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媽媽的死訊時,我以爲我會有怎樣強烈的反應,但是我沒有,甚至連想哭的衝動都沒有。
我只是靜靜的,靜靜的,看着爸爸在我旁邊哭泣崩潰。
我的冷漠變成了爸爸眼中的狠毒無情。
他紅着眼,“你爲什麼不哭!你爲什麼這麼冷漠?!”
他聲嘶力竭地對我說。
我跪在媽媽的墓碑前,依舊一滴眼淚也沒有,或許,這多虧了媽媽對我多年的調教。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自己的心更加疼痛,更加傷痕累累。
媽媽不喜歡看見我哭,我只是想讓她看見我很堅強而已。
爸爸說得對,我就是倔,倔到傷口在滴血了,也不願喊痛,也不願淌一滴淚。
如果笑容是付書遠的僞裝,那冷漠就是我的面具了。
戴着它,我會覺得很有安全感。
“書遠……”
“嗯?”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愣了半晌,點點頭。
“好。”他說。
“幸好還沒有關門!”
我和付書遠來到一間小小的店鋪前,裡面燈火通明,我感嘆說。
“這是哪裡?”付書遠問。
“我小時候常來的小店,待會再解釋給你聽,先進來。”
我拉着他走進店裡面。
店裡的陳設並沒有多大變化,貨架上擺着些小玩具文具什麼的,有些都落滿了塵。
我感到驚喜的是那個透明的玻璃櫥窗還在。
那個櫥窗是我小時候最喜歡趴着看的地方,裡面擺滿了美麗的金髮碧眼的娃娃,她們穿着華麗的裙子,長長的睫毛是會抖動的,眼睛可以閉合可以睜開,像天使一樣動人。
那是所有女孩子都希望擁有的夢想。
可是媽媽從來不讓我玩洋娃娃,她討厭那些將自己的幻想與心靈寄託在洋娃娃身上的孩子,她很早就發現我對那些美麗玩具的嚮往,所以從一開始她就遏制了我的想法。
我也只能在放學路上跑到這間小店裡趴着櫥窗看看而已。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玻璃櫥窗還在,裡面依舊是那些美麗的洋娃娃。
彷彿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這裡從未改變,歲月沒有給它留下任何痕跡,它靜止在時光裡,成爲一樁雕像的存在。
“有人嗎?”店裡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禁大喊。
聲音靜止一會,才見有人從裡面的房間慢慢走出來。
那是個老婦人了。
慢悠悠略顯蹣跚的腳步,一雙渾濁蒼老的眼睛看着我和付書遠,歲月似乎給她帶來了許多無法想像的東西。
“虹姨”我遲疑着說。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像在努力回想這個能夠叫出她名她卻覺得陌生的人是誰。
“你是……?”她的聲音也蒼老了。
“虹姨,我是紀夏果,小夏啊!”我解釋說。
她渾濁的眼裡似乎一下子有了光,“小夏?以前住附近的紀家的那個小夏?”
我努力點點頭,朝她微笑。
“哎呀!瞧我這眼神,快過來坐!”虹姨熱情地招呼我們過去。
虹姨給我們沏了茶,在我們對面坐下。
“小夏都長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得你咯。”虹姨呵呵笑着。
“虹姨,最近身體健康吧?我也好久沒來這附近了,突然想起你,就過來了。這位是我同事,付書遠。”
“虹姨好!”付書遠特別乖巧地衝虹姨笑。
虹姨一看他的笑容就樂開了,把桌上的果盤往他面前推近不少,笑呵呵地說:“你也好,你也好,瞧這小青年,長得多漂亮啊,來來,吃水果。”
我只能在一旁一愣一愣地看着付書遠掛着燦爛的笑容吃着虹姨送上的水果,心裡暗想,臉長得好真是可以收買不少人心,嘖嘖。
好半天,虹姨記起我的存在了。
“小夏,你男朋友?”她朝我眨眨眼。
我瞪大了眼,尷尬地望了望付書遠,他倒是悠然自得地吃着西瓜,笑盈盈地看着我。
“虹姨!”我連忙擺擺手,“不是啦!”
“要不是的話,這都快凌晨的時間了,怎麼兩個人一起來我這裡?”
沒等我開口解釋,虹姨又接着說話,她似乎有些疲憊了,輕輕靠在了椅背上。
“小夏呀,虹姨記得你小時候那乖巧的樣子,經常一個人跑我這裡來,趴着櫥窗看那些洋娃娃,一看就好久。那時我也沒趕你走,就是看着你呀覺得這孩子好寂寞好孤獨的樣子,我就覺得心疼……”虹姨頓了一下,用手指按了按眼眶,可能睏倦了,沒一會又接着說。
“也是像我,身邊沒一個貼心的人,幸好你天天來,陪我說說話,那幾年多虧了你呀,虹姨才覺得日子有點生氣了。”
我聽着聽着,感覺心裡酸酸的,這麼多年過去了,虹姨竟還記得當年的那些點點滴滴,虹姨要是不說,我怕是永遠也無法知道我那些無心的陪伴竟可以慰藉一個人的心。
“虹姨,我搬家後就忙着許多事,一直沒能回來這裡看你,我不在的這些年你過得怎樣了?”
“還能怎樣呢,一天天過唄。不過去年附近又開了間小學,來這裡的學生挺多的,熱鬧了不少。”
虹姨算是個空巢老人了,和丈夫離婚後就沒有再婚,唯一一個兒子跟了爸爸去了外地讀書,沒再回來過,她守着這間店一個人過日子,
也算過得下去,可就是孤獨。現在老了,身邊也沒個人照看陪伴。
“虹姨,”我拉過她長滿皺紋的手,“以後我常來陪你,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虹姨渾濁的雙眼突然有了光亮,但沒維持多久忽然又黯淡下去,她說:“孩子,怕是耽誤你的生活啊!”
她的眼神讓我突然間看到了一種久違的目光,那種沉重、盼望的像每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目光,我鼻頭一酸,差點要落淚,我不敢看她,悄無聲息地移開目光看向別處,等緩了一下才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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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耽誤了?我還怕虹姨嫌我煩呢。”我開玩笑般說。
“虹姨,我也能來不?”付書遠突然開口。
我瞪了他一眼,“你來幹嘛?”
“陪虹姨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好好好,都來都來!”虹姨突然間精神煥發地笑開了眼。
付書遠對我擠眉弄眼,好不得意的樣子,我瞪了他一眼,他反倒笑得更歡了。
我看了看時間,對虹姨說:“虹姨,能給我下碗麪嗎?我餓了。”
“虹姨,她沒吃東西,都胃痛進醫院來着。”付書遠突然告狀起來。
我狠狠掐了他一把,聽見他一聲嚎叫,故作兇狠地瞪着他,“吃你的水果!”
他可憐兮兮地躲到一邊默默吃西瓜,小眼神卻一直往這邊瞟,這廝,又在裝無辜了!
虹姨聽了他的話,對我一頓說教後,趕緊去廚房給我弄吃的了。
“付書遠,你還能更討厭一點嗎?”我說。
他湊過來,得意洋洋地說:“我人見人愛,你羨慕不來。”
“哼,我纔不羨慕。”
他拿起蘋果咬了一口,眼睛彎得像月牙。
我懶得跟他對持,進到裡面去幫虹姨煮麪去了。
不多一會,兩碗熱騰騰的面煮好了。
我把面端出去,其中一碗放到付書遠面前。
“吃吧。”
他有些訝異,“我不餓啊。”
“給你補的生日禮物。”
虹姨這時走了出來,手裡還握着個雞蛋,“生日要吃紅雞蛋和麪纔好。”
說完她把雞蛋放在付書遠手上。
付書遠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雞蛋,我端過另一碗麪,吹了吹熱氣就吃了起來,還不忘讚歎一下,“好香的面呀!”
付書遠愣了一會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吃得很滿足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後來離開虹姨的家回去的路上,付書遠一如既往地笑着說些雜七雜八的話,或者又調侃我幾句,我一如既往地給了他幾個白眼,和他在一起,我翻白眼都翻出新高度了。
夜色下,涼風習習,我偶爾看見他的笑容總感覺那裡面又在掩飾着什麼,不是說自己是孤兒時那種空洞的笑,而是另一種我也說不上來的感覺,可能,是我的錯覺了。
那時我可能沒有察覺到,我其實很喜歡看他的笑容,無論裡面隱藏了什麼,只要看見他那麼歡樂的樣子,在他的感染力下,我彷彿也能在他的笑容裡找到一點希望。
是的,是希望。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遇見過方彥,也沒有遇到過秦千千,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
許多已經發生的事都被我用“如果”這個詞重新構造一遍後,我發現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值得快樂的事情。
我沒有後悔遇見他們,但我後悔在秦千千問我如果我們同時愛上一個男人該怎麼辦時,我義無反顧地回答,我會選擇退出,我那時說得那麼斬釘截鐵,連我自己都深信不疑,可是最後,我的心歸根到底還是不受我控制的,我儘管可以選擇退出她的生活,但我如何控制自己在方彥的目光溫柔又哀傷地看着我時三番四次推開他?
那樣殘忍的事,我不想再做了。
我再次見到秦千千的時候是在公司裡。
她那天的樣子和我初見她時竟意外地有些相似。
她依舊一身緊身的黑色長裙,細跟高跟鞋,臉上精緻的淡妝顯得五官非常立體,皮膚白皙吹彈可破,微卷的黑色長髮襯得她更加明豔動人,她的美麗像那高山上冰封萬丈的雪色冰蓮,讓人望塵莫及。
她就那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嘴角含笑,讓我們公司的一堆男生驚呼不已。
“這位是我們新來的同事,秦千千,大家好好相處啊!”總編介紹說。
佩琪伏在我耳邊低聲說:“空降部隊呀。”語氣裡隱隱帶着幾分鄙夷。
我沒回應她,而是默默地看着秦千千。
“你們好,以後請多多指教!”她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那笑容陌生得很,帶着少女的甜美,女性的柔情,她從來不會這樣笑,起碼我沒有見過。
辦公室裡的男性同胞紛紛看直了眼,我瞅了一眼付書遠,他也是緊盯着她看,眼都不帶眨的。
我能理解他們見到秦千千時的心情,但心裡還是不免唾棄了一下這些看到美女就兩眼發光的男性生物。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稍縱即逝,我現在所有的心思只有她爲什麼出現在這裡。
我心裡的疑問一直延續到中午都沒能解決,因爲從總編走後,她就被那羣男性生物圍得水泄不通,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辦法和她說上一句話。
而她也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我一眼,彷彿我們是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場面。對方明明是你認識了七八年的好
朋友,某一天的,她的眼裡突然就沒有你了,她對所有人都微笑,唯獨當你是個陌生人。
我從來不知道成長是這麼殘忍的事情,我不願停留在此刻,可我也不願停留在幼時,我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
午飯時間時,付書遠走了過來。
“果子,一起吃飯去。”他很熱情地邀請我。
我有點受寵若驚。
“你什麼時候找過我吃飯了?”
“新店開張,兩人半價。”他咧嘴笑。
我無語。敢情是找我湊單的。
我下意識望了一眼秦千千,她被男生們圍着,臉上的表情我很熟悉,她應該是正在苦惱着要和誰一起去吃午飯。
她一直備受歡迎,我都習慣了。
“走吧。”我說。
付書遠沒料到我答應得如此之快,吃驚地瞪大了眼,“真去呀?”
我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說兩人半價麼。”
事實證明,兩人半價只是個幌子。
“你不是說新店開張嗎,這裡明明是去年開的。”
我們落座後,付書遠順手抄起菜單翻得興致勃勃,連擡頭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新店在對面啊。”他說得非常順口。
我望了對面一眼,那裡新開的肯德基拉着長長的紅色橫幅:第二杯飲品半價。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脾氣纔沒脫鞋抽他的,怪不得落落那天見他時滿臉敵意,看來也是受了付書遠不少苦了。
正當我恨得牙癢癢時,他忽然擡頭衝我明媚一笑,“果子,我要吃海鮮焗飯!可是我今天沒帶錢。”
原來是這種套路!我今天是被騙來買單的,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了一些,一時放鬆了對他的警惕,真是自食苦果啊!
“你不是人”
“服務員——”他突然招手喊道。
服務員走了過來,他二話不說就給自己點了個海鮮焗飯,順便幫我點了一份雞排口蘑飯,把菜單交回給服務員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看着我問:“你剛纔說什麼?”樣子天真又無辜。
我:“”
我認命地看着服務員走遠。
等餐時,付書遠忽然問我:“新來那個”
我望了他一眼,“幹嘛?”
“不是你朋友嗎?”
我猛地一愣,他怎麼會知道?
“你手機不是有和她的合照嗎?你上次看的時候我不小心看見了。”他解釋說。
原來如此。
我很少拍照,但是隻要和秦千千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拍好多。她喜歡拍照,每次都拉上我一起,手機裡存的是春天的時候和她一起去踏青時拍的,我一直沒捨得刪,偶爾也會翻出來看看,忽然想起那個時候,我們還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才短短几個月,我們之間就變了個樣。
我不自覺嘆了一口氣。
“你們吵架了?”
要是吵架還好,證明還能和好。
可是我與她之間歸根到底不是誰生氣了誰原諒誰的問題。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付書遠沒有再追問。
他總懂得在不該問的時候適時停止,這是他的優點。
他這種敏感又細膩的心思怕也是在孤兒院裡鍛煉出來的。
孤兒院的孩子一般都早熟得很,他們在失去父母的庇佑後,很自然地學會了去察言觀色,他們很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們只是害怕因自己的一言一行惹惱了旁人而再一次遭受被拋棄的命運。
“改天一起去看看落落吧。”我提議說。
他沒有拆穿我故意轉移話題,揚起笑臉點點頭:“好啊!”
回到公司裡,當我看到那個女人包含怒意朝我衝來的時候,我那時要躲已經來不及了,我看見她的手高高揚起,再用力重重甩來,那疼痛來得這麼迅速,這麼措手不及,我還沒能反應過來爲什麼自己要挨她這一巴掌時,就聽到周圍一陣倒吸氣的聲音,而我捂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
“你瘋了!”我聽見付書遠怒吼的聲音。
“就是這個賤女人是不是?!你和我分手就是因爲這個狐狸精!”那個女人猙獰着臉喊道。
她聲音應當是好聽的,卻因情緒激動而帶着微微撕裂的聲音,像舊磁帶發出的那種無力的聲波,讓人聽着難受,只想立即關掉它。
“你在說什麼胡話!快走,你給我離開這裡!”付書遠拉住她。
這時公司裡的人都圍了過來,佩琪走到我身邊,扶住我的肩,關切地問:“果子,你還好嗎?你怎麼了,你說話啊?”
我失神地看着付書遠和那個陌生的女人拉扯……
“怎麼?還護着這個狐狸精了?看我今天不打死她!”她說着猛地又衝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
付書遠及時拉住了她,她拼命地掙扎,嘴裡還不忘對我大喊大罵,那種憤恨的眼神就像是要將我吞噬一般。
付書遠強行把她帶走了,只留下一羣圍觀的人和臉上帶着紅掌印的我。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是怎麼回事。
周圍的人在對我竊竊私語,那壓低的聲音還是飄進了我耳朵,包括那些難聽的字眼。
我像個赤裸裸的笑話,一如那個秋夜。
佩琪一直站在我身邊安慰我,我忽然看到一雙漂亮的眼睛,漠然地看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