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夏果醒過來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裡她都彷彿陷入了另一個世界,無論方彥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她都像個木偶一樣無動於衷,表情很木然。
醫生診斷,長期焦慮加上封閉內心導致的抑鬱症。
方彥當時就覺得世界一片黑暗,他知道,這是他的罪過。
在她傷好了以後,便回到了房子裡,這一次,方彥不再將她關起來了,他每天早上推着輪椅帶她出去院子散步看看陽光,天氣正在慢慢好起來,春天的氣息把整片院子染得綠油油一片。晚上的時候他陪着她看電視、聊天,當然,幾乎都是他在說話,紀夏果只是坐在一旁,兩眼茫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方彥把公司的事情暫時交託給底下的人,自己全身心地守候在紀夏果身邊,片刻不離。不知是因爲愧疚還是因爲恐懼,那個可怕的清晨發生的事情讓他歷歷在目、心有餘悸。
清晨的時候,朵藍藍過來了,那時紀夏果在院子裡,木然地坐在輪椅上,對於她的到來渾然不知。
“她一直都是這樣嗎?一點起色也沒有?”
朵藍藍和方彥站在離她不遠處說着話。
方彥注視着紀夏果,默默地搖了搖頭。
“每天醫生都過來給她打針喂藥,但是還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究竟還能夠怎樣了。”
朵藍藍不知道方彥囚禁過她的事,一直以爲是因爲綁架的事和電影的事情打擊到她了,所以才患上的病症。
“或者找點能夠讓她開心的事情來刺激她一下會不會有用呢?”朵藍藍提議說。
開心的事情……
方彥忽然發現自己原來並沒有那麼瞭解紀夏果,她在他身邊那麼久,他幾乎沒有見過她大笑的樣子,那種充滿幸福感的笑容似乎從來沒有在她臉上表露出來,一直以來,他看到的她都是淡淡地微笑的樣子,對誰都很友好,但是那笑容就像是十二月寒冬的陽光,很耀眼,卻沒有絲毫的溫度,她的心似乎是靜止的。
能讓她開心的事情是什麼呢?他真的不知道。
“我想不起來……”方彥說。
朵藍藍眉頭擰了起來,似乎在進行思考,“除了你,她還有什麼熟悉的人嗎?比較好的朋友之類的。她的情緒不外露,在心裡憋得太久才成病的,哪怕是什麼不好的回憶,能讓她哭一場都比這樣平靜的好啊。”
方彥在那一瞬間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個名字,他望着紀夏果平靜得毫無波瀾的臉,一時出神。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見,她以爲他們已成爲永久的陌生人了,時間在那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秦千千剛從公司出來,便看到方彥站在車子旁邊,似乎在等人的樣子。
她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方彥朝她走來。
“千千。”方彥說。
他熟悉的容顏以及熟悉的聲音將她一下子帶回了他們的過往中,那些激烈的爭吵以及每一個冷漠的眼神她都歷歷在目,原來他們之間連半點幸福的回憶都沒有。
時光荏苒,再見已是陌路。
“有什麼事?”秦千千漠然地看着他。
方彥停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他說:“我知道,這個請求可能有些過份,但是除了你,我想不起什麼人了。”
秦千千疑惑地看着他,方彥默默地移開擋住車窗的身體,秦千千看了進去,猛地怔住了。
“進來吧。”秦千千按亮了房子裡的燈,讓方彥進來。
方彥把紀夏果抱進房子,放到沙發上,把外套脫下蓋到了她的身上,坐了太久的車,她累得睡着了。
他忽然留意到房子裡的擺設,問道:“你把房子的東西都換掉了嗎?”
秦千千隨口答道:“以前的舊了,就換了。”
方彥有些訝異,訕訕然地說:“我記得你很喜歡以前的裝潢的。”
“再喜歡又有什麼用,舊了的東西就該換掉了。”
她話題忽然一轉,打開冰箱問:“你要喝點什麼?”
“白開水就好。”方彥接過話。
秦千千倒了一杯開水放到他面前,便坐了下來。
“說吧,你帶她來找我究竟什麼事情?”她開門見山地問。
和曾經熟悉的人相見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客套地寒暄一番,和她從來不用拐彎抹角。
“如你所見,她病了。”
“病了?”秦千千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睡容,除了比之前消瘦之外,她也看不出她哪裡不舒服,不過聽他這麼一說,她的心下意識地揪了一下。
“什麼病?”她問。
“抑鬱症。”
她一愣,“好端端的怎麼會得這種病?難道……”
前一段時間關於紀夏果的新聞滿天都是,鬧得轟轟烈烈的新人演員遭遇綁架事件和被電影除名的事,她通過新聞和業界朋友的一些消息大概知道了她的情況。因爲這些挫折導致的病症嗎?
不,這不可能,她瞭解紀夏果,她雖然很少向別人說自己的心事,但是她的內心比誰的都強大。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方彥懊惱地垂下頭,沉默了許久,似乎並不想開口詳說。
秦千千等待了許久,不再強迫他解釋。
“算了,你帶她來找我是爲了她的病嗎?”
方彥這才緩緩擡起頭來,“她現在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反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已經想盡了辦法,可是她還是這樣子。你是最熟悉瞭解她的人了,我只是想你或許會有辦法喚醒她的生存意志。她自己自殺過一次了,若不是我及時發現……”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情緒有些起伏。
秦千千心中一驚,忽然看見紀夏果手腕上有一條清晰的割痕,她竟尋了短見嗎?
紀夏果,我曾經想,我們淪落到這般模樣不僅僅是爲了一個方彥的。是我們的心從沒靠近過吧,就像我拼命向你跑去,你只會微笑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我的到來,你永遠不會朝我邁進一步,這一步的距離將我們的情誼生生隔開了一條河的距離。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心事,就算我說得再多,你除了聆聽,除了微笑,絲毫不透露半點你的心事。連你那沉重的過去都是我從其他的地方得知的。我不是不計較不是不在意,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你親口對我說出你的疼痛,你的快樂,可是,我等了那麼久,卻等來一個殘忍的真相。
我生氣,我發怒,我竭斯底裡都是因爲你由此至終都沒有將我當作最親近的朋友,我還自以爲是地把都心掏出來了,你卻接一下都沒有,我託得那麼累,你卻用一個殘忍的事情將它狠狠地摔倒了地上,它碎了,爛了,拼補不回來了。
於是我做了那些事,我是真的被怒火矇蔽了心智了,我根本想不到自己會對你做那樣的事情。
之前那場小三風波,那些帖子都是我教唆那個女人寫的,她很相信我,把我添油加醋編的故事信以爲真,你的一切都是我泄露出去的,你知道,我要做那樣的事情易如反掌。還有那些攻擊你的女人們也是我有意無意地引導過去的,你看,我不知不覺地就變成了這樣的人了。
現在想起來,連我都覺得噁心。
我也是累了,不想再和你還有方彥糾纏不清了。所以我動用了人脈關係,讓公司解僱了你,那一天看着你離去,我的心其實並沒有輕鬆多少,就好像你帶着我的青春一併離去了。我、你還有可沫,在一起相親相愛那麼多年,現在卻各奔東西了,想起來,真不知道時間是個什麼東西,不知不覺改變了那麼多東西。
紀夏果,我以爲你離開了我,呆在方彥身邊會變得有多幸福。可是你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了,讓我連嘲笑你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秦千千說。
“不,千千,你會有的。她最在意的人是你。”
秦千千冷笑一聲,“我嗎?她最在意的人難道不是你?”
“我知道,是我傷害了你,是我跟你在一起時卻愛着她,都是我的錯,你怨我恨我我都可以,這是我欠你的。可是,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現在再拿出來也沒有意義了。更緊、何況,她也沒有錯。”
方彥總是輕而易舉地激起她的怒氣,“是啊,她沒有錯。錯的是你錯的是我,是我瞎了眼苦苦糾纏一個不愛我的人,我自己的閨蜜愛着我的男友,而我卻渾然不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千千,你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一定要這樣嗎?”
“心平氣和?方彥,你覺得我面對你能夠心平氣和嗎?你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說得冠冕堂皇,你總能讓身旁的人感到自己是個心胸狹隘的人,方彥,若不是我太瞭解你,我一定會爲自己的斤斤計較感到恥辱的。你做的這一切還不是爲了讓我幫你。”
“無論我怎麼解釋你都不會相信我的對不對?看來我帶她回來找你確實是一件錯誤的事情。我以爲你會惦記着舊日的情誼的。看來我是真的錯了。若不是你,她不會三番四次地將我推開,只是爲了不傷害她最好的朋友,她把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隱藏起來,痛了累了也只是偷偷躲在暗處哭泣,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懦弱的樣子,也不想讓自己最好的朋友看到自己糟糕的一面,她總是對所有人微笑,她不想因爲自己而影響到任何人。她是一心一意地要把我留在你的身邊,直到不久前她和我在一起時還是有所顧忌,你是她心裡的一根刺,一直都在那裡,得不到你的原諒與祝福,她的心根本無法完全地接受我,這些你又知道多少!”
秦千千啞口無言地愣在了原地。
紀夏果,是這樣嗎?是方彥說的那個樣子嗎?你難道不是在可憐我在愛情中的模樣纔將他推給我的嗎?你總是不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能看到表面的事情,我一直是那樣的人,不夠你心思細膩,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東西,或者說,我只願意去相信我想相信的東西。
天吶,夏果,我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
秦千千垂下了頭,痛苦地閉上了眼。她想起了她們在一起度過的整個青春,年少時期所做的夢,還有她們一起約定的事情,一點一滴全都在眼前浮現,她才發現她在自己的人生中究竟充當了一個怎樣的位置。
就在她陷入回憶中
時,忽然聽聞一聲很低很輕的聲音,她一愣,久久不敢擡頭。
倒是方彥驚喜地喊:“夏果,你醒了嗎?我沒聽錯吧,剛纔是你在說話嗎?”
紀夏果緩緩睜開眼,一直沒有光亮的眼睛忽然直直看着秦千千,剛纔正是她叫着秦千千的名字。
“這是夢吧……”紀夏果忽然低聲呢喃一聲,她好久都沒有說話了,聲音顯得沙啞。
這次方彥是清清楚楚地聽到她的聲音了,驚喜的心情差點將他淹沒掉。
秦千千這才擡起頭看向她,紀夏果依舊愣愣地望着她,她吃的那些藥物讓她的身體總是很睏倦,經常在沉睡,她總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可是看到秦千千的那一刻,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不可能,一定是夢!她又要閉上眼睛了。
“夏果——”秦千千忽然清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紀夏果一直沒有反應的身體忽然僵了一下,再次睜開眼,秦千千就在眼前,那麼真實,好像並不是夢。
“怎麼會呢……”紀夏果呢喃道。
秦千千過去,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手指輕輕摩擦在她那割痕上,凝視着那道傷痕輕聲說:“你是不是傻,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傻。要割割別人的去,割自己的多疼啊。”
這確實是秦千千會說的話。她冰涼的手指和自己的一樣,她就是秦千千!紀夏果眨了眨眼,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慢慢爬上了她的眼底,她這一變化讓方彥越發驚喜。
紀夏果這時忽然有了動作,只見她輕輕擡起手,有些費力地握住了秦千千的手,她便怔住了。
紀夏果朝她露出一個很輕很淡的微笑,雖然不明顯,但是那略略揚起的嘴角讓人知道她確實是想露出一個微笑的,只是很費力而已。
秦千千愣了半秒後,忽然也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朝她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
這滿室的燈光在那一瞬間顯得格外柔和。
紀夏果住在了秦千千的家裡,她偶爾會笑,會說一兩句話,但大多數的時間她都是在睡覺,那些治療的藥物使她的精神疲倦,不過她已經在慢慢好起來了。方彥看到她這個樣子那些擔憂也慢慢放了下來。儘管她看到他的時候還是一臉冷漠的表情,但是足夠了,起碼她還能恨他,總比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樣子要好得多了。
某一天裡,紀夏果竟然主動提出要出去,這讓秦千千和方彥都感到吃驚。
“我想要去世會福利院看看。”紀夏果說。
方彥把她和秦千千送到了世會的門口,他沒有進去,而是選擇在車上等她們。
過去了大半年,世會彷彿還是沒有什麼變化。依舊綠樹蔥蔥,四處充滿了孩子們吵鬧的聲音。她們一路進去,有些孩子認出了紀夏果,都圍了過來。
“是紀老師啊!”
“紀老師好!”
“紀老師好!”
孩子們仰着笑臉向她問好。
紀夏果微笑。
“紀老師,你都好久沒來了,都、都有……多久來着?”那個胖胖的小男孩使勁回想着。
旁邊一個小女生拍了拍他的腦袋,翻了個白眼說:“呆子,紀老師沒來六個多月了,這點記性都沒有!”
她一臉稚氣的臉,語氣卻非常成熟,讓人覺得可愛又好笑。
那個胖男孩摸了摸被她拍疼的腦袋,撇着嘴說:“就你記性好,老是欺負我。”
“你笨啊,不欺負你欺負誰?”小女孩理直氣壯地說。
胖男孩怨念地望着她。
紀夏果和秦千千看着他們這模樣,心裡不禁感到好笑。
“好了,紀老師今天就是回來看看你們,可不許打架啊。”紀夏果說。
“紀老師,我們纔沒有打架呢,我就是看他笨,心裡着急。”
秦千千忍不住笑了,這些孩子說話真是人小鬼大。
“紀老師,這位姐姐也是老師嗎?她長得好漂亮啊。”那個胖男孩指着秦千千說道。
紀夏果和秦千千對視一眼,眼裡都是笑意。
秦千千彎下腰捏了捏那位胖男孩的臉說:“姐姐是你們紀老師的好朋友哦。”
胖男孩仰着天真的臉說:“好朋友?那就不是老師了啊,那我要叫你什麼呢?”
秦千千笑彎了眼,沒有說話。倒是那位小女生受不了地跑上來,說:“哎喲,呆子,你笨死了,紀老師是老師,這位姐姐就叫姐姐就行啦!”
孩子們在一旁吵吵鬧鬧,圍着她們問了好多話,熱情得很。
紀夏果在一旁對秦千千偷偷說:“今天可能是託你的福呢,你看他們熱情的樣子。”
“我的福?關我什麼事?”秦千千感到疑惑。
“孩子們都喜歡漂亮的東西,包括人,你這麼好看,他們當然喜歡得不得了。”
秦千千失笑,“這是什麼鬼道理?”
“這是事實。”紀夏果微微笑着。
“喂,紀夏果,你這是在擠兌我吧?”秦千千斜眼看她。
“我誇你呢。”
兩人忽而相視一笑,仿若多年前的夏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