啊!你說過的。」祁筱涵試着安慰。
「算着,認識明明有四年了,他是住在魯爺爺家最長時間的小鬼。」凌小琦回憶着,腦海閃過許多共同相處的片段,「他是個乖孩子,是有點傻,總被陌琥騙。你知道嗎,陌琥隨便說鬼不能在白天出外,會被鬼差吃掉,那傻孩子竟然相信,擔驚受怕了很久。根本沒有鬼差嘛,不撩事生非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的,白天也困着他在家裡很悶的。他還是小孩子啊!就算他當了鬼幾年,他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啊。」
初夏的夜晚,回家路上竟有點傷感,下次就見不到明明瞭,原來有太多事,都沒有下次的。
像向陽,像明明,時間總在人不知不覺間快速逝去。轉變的時候沒人察覺,到察覺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變了。
祁筱涵看到了無生氣的凌小琦,忽然想到,如果當她要投胎了,凌小琦會不會也是這樣的難過與不捨。
「以後再看不見明明瞭……」凌小琦無奈地苦笑。
實在有點擔心,凌小琦總是掛着笑的臉,怎麼可以有一種悶悶不樂的愁緒呢?
祁筱涵靈機一動,提議道:「不如,我給你畫一張畫,你想明明的時候,也可以看看他。」
「你會畫畫?」凌小琦困惑的眯起眼睛。
「你忘了之前我有畫符過?我雖然沒多少創意,不懂天馬行空,不過臨摹掃描之類我還可以。」
「謝謝你。」凌小琦終於展露發自內心的笑容,一洗頹靡。
祁筱涵看到以前愛笑的凌小琦回來了,才抒了口氣。
禁不住的難過,一點一點,慢慢的就可以把它消化。其實很多事,凌小琦很明瞭,只是說易行難,有時候,不開心的情緒展露過後,就把它藏起來,埋在心裡,慢慢沉澱就可以,不需把情緒帶給其他人。當然,也包括其他鬼。
回到家以後,祁筱涵果真拿起鉛筆,在畫紙上繪畫出記憶中的明明。
看到畫紙上尚未完成的明明,凌小琦內心便已觸動,就像平靜的湖面,泛起了陣陣漣漪,有想哭的衝動。
「我先去洗澡。」凌小琦說。
正專注畫畫的祁筱涵沒有發現凌小琦帶着哽咽,一心只想把畫畫好,讓凌小琦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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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水灑在身上,臉上的水竟帶着鹹味。
應該要開心的,明明終於等到了投胎的時間了,應該要開心的,怎麼卻笑不出來呢?自己終究是太自私嗎?竟然不想明明離開。此刻的凌小琦,確是五味雜陳。
凌小琦帶着一身水氣走出浴室,開門的那一瞬間,無數蒸汽從浴室涌出。
「你洗澡洗好久喔!不是說要節約用水,節省水費麼?」祁筱涵笑着調侃。
「偶爾一次,下一次會洗快一點。」凌小琦淡然笑着。
臉紅彤彤的,像是被蒸汽蒸了很久,連帶眼睛都佈滿紅筋。
「看,我畫好了喔。」祁筱涵一蹦一跳的拿着剛剛完成的大作,展示給凌小琦看,「像吧!」
「嗯,很像。你很有才華,我是絕不能畫得像你那麼好。」凌小琦接過畫作,仔細地看着畫中的明明,不爭氣的眼泛淚光。
「這樣,想明明的時候,就看着畫,跟他說話吧!」祁筱涵難得的溫柔口吻,就似一個擁抱,輕輕抱着凌小琦,安撫她的心。
「謝謝你。」凌小琦笑着說。
「還有這個。」祁筱涵又遞上一幅畫。
是花,丁香花。
「別欺負明明年紀小,就以爲他什麼都不知道。」祁筱涵的聲音很輕、很柔、很甜,「明明要我跟你說,丁香花擁有天國之花的外號,丁香花的花語是光輝。希望你得到天神的祝福,有光輝的人生。」
光輝的人生……凌小琦偏着頭,看着畫,思考了一會兒,喃喃念道:「冰冷酒,丁香花。」
「什麼?」祁筱涵不明所以。
「想起一本書裡的故事,丁香花的故事。」凌小琦摸上畫紙上的丁香,彷佛那是真實的花兒,「其實,丁香花有另外一個花語,紫色的丁香是愛情之花,代表初戀。冰冷酒,一點,兩點,三點;丁香花,百頭,千頭,萬頭。這是副對聯,關於愛情的對聯。不過我想,明明沒那麼聰明,懂得這個。」
「呃……我也覺得他不會想到那麼遠。」祁筱涵也佩服凌小琦能聯想到這麼遠,「你還真學富五車,這些你都懂。」
「平日沒事幹就看書,累積了很多古古怪怪的故事在腦袋。」凌小琦把兩幅畫收藏好,打算遲點買兩個畫框,把它們裱褙起來。
「欸,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去讀歷史文學什麼的,讀工商管理是浪費了。」祁筱涵感嘆道。
「不會啊!工商管理可以學以致用挺好的,文學只是興趣,只要有興趣,沒人指導也能學得不錯的。」
似乎,祁筱涵成功地轉移了話題,不讓凌小琦浸淫在負面的情緒之中。
「說起來,你打算將來做什麼?」祁筱涵問。
「做好自己本份。」凌小琦笑着說。
祁筱涵白了她一眼,帶着鄙視的神情,歪歪嘴道:「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耍我呀!」
「做好自己本份就是最應該做的事,做好了本份就已經可以幫到很多人,至少不會給別人帶來厄運。就像消防員要做好本份救人,教練要做好本份確定運動員訓練時得到適當的保護。」凌小琦對於諸類問題總能侃侃而談。
「也要先有一份職業,或是要做的事,纔能有『本份』吧?」祁筱涵所言甚是,一矢中的,直中了凌小琦的語句謬誤。
凌小琦想了想,回答:「沒想過。未來總是來得太快,來不及讓我思考,就隨遇而安。」
「這是隨波逐流吧!」祁筱涵又白了她一眼。
「昨天已經過去,未來難以估計,現在是上天給的禮物,所以英名叫做『Present』,好好的活在當下,就已經很好了。」凌小琦笑得無害,這是以前的英文老師跟她說的話。
「你說你是不是從小跟着魯爺爺,所以也跟着魯爺爺般老愛說大道理?」
「你總是損我。」凌小琦無奈地搖搖頭。
「因爲你比較好損啊!」祁筱涵說得理直氣壯。
凌小琦攤手,有所暗示地說:「也不知道誰是膽小鬼,怕黑、怕小強又怕鬼。」
「凌小琦,你找打是不是?」祁筱涵狠狠的盯着凌小琦,凌小琦笑而不語。
是的,現在是上天給的禮物,正如祁筱涵所說,要好好把握和珍惜。酸和澀的味道,在歲月的沖刷之後,會在心裡變成甘甜的回憶。凌小琦可是要活出光輝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