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撲通”倒地的聲音嚇得百里奚和猛然回頭,牀上的沅天洛也猛地甩掉了身上的被子,撲到南宮逸塵的身前,嘴脣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百里奚和見狀,忙出聲安慰:“別怕,我來看看。”
說着,他探上南宮逸塵的手腕,心裡有了底,道:“他只是累着了,休息一下也就好了。”
雖是如此說,沅天洛仍是有幾分不相信:“他身體一向很好,從未昏倒過,今日怎麼會這樣?”
百里奚和垂了垂眼眸,聲音不動聲色地低了些許:“他舊傷未愈,又趕去天山,想必這一路定是快馬加鞭,一刻也沒有停歇。你不必擔心,他只是路途勞累,將養幾天也就無恙了。”說着,百里奚和叫人,準備將南宮逸塵擡到牀上去。
沅天洛沉聲道:“就把他放在這裡吧,稍後再爲我擡來一個牀便是。”
百里奚和的腳步頓了頓,示意他們將南宮逸塵放在了沅天洛原本躺着的軟榻上。
沅天洛走出大殿,對着門口的內侍說道:“是誰跟南宮逸塵一道去天山的,把他們叫來,朕有話要問。”
內侍依言而行。不一會兒,那幾人便隨着內侍走了過來,無一不是破衣爛衫,風塵僕僕。
沅天洛收回看向殿內的目光,道:“這一路,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其中一人朝着沅天洛躬身施禮,道:“回陛下,影尊大人命我等日夜趕路,不敢有絲毫停歇。這一路,跑死駿馬三十八匹,還遭遇過幾波截殺,然幸不辱命,終於取來那雪獸的血液。”
“雪獸是被你們合力圍捕的嗎?”
那人低下的頭又低了幾分,聲音暗含悲慼:“不是,天山苦寒,影尊有令在先,命我等在天山下等候,兩日後影尊方纔下山。我等有愧,望陛下降罪。”
“何罪之有?爾等一路辛苦,下去好生歇息。”想來,是南宮逸塵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勝得了那雪獸,所以纔不想那麼多人同去送命,才命他們在山下等候的吧。
“是。”衆人轉身離去,走路時雙腿叉開,顫顫巍巍,想必是一路縱馬疾行,磨破了大腿。
沅天洛忍不住眼眶發熱,若是南宮逸塵醒來,得知他拼命得來的東西仍不能解她身上的毒,該會多麼傷心。想到這裡,沅天洛攥緊了雙拳,南楚衡,你苦心積慮布這麼一個局,爲的究竟是什麼?
此時,百里奚和從殿內走了出來,道:“門口風大,不宜久站,你還是進來吧。”
沅天洛轉身,看到百里奚和剛剛帶來的幾個醫官正在處理南宮逸塵身上的傷口。那是被利爪撓破的痕跡,想必是那雪獸的“傑作”,有一處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看着十分駭人。而他身上最嚴重的傷,是他大腿內側,血肉模糊,那是騎馬磨破的。沅天洛走近,將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看得真真切切。
百里奚和皺了皺眉,道:“別看了,你自己也要多休息。”
沅天洛搖了搖頭,聲音堅定:“不,我要仔細看着,有朝一日算賬的時候,也好知道這賬該怎麼算。”她堅毅的面容上,已經隱隱有了帝王之氣。
說完,她轉身看向百里奚和,道:“去派人查一查,送出去的信爲什麼沒有送到南宮逸塵的手上?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誰,竟想要了南宮的命!至於這雪獸的血液……”
沅天洛看向擺在桌上的瓶子,那裡面是銀白色的血液,是南宮逸塵拼死得來的。她問道:“依你看,這雪獸的血液,能不能解得了我身上的毒?”
百里奚和搖了搖頭,道:“我剛剛看了,並不能解毒,只是那雪獸生在苦寒之地,血液自然是寒涼無比,倒是能暫時控制你體內的毒的蔓延。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的益處。”
這答案,在她意料之中。沅天洛苦笑一聲,道:“百里,你說我這爹爹,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我怎麼有點看不懂他了?”
百里奚和心裡一酸,道:“你安心休養,別擔心那麼多。邊境有云青城守着,京中有南無疆等人,宮中有袁瑛璟,你安心歇息就是。”
沅天洛苦笑一聲,道:“說到底,我這個皇帝倒是最無用的。不過,說到南無疆,那南薰身上的秘術可解了?”
“解了,南宮逸塵派了人去尋來了解秘術的法子,南薰的容貌雖不能恢復如初,卻也是不嚇人了。前幾日南無疆來謝恩,你正睡着,我便讓他回去了。”
恰在此時,內侍來報:“刑部尚書南無疆求見。”
沅天洛和百里奚和對望了一下,又來了?
“宣!”
二人剛剛轉過身,南無疆便大踏步走了進來,跪倒在地:“微臣見過陛下。”
還不等沅天洛說話,百里奚和就先嘮叨上了:“南尚書,不是我說你,前幾日你來,我就讓你回去了。你怎麼又來了?陛下身體不好,不宜操勞,謝恩這種小事就不要來煩她了。”
南無疆緩緩擡頭,面色凝重:“陛下,微臣今日來,並非是爲謝恩。”
沅天洛微微詫異,道:“那是爲什麼?”
“稟陛下,南越特使白蕪堂求見。眼下他正在驛館之中等候。”前丞相沐封已死,朝中並未選派新的丞相,暫由南無疆暫代。因此他雖是刑部尚書,來稟報這件事倒也不奇怪。
沅天洛額頭緊皺,道:“他有沒有說來此所爲何事?”
“沒有,微臣問過,他堅持等見到陛下才肯說。”
“那好,你即刻傳朕的口諭,讓他到御書房見駕。”沅天洛冷聲吩咐道。她倒要看看,白蕪堂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南無疆得令而去。
沅天洛衝百里奚和說道:“去傳宮女,爲我更衣。”在這些親近的人面前,她還是習慣了自稱“我”而不是“朕”。
百里奚和擔心她的身體,道:“你還是要好生休息,等白蕪堂來了,讓他到這裡來見駕也就是了。”
沅天洛白了他一眼,道:“以前雖和白蕪堂打過交道,可那時視他爲朋友,怎麼樣都行。可是眼下不同,他是南越特使,我是月徹之主,且不知他來此是何意,總不能穿着隨意,漏了怯。有時候,排場還是要講的。”
御書房內,白蕪堂對着沅天洛微微下拜,道:“見過公主。”
旁邊的百里奚和清了清嗓子,道:“這裡不是南越,這裡坐着的也不是南越的公主。你這禮還是重新再行一遍的好。”
沅天洛伸手阻止,道:“罷了,說吧,什麼事?”
白蕪堂雙手向上,捧出一個玉白的瓷瓶。
百里奚和接過來,打開聞了聞,面上閃過一絲喜色。
“這是什麼?”沅天洛問道。
白蕪堂低了低眉,道:“解藥。”
沅天洛微微發愣,道:“朕不過是剛從南越回來,爲何在南越時不給,這個時候倒又千里迢迢的送了來?”
白蕪堂的聲音有些哽咽,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道:“這是陛下寫給您的信,您看看就明白了。”
沅天洛隱隱覺出有些不對,顫抖着手拆開了信,只一看,那淚珠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洛兒:見字如面。我常想,我南楚衡何德何能,能有你這樣一個女兒?當你第一次站在在我面前,開口叫我“爹爹”的時候,我就覺得讓我拿這世間所擁有的一切來換你一個笑容,我都心甘情願。我想給你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我想讓你的臉上每天都有笑顏,我想爲你擋去這世間所有的風雨,我想帶你走遍這世間的山山水水,我想看你一天天長大,開心喜樂……可是願望總是太奢侈,人生總是太短。我這一生,失去了我最愛的女人,但是,她卻給我留下了你。我情願付出我所有的努力,只願你能平安喜樂。但,如今終究是不能了,我就要去陪你的母親了。但是洛兒不要傷心,你若是哭了,我會不開心。我願洛兒每一日都開心,洛兒笑着的樣子是最好看的,爹爹喜歡看。”
那張紙從沅天洛無力的手中悄然落下,她猛地站起來,撲到白蕪堂面前,攥緊了他的衣袖,道:“爹爹,他……他怎麼了?”
“心脈盡碎,我走時他尚還有一口氣在,現在不知。”
沅天洛頹然地倒在地上,喃喃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身上的毒雖是父親暗中從我這裡拿的,可我並沒有解藥。原因想必你也知道。普天之下,若說能解這毒的東西,不是天山雪獸的血液,而是千消丸。但千消丸是東越皇族至寶,得之不易,陛下出動數名暗衛仍是沒有拿到。無奈,陛下修書東越皇帝,向他討要,條件任他開。東越皇帝獅子大開口,索要和東越相鄰的十八個州,還要和陛下親自會面。陛下不顧羣臣反對,一一應允。孰料會面時,東越陛下趁陛下拿到千消丸後不備,傷了陛下。陛下心脈盡碎,奄奄一息,清醒的時候要我一定將這解藥和這書信送到。”說到最後,白蕪堂忍不住哽咽起來。
沅天洛倒在地上,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雙眼,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