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沙梨睜開眼的一瞬間,腦海中閃過這個可怕的詞語。
她目之所及全是枯萎的草木,彷彿有一個以生命力爲食的巨大怪物盤桓在花園上空,將草木靈氣全部吸走,只留一園衰敗。
手中的枯草微微顫抖,好似要直起身來。沙梨又念起一段咒語,從指間喚出淡藍色水滴淋在枯草葉上。枯草又顫了一會兒,竟傳出嚶嚶哭聲。
“我要死了,我們都要死了……好難過,好難受……”
沙梨聽着這樣悲傷的哭聲,不禁問道:“你怎麼了?爲什麼說自己要死了?我能不能幫助你們?”
“善良的公主,我好難受,可你什麼也幫不了我,沒人能幫助我做任何事,除非你能讓聖殿重新充滿靈氣。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連神主都無法拯救聖殿了。”枯草悲傷地說,草葉垂的彎彎的,好似在流淚一般。
“靈氣?是一種特殊的魔法力量嗎?”沙梨想了想道:“我能爲你們澆水,我身體裡有豐富的水魔法,能不能幫你們?”
“靈氣是聖殿中光明魔法元素的凝結,是我們仙草的生命來源。沒有靈氣,我們無法生存。”
“聖殿已走向衰亡……”
“神聖之族已失去輝煌……”
“我多想和妖草一樣從此隱去蹤跡,再不讓人找到我……”
哀嘆在花園裡灰色的空氣中持續不斷,從離沙梨最近的一株草發出第一聲嘆息開始,每一株草都接連哀嘆,把一片絕望的悲傷鋪陳開去。
那些悲傷透過空氣鑽進沙梨身體裡,好似要把她這樣一個“無辜”之人一同拖入深淵,要以沒頂的悲傷湮滅她,拉她在消亡的結局裡作伴。
沙梨站在這些枯草中央忍不住皺起眉頭,忽然她聽見一陣歌聲,輕柔曼妙,婉轉悠長。
淺淡月光又開始瀰漫進園子裡,把枯萎的衰草覆沒,顯出“原樣”——一個美麗又靜謐的花園。
從花園外走進一個穿着淺藍色長袍的男人,噙着溫柔的笑容走到沙梨面前,對她說:“你看見的衰敗不是一時枯萎,它們瀕死百年,你已無法救它們。”
“所以你就製造出幻象掩蓋真相。”沙梨道,她的表情顯示着不悅:“難道就沒有人想想辦法嗎?仙草死亡,難道不在說明神族的衰落?”
菲利斯點點頭,道:“你說得都對。可如果有那麼簡單的辦法,怎麼會沒有人行動。”他仰頭望了會兒聖殿頂端,垂眼對沙梨說:“我剛見完神主,現在要回家去,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沙梨疑惑,菲利斯便道:“我只有一個人,也只想要你送我到鎮子外的港口,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不必擔心。”
“菲利斯閣下,其實我能辨是非。我已經長大了,也經歷過不少事情,你們不必總拿我當小孩子看。”沙梨笑道,然後她答應陪菲利斯走到港口去。
他們二人出了聖殿,下山進入集鎮。小鎮已入睡,家家戶戶閉門暗窗,只有街道旁漂浮的淺白魔法燈照亮道路。
菲利斯微微側頭,笑看着走在身邊的少女。他的視力很好,將少女淡藍色的捲髮和平淡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他忽然說:“作爲你送我回家的報答,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沙梨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菲利斯仍舊笑着,說道:“大概是八百年前,我還沒有成爲海王,神主送來邀請函,我便帶領親信前來赴約。那時的聖莉爾羣島美不勝收,繁華昌榮,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潔白聖殿彷如造物神手捧的一顆珍珠,比我王座上的深海王冠還要美麗。一見之下,我竟羨慕不已。神主也是那般神聖高貴,是當之無愧的大陸王者。所以即使要我參拜進貢,我也沒有拒絕。”他慢慢回憶,緩緩講述,聲音也如歌唱一般悠揚動聽。
“直到一個飄着雪的清晨,這座鎮子上來了一位受傷的魔族。他拄着破爛的柺杖,拖着疲憊的身體,坐在街邊一塊尖銳的石塊上,向過往的行人說:‘神族將要滅亡,聖殿將要覆滅。’他很快就被聖騎士帶走,關進聖殿山後的地牢裡。一連幾日,看守地牢的守衛發現他似乎很老實,自從進入地牢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甚至沒有找他們討過一杯水。守衛們漸漸對他卸下防備,等他們發現那個魔族不見時,神主的絞殺令已經下達到他們面前。”
“不知那個魔族用了什麼辦法,偷偷溜進神主的神殿,將預世之鏡打破,搶走了一塊鏡片。而自那後,神主再也沒有走出過聖殿,也沒有干預大陸上的任何事情。連我們海族和精靈族在離聖莉爾羣島這麼近的海域發動戰爭,他都沒有說一句話,神族的護衛隊也沒有一個人出來戒備。好像他知道這場戰爭絕對不會牽扯到神族一樣。”
菲利斯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側頭問沙梨:“你知道那個魔族是誰嗎?”
沙梨也頓了會兒,似在回味剛纔的故事,然後便道:“是水晶杯巷雜貨店的老闆,那個擁有一隻白色惡魔鳥的老人。”
菲利斯點頭笑道:“他名爲諾米爾,是繼神族上任大祭司之後最有天賦的預言家。這一點只有我相信,所以他告訴我一件事。”這時,菲利斯臉上的笑容比剛纔擴大許多,聲音也比剛纔真實,“神主已失去神族與生俱來的預言之力,就在諾米爾打破預世之鏡的那個晚上,所以諾米爾才能在神主眼皮底下逃脫。如今,神主雖然能通過維莫天湖看見大陸上所有地方,卻無法預言下一秒鐘發生的事情。而預世之鏡裡的畫面,也停留在那一晚神主看見的最後一個場景,預世之鏡也失去了它的力量。”
“神族果然在漸漸衰落……”沙梨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菲利斯,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