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經常說,人倒黴時連喝涼水都會塞牙。這句話真的完美地在我身上體現。
公司人事部給我打來電話,我愣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喂?喂?紀小姐,你在聽嗎?”
對方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我趕緊從牀上坐起,不死心地問:“是真的辭退我嗎?會不會是誤會?”
對方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文件都下來了,白紙黑字寫着呢,會有什麼誤會!反正你這兩天有空就回公司來辦理一下手續吧。”
等掛了電話,我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好端端的,公司爲什麼要辭退我?還這麼突然。
我想了又想,依舊想不明白,身體發着燒,腦袋像頂着幾百斤的大石一樣沉重。
“吃點東西吧。”林楦端了一碗粥進來,看到我坐着,便問:“坐起來想什麼呢?”
我突然拉開被子,從牀上下來。
林楦嚇了一跳,一把拉住我,“生着病,不躺着休息你幹嘛去?”
“我得去公司一趟。”
“現在?你不是請假了嗎?”
“不是,有別的事,我現在必須去一趟公司。”
我得去問明白這件事,太突然太沒有道理了!
林楦顯然不能理解我這麼堅決的原因,他把我按回牀上坐着,“有什麼事比你養病更重要,別跑來跑去的,你這吃得消嗎?”
我情急之下,便將辭退的事說了出來。
林楦想了想,說:“你先別急,這樣,你先把粥吃了,再吃點藥,然後我送你去公司,反正我今天休息,可以陪你。”林楦說。
我明白他也是擔心我,我實在感激他總是這樣爲我考慮。
我匆匆吃飽,再把藥吃了,林楦這纔開車送我去了公司。
到公司樓下,林楦說:“我在樓下等你,你問清楚了就下來找我。”
“好。”我關上車門,急急進去。
大樓營運一切正常,看來昨天的火災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我直接坐了電梯去到人事部在的樓層,找到負責人。
她看了我一眼,從桌上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遞給我,“文件在這,你自己看看吧,待會我就要拿到你們部門了。”
我趕緊打開,確實是關於辭退我的文件,白紙黑字,蓋了公司的印章,一切都沒錯。上面的辭退原因寫到我工作缺乏責任心,拍攝中出現極大的疏漏,以及個人生活不檢點,對公司的形象造成極大的影響,公司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給予辭退。
內容指的應該是貝嵐的那件事還有論壇上那些帖子的事了,公司辭退我,我實在無話可說。
我頹敗地捏着那張紙。
“看清楚了?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可以直接去找主任。”
我搖搖頭,“沒有問題了”
“沒有問題的話,那就籤一下名,把手續辦了。”
我無力地點點頭,把手續辦好,然後回到辦公室去收拾東西了。
佩琪見到我出現時,一臉訝異。
“果子,我剛聽書遠說昨天發生火災時你還在這裡呢,不是在住院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付書遠坐在椅子上朝我笑笑,我朝他迴應一個笑容。
“我先去找總編,待會再和你解釋。”
我經過秦千千的位置,她低着頭依舊看也不看我,我停了停,最後還是徑直去了總編辦公室。
我拿着文件找到總編,她看到我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
“人事部剛來了電話,文件你帶來了是吧?”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直接把文件遞給她。
“手續我辦好了,總編你籤個名就行。”
總編難得露出幾分憐憫的表情,看着我說:“夏果,真是可惜了,你還有半年就能夠轉正了,這個時候走真的太不值得了。”
我苦笑,沒有作聲。
她接着說:“貝嵐那件事雖然是你犯下的錯,但其實最後也被你挽救回來了,而論壇那件事你也是冤枉,好端端的怎麼就遇上個神經病呢,但確實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公司要辭退你,我也幫不了你。”
“沒事,確實是我的錯。”我低聲說。
“這樣,你把工作和佩琪交接一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回去休息吧,不是生病來着嗎?”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是最後一次在這裡了,突然之間覺得總編也不那麼討厭了,說話的語調也那麼柔和,我出乎意料地感到幾分不捨。
從總編辦公室出來,我把事情跟佩琪說了,意料之中的她頓時嚷嚷起來,“什麼?被辭退?怎麼回事,怎麼那麼突然?”
她這一喊,辦公室裡的人都圍了過來,包括付書遠。
“辭退?怎麼回事?”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被辭退呢?”
“是啊是啊,好可惜,你就快轉正了呢。”
大家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臉上都表露出惋惜的神情。
付書遠沒有說話,但滿眼擔憂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也有滿腹疑問。
我朝大家笑笑,“沒事,這是公司的決定,有公司的道理,我確實是不太適合做這個工作。”
“可是,這麼突然,現在工作那麼難找,你該怎麼辦呀?”佩琪着急地說。
我拍拍她的肩,努力微笑,“沒關係,我就當作休息一段時間嘛。反正出來工作那麼久,也沒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她還想說點什麼被我打斷了。
“好了,我把工作和你交接一下我就要走了,我累死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覺。”
她似乎還是不太能接受我的離職,交接完工作的時候她不甘不願地拉着我問:“真的走啊?真的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啊?”
我有點頭疼,該怎麼安撫這個小姑娘呢?
“行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換個工作而已,我們還是經常可以見面的啊。”
她淚汪汪地看着我,“果子,我是真的很喜歡和你做朋友的,你換了地方可不能忘了我啊,記得保持聯繫啊!”
我感到心裡一暖,拍拍她的手,點點頭。
我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撞上一雙眼睛,秦千千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我,但她的目光只是停留了幾秒,便又移開了,繼續面無表情地敲打着鍵盤,彷彿剛纔她看的並不是我。
我也沒有任何的想法了,拿好東西從她身邊徑直走過。
再見了,我在心裡默默地說。
等電梯時,付書遠卻走了過來。
“我幫你拿吧。”他接過我手中的箱子。
“也不是很重。”我說。
工作這麼久,到最後可以帶走的東西也並沒有多少,我心裡忽然有些感慨。
“臉色那麼白,發燒還沒有好嗎?”他問。
“有點低燒,吃了藥,沒有什麼大礙了。”我輕聲說。
“那就好。”他應了聲,突然沉默下來了,他擡頭靜靜地看着樓層數字的跳動,許久也沒有說話。
這氣氛有些傷感,我想要說點什麼,可是每當說話的衝動到了喉嚨便卡在了那裡,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許久,“叮”的一聲,電梯到了。
我正要接過箱子,付書遠卻走了進去,轉過身看着我說:“進來啊。”
我微微一愣,走了進去。
“其實我自己拿下去就好了。”
“我幫你吧。”
“嗯。”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忽然問。
我有些茫然,搖搖頭,“不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工作總能找到的。”
他突然看着我,一臉認真地說:“如果你需要幫忙一定記得要找我。”
我故作輕鬆地說:“好,如果我找不到工作要餓死了第一時間就找你!”
“說什麼呢,肯定能找到的!”他信誓旦旦地說。
“嗯,肯定可以。”
半晌,他遲疑着問:“那個昨晚的那個人”
我疑惑地望向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指方彥。
“我是說,”他解釋道:“他是你朋友嗎?他打電話過來時你的手機沒有顯示名字,他開始說要留下來照顧你,我還有些擔心,但他剛過來時緊張得很,很擔心的模樣,我想他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把你交給他了,後來沒發生什麼事吧?”
我腦子裡想了許多種說法,如何去解釋方彥是怎樣的存在,想了好久,我才發現,我也不知道他對於我算是怎樣的存在,思忖半天,只能說:“是朋友,以前的鄰居。”
電梯門這時突然打開了,樓下到了。
我接過箱子,對他說:“到這就行了,我朋友在外面等我,你快上去吧。”
付書遠欲言又止,可是最後他只是朝我笑笑,“保持聯繫。”
我點點頭,離開了。
走出去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大樓,從畢業後,我在這裡度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卻也有了感情,突然間離開,確實不捨,可是人總要接受命運的安排吧,再多的感傷也要化爲水滴被明天的太陽蒸發掉。
我深呼吸一下,抱着箱子找到林楦的車子。
“真的離開了?”林楦接過我手中的箱子放到後尾箱裡。
“離開了也好,換個環境吧。”我說。
“既然你接受了,那就好了。”林楦也沒有多說,他知道我現在並不想解釋什麼,他總是那麼善解人意。
“走吧,回去休息。”林楦說。
一個星期後,我恢復了精神,在家悶了好久,林楦似乎也是看出我的無聊了,今天早上,突然跑到我家裡來,說是帶我出去散散心。
我簡直是痛哭流涕地說:“林楦,你簡直是世界上最體貼的閨蜜!”
林楦無語地看着我,推了推我的腦袋,“病幾天燒傻了你,誰是你閨蜜?”
“我不管,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就做我閨蜜得了。”
“有你這樣耍賴的嗎?我不可能承認的。”林楦想都沒想就拒絕我了。
“你對我這麼好,不是閨蜜是什麼?”
“我是你哥哥。”林楦默默地說。
“嘖。那明明是小時候認的乾哥,你怎麼老是惦記着呢。”
這件事其實是這樣的,林楦是我父親一位好朋友的兒子,小時候我們曾經在一起玩過一段時間,我也忘了那是幾歲,但我記得那時林楦就已經長得很出類拔萃了,他比我年長几歲,我沒有兄長,他沒有妹妹,而且性格溫和,又很會照顧人,於是乎大人們就開玩笑說:“夏果呀,你就認了林楦當哥哥好了,讓他給你保駕護航。”多一個哥哥,感覺挺新鮮的,便聽了大人們的話,喊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的哥哥,直到後來他父親去了外地工作,林楦便也跟着去了,直到長大我們都未曾見過面。
我們重新遇到是他回來工作的第一年,父親剛開始犯病的時候。
我去了林楦的醫院諮詢父親的情況,在那裡遇到了他。這麼多年沒見,他竟然一眼就認出我來。
後來我有問過他,“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他笑着說:”我自己的妹妹我當然認得。”
這麼牽強的理由
我當時竟然信了,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好了,走吧,時間差不多了。”林楦拍拍我的臉,我頓時從回憶裡回到現實。
“去哪?”我疑惑地問。
“到了你就知道,一個很有趣的地方。”他神秘一笑。
一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對我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地方。
“林楦,你在開玩笑吧?”我仰望着那個高達二十米的高臺,瞪大了眼。
林楦帶我來的地方竟然是蹦極的場所!我認識他那麼久還從來沒有發現他有這樣不同尋常的一面。
相比我的恐懼,林楦表現得特別淡定,甚至微微有些激動,剛好這時有人縱身一跳,伴隨着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我看見那個黑黑的人影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在空中上彈下跳,像條扭曲的蛇。
我看了一眼林楦,他眼裡霎時都亮了,滿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你看,是不是特別釋放情緒?”林楦說。
“我看是特別要命。”
我話音剛落,林楦突然一把拉住我,我受驚地望着他,“幹嘛?”
“上去。”林楦完全不顧我在一旁嘶吼,興奮地拉着我就往那裡走去。
我真後悔活了這麼多年連句髒話都沒有學到,不然我在心裡肯定用髒話罵他不止一遍!
此時的我說出口的不過就是一些清湯寡水的話。
“我不去我不去!”
“我不玩我不玩!”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林楦一臉興奮地拉我進電梯,全然不顧我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反而溫柔地笑着安撫我,“沒事,很好玩的,真的,我不騙你。”
從電梯運行到頂層那短短的一分多鐘裡簡直是我人生中最恍惚的一分多鐘了。
“夏果,過來,稱體重。”林楦朝我揮手。
我看着那張簽了名的“生死狀”,心裡欲哭無淚,事到如今,好像是真的要跳了。
我認命地走過去,任由工作人員幫我稱體重,選保護具,穿裝備,然後和林楦一起過去排隊。
不可思議的,排隊的人還真不少。爲了讓我不害怕,林楦自告奮勇地走在我的前面,並說:“我先跳,這樣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真是好笑,他先跳和我害不害怕這兩者究竟有什麼關係。
我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兩眼直直地看着前面的隊伍越縮越短,尖叫聲不絕於耳。
我看着腿就哆嗦,我啞着聲說:“林楦,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
林楦回頭看我一眼,笑得那叫一個好看。
“都來到這裡了,不試試怎麼知道什麼感覺?”
“我真不想知道”我默默地說。
這時,工作人員喊了一聲:“下一位準備了——”
前面還有一位女生就輪到林楦了,我不自覺地緊緊拉住他的袖子。
“真要送死啊?”
林楦無語地笑了,“亂說什麼呢。”
前面那位女生準備了半天,愣是沒能往下跳,哆嗦着腿最後還是放棄了,一臉尷尬地笑着往回走,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就是在說:老天保佑你!
我還沉浸在那個眼神的衝擊下不能自拔,林楦已經站到了跳臺上。
工作人員和他說明了注意事項後,他回頭對我說:“夏果,我在下面等你啊!”
那句話我幾乎是聽成了:我在地獄下面等你啊。
我腦袋一片空白,失神間,只見林楦在我面前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我的視線裡頓時失去了他的身影。
那時,我聽到他那爽朗的充滿自由的聲音,盤旋在藍天碧雲間,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下一位。”
我走了過去,工作人員把繩索整理好,把釦子固定好在我的身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說:“勇敢地跳,不要猶豫。”
我走到跳臺最外面,底下是一個大湖,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着陽光,今天的天氣竟意外地好。
站在高臺的那一瞬間我忽然間卻沒有那麼害怕了,剛纔那般思前想後,各種幻想差點擊潰我的心理防線,而這一刻我竟什麼想法也沒有,我緩緩張開雙手,閉上眼睛,感受着風在我的鼻尖、臉頰掃過,微微發癢,心下一沉,身體一放鬆,心便跟着身體往下沉了下去,突如其來的失重讓我感到心臟一瞬間收縮起來,所有的血液都被涌向大腦,風在我的耳邊呼嘯,我連自己的尖叫聲也無法聽到,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整個世界,僅我一人。
腳踩到實地的那一瞬間我才感覺自己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回到我的身體裡了,身體至髮梢都止不住地在顫抖,那種顫抖是大腦傳遞而來的興奮感。
我再次擡頭仰望了一下那個高臺,真不可思議,我竟然從那裡下來了。
林楦已經上去了,我興奮地坐電梯上去,迫不及待地要跟他分享我的勇敢。
林楦已經換好衣服,坐在那裡等我,我雙腿其實有些虛軟,但還是禁不住一路跑過去。
“林楦,我”
我剛要說話,卻發現他在打電話。
“好,我知道了,先掛了。”林楦掛了電話,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我剛纔的喜悅在看到他的臉色的時候頓時收了一半,“怎麼了?”
林楦看了我許久,那種神情是醫生對病人宣告消息時慣常流露的神情,他緩緩地說:“夏果,你的父親,失蹤了。”
我一愣,霎時間一股寒意從我心裡蔓延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