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小小原本那一臉的不屑,在獅子將拎着她的利爪轉向鋼爐的時候,她逐漸的感受到上頭有滾燙的氣息傳來時,也開始有了懼色。
小小開始害怕了起來,“大叔,大叔你不會毀了我的,你不會爲了區區人類毀掉我的,對不對?”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饒是鋼鐵機械人,也終究抵不過下面那口鋼爐冶煉一切的超高溫度,只要大叔將她丟下去,必定熔成液體。
那頭獅子,怒意卻始終沒有半點退去的意思,說話聲音節節帶怒,“不要傷害人類,這是宣夫人留我們鎮守在這裡下的最後命令,你難道忘記了嗎?”
小小掙扎着,在紅崖和冼雄獅相依爲命這麼多年,第一次感受到大叔這般真切的殺意,她知道大叔這次是來真的了。忽然雙手垂了下去,低着頭,在那裡啜泣着,就這麼被雄獅吊在鋼爐的上方。
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她滿臉是淚,整張臉哭得亂七八雜,“大叔,你們這樣對我公平嗎?”
“你們什麼都有,而我呢,宣夫人什麼都沒給我,製造了一半丟棄在角落的廢棄品,我只是想要一句身體,我的錯了嗎,我錯了嗎?”她越說聲音越大,歇斯底里,是發自喉嚨底處的那種咆哮,認命之後來自靈魂的那種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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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給你……”
“感受過溫度,誰還要冰冷的身體。”小小打斷了雄獅的話,滿是淚的眼中全是憤怒在燃燒,“我感受過溫暖,我感受過宣夫人那雙手貼在我心口的時候那種,那種來自人類的溫度,我要的……只是一具真正有溫度的身體。”
小小永遠忘不了自己從被一點點零件拼接起來之後,許是宣夫人沒了興趣,許是對這架小小的機械做得不滿意,於是就將半成品丟棄在一旁。
小小曾記得啊!
在那堆廢棄的鋼鐵棄品中冰冷冷的呆過了好久好久的時間,她始終睜着一雙眼睛看着那一片黑暗, 看着身邊一架架被宣夫人那雙手賦予了芯片的械人,完美的復活。
它們有手,有腳,有芯片,有了程序指令……它們模仿人類模仿得惟妙惟肖,小小是多麼的羨慕啊!
直到忽然有一天,她一直待的這個黑暗的地方,大門被打開,外面投進刺眼的光,宣夫人那種帶着創世主的身影,揹着後面那刺眼的光芒,整個人都神聖了幾分。
那一天,宣夫人聽說要走了。
宣姬環視了這間黑暗的密室一眼,伸出手去將這些堆放在這裡的機械摸了一遍,直小小那邊感受到宣夫人的手觸摸過自己心口的時候。
那是……溫度!
有別於她從面世到現在的冰冷,那是一種讓小小發自靈魂所渴望的那種溫度。
後來,宣夫人說,“我要走了,臨走前,能賦予你們一點生命是一點吧!”她把一塊芯片嵌入在小小隻有一半的身軀上。
當芯片激活了身體內的電能,當小小眼睛能一眨一闔的時候,她已經看不到宣夫人的身影了,但她這輩子永遠都記得她掌心的溫度。
後來,小小自己拼裝了腿,亂七八糟的,直到遇到冼雄獅。於是,大叔給她裝了一雙正兒八經的腿,還下了滑輪,走路溜來溜去。
小小回憶着曾經的這些,她越發的不忿,她此刻被懸在鋼爐上,唯有嘶聲吶喊。“我沒錯,沒有人爲我設置任何程序,我爲什麼要去遵守人類那一套所謂的善惡?”
小小說着,重重的吸了一口鼻子,低着頭全身顫抖了幾分,再望向雄獅的時候,神情是堅定的,“大叔,沒有我把你從這裡的廢棄堆裡帶出來,你這會也沒機會在這裡殺我了,說到底整個紅崖的械人全是被宣夫人拋棄的,你爲何還這麼死守她最後的命令?”
說着說着,小小笑了起來,那原本的悲慼與滿臉的淚,逐漸變成了笑,“大叔,你還欠我一條命呢!”
光是這一句話,已經讓獅子無言以對,威武雄壯的身軀,愣是對這個小小的蘿莉無法下得了手,利爪橫身在廢鐵墟上,久久之後,只聞得雄獅仰天一聲咆哮。
獅吼的聲音震透整片紅崖,就連前方走向主幹道的二人也禁不住回首遙望。
雄獅的咆哮聲中,帶着憤怒悲傷與無奈,它勃然一怒之下,將手裡小小朝着不遠處被轟得歪歪斜斜卻不倒的牆壁上扔去。
牆壁上,突兀着一根生滿鏽漬的鋼鐵,尖端一處,始終帶着銳意。
而小小被這麼一扔過去,正好從背上穿刺,貫透前面胸腔,她就像是被釘在牆面上的一個破舊布娃娃,破爛,猙獰,被打爛了的表皮下,金屬的身體隨風搖擺!
然而,小小掛在上面卻沒有半點頹樣,反而有種勝利了的樣子,隨着風擺動。好幾次,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身後刺透她的那根鋼刺,但無奈正中背心,手太短,怎麼都夠不着。
最後她乾脆放棄了,腳下那雙鑲嵌了滑輪滾帶的雙腿在不停的搖擺着。
雄獅咆哮,隱隱風沙之中,再不見月色,而是這襯映着外頭風沙吹來的身影,雄獅四足踏地的身影在此刻一收一斂。
風塵照影下,那高大的獸影蛻成一道人影,冼雄獅立於廢墟之上,緩緩從廢墟上走了下來。
身後,小小依然像是個廢棄的娃娃被釘在垃圾堆的牆面上,前面滾燙的鋼爐硬着她一臉的狼狽,她見冼雄獅轉身離去,不禁着急了。
“大叔,大叔你別走啊,你得把我放下來!”
冼雄獅沒有理會她,依舊踏步往前方走去,他從自己的腰後邊取出那根乾枯的樹幹,咬了一口,又嫌棄的呸了一口出來。
味同嚼蠟,難吃死了。
只是,他擡起頭看着頂上這片風沙即將過境的天的,心裡的憂愁不斷上漲,“到底,該來的都會來,藏多久都沒用。我們,早就被拋棄了,不是嗎?從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在自己守護着着這片世界了,不是嗎?”
紫焰當空,朝向所有人發送了紅崖的座標,冼雄獅可想而知,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事情,他已然沒空去管小小了。
今夜的小小,雖說她是爲了活命說出那樣的話來,可那到底是紅崖裡所有械人的心頭禁忌。
沒有人知道,他們一直信奉在心間,就連她最後下的一道命令程序沒有解除,他們都照樣遵守至今,可是……終究難以抵擋住心裡那股悲涼涌起。
它們,終究是被宣夫人所製造出來,又被宣夫人所遺棄的東西。
可這對於冼雄獅而言,又算什麼?
他走過廢墟,走過工業區,走過古建築區……這一路有不少雙眼睛都在看着他,無不渴望他的庇護,這個世界,哪怕創世主拋棄它們,他冼雄獅都依舊還在。
他走到典獄長跟前,將被打歪的零件重新架構好,轉身對着躲在暗處的夥伴們說:“全都站出來吧,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誅邪司踏足不荒山誅邪,械人想要怎樣地活着,就盡我們怎樣的努力。”
“紅崖地底,等到天亮時,也可以擁有很美的天!”
話音落下,冼雄獅站在街頭處,而整條長街上陸陸續續的有械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有東方的面孔,有西方的面孔,有身軀完整的,有隻剩鋼鐵身軀的,有與人相似的,有與獸相似的……
一呼百應!
谷內一夜,如似沸騰。
玄機和霍青魚帶着他們的人出了谷口,依稀能夠聽到後面紅崖世界裡傳出鼎沸的聲音來。
白花花已經醒了過來,被玄機攙扶着走,聽到後面鼎沸的號聲,不禁狐疑,“機姐,它們怎麼了,會不會忽然撲出來?”
玄機搖着頭,擡起頭看着天,搖搖頭,“它們沒時間管我們了,誅邪司的人,不會看不到剛纔發送出去的那抹火焰,冼雄獅有得忙了。”
想起冼雄獅最後怒斥小小的模樣,玄機此時竟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竟也有些悲涼劃過心頭。
然而,就在他們從地底世界出來,重新從紅崖客棧裡走出來的時候,黎明將至。這短短一夜,竟像是經過了一個輪迴似的。
正當他們打算護送村民先從山崖爬上去,而玄機也打算此後與霍青魚分道揚鑣的時候,身後有一道微弱的聲音,呼喊着:“青魚,青魚等等我,帶我回村吧!我還想教書……”
衆人回頭看去,卻見是夫子的身影急急的追趕了過來,此刻追趕到客棧門口了,氣喘吁吁,蒼蒼而立。
然而,村民們在看到追上來的是夫子的時候,當中有人尖叫了出來,“他他他,他也是邪。”
“對呀,千萬別再讓邪混進咱們村子了,這都被殺了多少人了。”
“邪就該誅!”
“對,就該誅。”
村民們這激烈的反應,讓夫子無所適從,原本急切的臉上此刻也盡是悲傷,只將最後的希望放在霍青魚的身上。
“青魚,我向來與村民們共同生活,你是知道的,我保證絕對不會……”
“誰相信你一個邪說的話。”忽然,有一塊石頭從村民們當中擲了過去,正好砸在夫子的頭上,打斷了他的話。
“誰動的手?”霍青魚一怒。
身後仍石頭的村民縮着腦袋,但仍舊發聲,道:“反正,絕不會讓他回去,除非把我們全殺了。”這話一出,不少人應和。
霍青魚站在當處,忽然喉嚨漲着酸楚,張嘴張了半天,竟只擠出一句,“夫子,對不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霍青魚能看到夫子眼裡的那抹希望的光焰,逐漸熄滅下去。
這次,是真的熄滅了。
霍青魚看了他後面的客棧,說道:“回去吧,誅邪司的人說不定隨時會來,冼雄獅之能,護你們周全應當不成問題。”
說着,霍青魚帶着村民們繼續往上爬。
玄機看夫子眼裡逐漸偷出來的絕望,她不禁又伸出橄欖枝,“老頭,現在他們徹底不要你了,你跟不跟我走給句準話。”末了,玄機又添了一句,“叫你上山,不是去落草。”
她說着的時候,看了一眼霍青魚,眼裡有揶揄之意。
在等村民們順着繩子往上爬的時候,霍青魚忽然想起一事,他問玄機,“玄機,此番回去,你接下來作何打算?”
“滅了誅邪司,”玄機隨口應答,而後又陷入了沉思,補了一句,“找宣姬。”
對,找宣姬纔是至關緊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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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魚似是料到玄機會這麼回答,他斟酌了好一會之後,想勸說她:“宣姬,能不找嗎?”他從小小放映出來的虛擬屏幕中,看到宣姬曾怎樣傷害過玄機。
或許,宣姬並不如玄機想的那樣。
玄機先是一怔,而後卻又笑了出來,“你開什麼玩笑?不找了?”
不找,她如何重新見到那個將自己釘在祭祀臺上的黑衣人,如何殺了他,徹底擺脫他的指令?這一切,可全都牽繫在宣姬的身上。
“我看到過……”霍青魚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在小小那裡看到過的景象。
“霍青魚,”玄機卻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的命掌握在某個手裡,你會乖乖認命嗎?”她不等霍青魚回答,兀自接下道:“我不會,我不管宣姬是誰,是我姐妹也好,是我敵人也好,我都要找到她。”
說着,她看向夫子,道:“這個老頭給我,你不用幫我找宣姬了,咱們就算兩清,以後……也別相擾,你守好你的霍家村,我管好我的不荒山,涇渭分明最好。”
這下,輪到霍青魚一怔。
他忽然明白了玄機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知道玄機是械的身份,她孤獨醒來,也向孤獨中走去,從來不曾留戀過他什麼。
反倒是霍青魚自己,卻在紅崖的世界裡,一不小心丟失了自己的心,在酒館屋頂上的深夜,他控制不住的那一吻,那溫熱雙脣上的餘溫,似乎殘留至今。他忽然慌張無措,一顆心無處安放卻又不得不強裝鎮定。
故作強顏,霍青魚強行扯起一抹笑,點點頭道:“如此,謝過大當家了。”他說着,看向了夫子,道:“夫子,你跟着她吧,比留在霍家村更合適,順便……”
霍青魚的話戛然而止,他停頓了半天沒有再往下說,卻在心裡接了下去。
順便,幫我照顧好她。
人與械,不應有太多交集,更甭提感情了。想想真是可笑,他居然對玄機,生出了非分之想。
說着話的時候, 村民們已經全上了崖頂,只剩下玄機夫子和他了,最後,夫子還是和玄機上了崖頂。
紅崖崖頂,風吹得更大了,昨夜前來綁在這裡的馬找了處大石頭蹲下躲避。
霍家村和不荒山不在同一個方向,別了過,霍青魚帶着村民們朝霍家村走去,玄機領着她的人朝不荒山而走。
此一別,許是真的涇渭分明瞭吧。
唯有夫子在一羣山匪之中,行得最後,到底時不時的轉過頭去看着曾經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的村民們,一路迤邐,一路隨行。
行行重行行,遲遲復遲遲!
終究在在這南轅北轍中,被風沙所擋,被距離所悵。
夫子吸了一口氣,抹乾眼角的淚,看着在最前方騎馬的玄機,不知向白花花吩咐了句什麼,白花花點了點頭,轉頭就牽了匹馬過來給夫子,道:“夫子,大當家說了,路途顛簸,有匹馬伕子省些腳力。”
夫子接過繮繩,不覺又熱淚盈眶。擡頭仰望,風沙似乎也沒那麼罡烈了。
玄機騎着老白走在最前面,迎着前面依稀亮起來的天色而行,風吹起她束起的墨發,翩飛亂打,這一身坐白馬上的藍色身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一批人心中的一顆定心丸。
天微微發亮,但前方風塵遮掩,能見度並不高,玄機唯有放緩了繮繩行走,一邊回過頭去循望,叮囑別掉隊了。
沒走多遠,玄機纔回首繼續往前的時候,前方綽綽約約的一道黑影,隔着風沙幕,看不真切,但玄機卻忽然收住了繮繩,擡起手,示意身後人止步。
但見前方風塵漠漠處,一道緩緩行來的身影渾身上下透着不屬於活人的腐朽氣息,僵硬的穿過這風沙幕,趁着天色破風而來。
玄機眯起了眼,一手握着繮繩,一手交叉着搭在另一隻的手腕上,微微詫異,“單槍,匹馬?”
但只見前方來人,葉丹霄揹着她的劍,一步步朝着她這邊前來,那一身湖綠的身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渲染得如墨般的黑。
此刻,朝陽正起,葉丹霄卻猶如夜色一般降臨。
玄機冷笑一聲,“誅邪司的速度,還真是快呢!”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單槍匹馬而來的葉丹霄的不對勁之處,尤然端坐馬上,回首看向紅崖那邊的方向。
紅崖,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在這平靜之下,誅邪司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攀附在紅崖的山壁上,朝陽初升起的那一刻,隱約能夠看到斑駁布在上面的銀絲線,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網一般,盤踞滿了整片紅崖山壁。
紅崖,未必能平靜!
然而,紅崖一夜的動亂,此刻最該在紅崖裡的霍翎,卻一夜都在迎着風沙而行,直到她來到一處山體遮蔽的地方,這裡杜絕了風沙侵略,絕世而獨立了一座茅草屋。
霍翎總以爲,再次來到這裡會有所失落,可是,當霍翎穿越茫茫沙塵來到這裡的時候,看到這茅屋裡亮起了多少年不曾亮起的燭火時,不覺怔忡。
還沒等霍翎開開,茅草屋裡傳出沉沉的男音,“誰在外面?”
霍翎擡頭,摘下了自己頭上的風帽朝茅草屋走去,徑自推門而進,“是我,霍翎。”
屋子裡頭,放置簡陋,桌椅餐具一應俱全,可是卻像有不少年月一樣,全部斑駁着陳舊的意味。桌子上唯有一盞燭火,外面天色微亮,燭火也是微亮,相互輝映,卻毫無半點光明的跡象。
坐於燭火邊上的,是那黑衣人,猶然一身的黑,風帽壓得低低,卻隱約能窺見裡面那曾經清秀的容顏。
霍翎呆呆看了一瞬,眼裡有激動,而後竟朝着這黑衣人跪了下去。
“霍翎,拜見瑤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