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隱站在屋外，門前是草木野蠻生長的山坡，僅有的一條小路在植物與藤蔓之間被遮擋得若隱若現。
他猶豫着要不要下山，這個安靜的地方，除了每天能見到一次星野，沒有地方可以說話。他已經從一開始的新鮮感中走了出來，現在有的，只是寂寞，和無處排解的空虛。
他是自願來到這裡的，儘管來的時候被矇住了眼睛。
但是從來沒有限制過他的自由，如果他想要離開，眼前這條溼漉漉的小路，可以把他帶走。
只不過，他習慣了順從，這種順從不僅僅是對沈盼的，而是對於任何人。這也許是連沈盼自己都沒有料到的。
他不知道的是，僅僅隔着一個山頭，他所沒有留意的幾棵鵝掌楸後面，有人站在那裡就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
他始終都是被窺視的。
“先生，羅薩酒店的人，拿到您的東西之後就出發了，不過最後關頭他們似乎放棄了，並沒有動手。”星野站在那個拄着柺杖的人身後說道。
“這已經足夠了，說明老陽給我的位置是準確的，沈盼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了。”他說着，眼前的鵝掌楸泛着誘人的淺綠色，在山風中如蝴蝶的翅膀快速扇動着，美輪美奐，穿過樹葉縫隙的光照在他消瘦的臉上，光影斑駁落在沉靜的眼眸。
星野忽然聽到一聲淡淡嘆息，不由得關切地問：“先生是擔心什麼事嗎？”
“只是忽然想起很多事，人的選擇很少。”他看着陸隱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在說他又似乎不是。
……
幾十公里之外的江南醫藥大樓裡，蒼白的日光隨着太陽的西斜泛起了金色，照進葉蘼蘼的辦公室。
林曉東面前的那盞茶早已經涼了，他無心喝下。
“桑德拉跟我說是自己看到高薪保姆的廣告纔來的中國，我想這份工作是你爲她定製的吧？”林曉東看着坐在對面的葉蘼蘼說道，“因爲你知道沈盼要回來了。但是爲什麼把人送到我家裡？”
葉蘼蘼手裡依舊是萬年不變的一杯清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到了。
她慢悠悠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看向林曉東說道：“因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上一次他們暗殺你失敗了，短時間內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動手的。”
“容我多問一句，你把桑德拉帶到臨州，想要做什麼？”林曉東繼續問着。
葉蘼蘼笑了下，說：“答案在桑德拉身上。”
說着從抽屜裡取出了個小方盒，交給了林曉東。
林曉東打開來，不由奇怪道：“給我耳機幹什麼？”
葉蘼蘼笑道：“我想昨天你和桑德拉的交流應該很艱難吧？這個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同聲傳譯設備，你們一人一個，不用磕磕巴巴地靠翻譯軟件了。”
林曉東不得不承認，這個設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異於是雪中送炭，因爲現在，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桑德拉這個墨西哥女人了。
林曉東走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
夜幕下的臨州展現出了它賽博朋克的一面，霓虹閃爍，人潮洶涌。
葉蘼蘼在樓上看着林曉東騎着摩托車，在路燈乍亮的馬路上隨着隨着車流疾馳，直到消失在了她的視線。
當林曉東打開自己家的大門時，家裡燈亮着，客廳裡沒有人，林曉東恍惚有些錯覺，彷彿下一秒蔣琳會從臥室的方向走出來。
然而，出現的是那位和藹而年長的墨西哥女人桑德拉。
林曉東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來自遙遠國度的女人出現之後，他不爲人說起的心魔，似乎被驅散了。
很長一段時間，關於蔣琳，他想起的，永遠是那個枯槁如骷髏的模樣，然而，剛纔那短短一瞬，幻覺中的她笑盈盈的模樣，如同天使一般。
桑德拉一邊用手比劃着一邊說着林曉東聽不懂的西班牙語。
這讓他想起了葉蘼蘼送給他的翻譯設備，趕忙掏了出來，簡單調試之後，兩個人總算可以相對順暢的交流了。
桑德拉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了，擔心自己的手藝林曉東吃不慣，還有說自己會努力學習中文之類的，總之看起來對這份工作很滿意，打算長期幹下去的樣子。
不過對於林曉東來說，此時面前這個矮胖的女人已經遠不止保姆這麼簡單了。
他示意桑德拉坐在自己的面前。
桑德拉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由得忐忑了起來，瞪着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盯着林曉東，等着他說話。
林曉東想了一下怎麼開口問這個問題，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二十多年前，你是不是幫別人生過孩子？”他以爲這將是一個令桑德拉難堪的問題，沒想到桑德拉聽了之後，立刻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林曉東戴着翻譯器，聽懂了她的話，她說：“是的，有一位失去丈夫和兒子的可憐人，我替她生下了一個孩子。”
看到桑德拉這樣坦然的態度，反而讓林曉東困惑了：“聽說你只拿到了一萬美金的報酬，是她脅迫你了嗎？”
桑德拉搖了搖頭，隨即雙手合十說道：“我這麼做不是爲了錢，天主讓我幫助她。我這麼做，不是爲了自己，也不是爲了那位可憐的太太，是爲了天主。”
林曉東聽她說這些的時候，目光不自覺落在了她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鍊，大約懂她的意思，看來桑德拉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信徒。
當然，他此刻並不想和她討論關於信仰的問題。
“你知道那位讓你生孩子的女士是誰嗎？”在桑德拉麪前，林曉東的話題似乎是過於現實了。
桑德拉點了點頭：“她是位美麗優雅的女士，在決定讓我代孕之前，她來見過我，她說她見了很多人，一看到我就很喜歡，希望我能幫她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我猜，這位美麗優雅的女士叫作Paula。”林曉東說道。
桑德拉聽了，露出驚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